“大俠,您先稍微等一會兒,我去喂喂馬,免得一會兒跑不快。”這匹馬也得好好打扮打扮!沒辦法,誰讓它和他主人,都那麼一副了不起的樣子呢!
楓雪色點頭允了。
他的眼睛不便,完全看不到,朱灰灰牽回來的馬兒,已經變成全身灰褐色的骯髒的癩皮土馬。
朱灰灰大力甩着手臂,容易嗎我,一大早就餓着肚子搓草藥汁!娘說,紫苡草果實的汁可以染指甲和嘴脣,烏鴉膀可以把布染成黑色,藍翎子的汁沾到手上卻是褐色的……幸虧這附近可以找到好幾種草!只是這馬也太大,給它化裝可真不容易,累得胳膊都酸了!唉!就算化了裝,這馬仍然太高大神氣,要不是擔心它沒力氣,真想餵它吃一些有瀉肚作用的藥,說什麼也要讓它拉成病馬……
“大俠,您的衣服破了,換一件吧!”
大爺的裝束太顯眼了,那身白衣明擺着就是信號,召喚人家快來砍他!幸虧她早有打算,將昨天從村裡順的衣服拿出來給大爺套在外面,雖然不太合身,但好歹也比穿那身“白色找砍服”要強得多!只是她沒敢告訴他衣物是偷的,省得他又挑三揀四,節外生枝。
楓雪色自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只覺得她說得在理,便換上了衣服。
朱灰灰還自告奮勇地幫他把頭髮重新梳過,她也不用特意往難看了梳--對於她來說,想梳好看了不容易,梳醜了那是天生的本領。
可勁地把大爺和馬糟踐成醜八怪,對自己同樣也沒手下留情。她的頭、頸、手、臉現在是一碼的黃黑色,就像那種總也洗不乾淨的顏色,怎麼看怎麼砢磣!
她也換上偷來的衣服,再檢查一遍,差點忘了大爺那柄礙眼的劍,琢磨了半天也沒辦法處理,只好找布將它包好,塞在馬背上,方便大爺拿到。
雖然不知道自己被糟踐成怪物,但楓雪色也隱隱猜到她在忙乎什麼。
他一向隨遇而安,並非那些逞強好勝之徒,儘管並不懼怕被人追殺,但此時畢竟眼睛不方便,能夠少一些麻煩,也覺得沒什麼不好--只是,被敵人發現又怎麼樣?自己的眼睛雖然看不見了,但只要有劍在手,又有何懼!
這邊廂,朱灰灰把所有的東西收拾停當,又將偷來的那把大菜刀別在後腰上,外面用衣服蓋住。然後一個癆病鬼似的盲人,騎着一匹髒不拉幾的土馬,一個小黑炭般的鄉下土妞牽着馬的繮繩,三個溜溜達達地覓路下山去了。
知道山上可能有無數人在搜尋大爺,朱灰灰不敢走大路,牽着馬專門挑荒僻小道而行。行未數裡,打老遠便看到前面一座肉山,肩上扛着大刀,橫着膀子晃晃悠悠地向山上走來。
她一見這個胖子,全身的毛都豎起來了!上次在孤鷹澗棧橋上,她差點被這個胖子坐死,奶奶的正是死豬上使!她嚇得連和肉山在一起的人是誰都沒敢看,立刻直接牽着馬拐進了樹林。
朱灰灰想到這山林之中,不一定有多少人在等着殺大爺和她,就覺得肝兒顫,一雙眼睛瞪得溜圓,骨碌碌地轉着,尋摸着蛛絲馬跡。怕死之人,對於危險大概有天生的敏感,有幾次還真被她看到一些可疑之人,因此提早牽着馬避了開去。
楓雪色雖然目不能見,但仍然感覺到朱灰灰在拉着馬東一頭西一頭地亂走,不禁微皺了下眉,問道:“灰灰,我們這是在向哪個方向走?”
“我們在……”朱灰灰踮起腳尖,看了一下太陽的方向,然後回答,“我們在轉圈走!”
楓雪色:“……”
朱灰灰小心翼翼地仰臉看看他:“大俠!”
“嗯?”
“我想……我們迷路了……”朱灰灰抹着頭上的汗,很慚愧地道。
她本來就不知道哪條路纔是下山的,又爲了躲避敵人,一通亂走,所以現在敵人還沒怎麼樣,先把自己繞糊塗了。
楓雪色:“……”
朱灰灰暗中伸了伸舌頭:“大俠,您隨便選一個方向走,怎麼樣?”
事到如今,楓雪色也無話可說,只得隨意地擡左手指了一下:“那就向這邊吧!”他只分得清前後左右,卻無從分辨哪是東南西北。
“大、大俠……”
“嗯?”
“左邊是撞山……”
“那右邊!”
“咳,右邊是跳崖!”
“……”
這丫頭是故意氣人的!楓雪色在她頭上敲了一下,輕斥道:“那就向前走!”
朱灰灰“嘿嘿”一笑,牽着馬邁步向着正前方去了。其實她是騙他的,欺負眼盲之人,她可沒有一點不道德感,只覺得莫名其妙地開心--因爲大爺從前一直都是高高站在雲端之上裝神仙的,現在終於被雷電拍到地面上,倒變得像人了許多。
這一路向下,直走了近兩個時辰,終於見到不遠處有人煙。
放眼望去,前方是半坡梯田,土地很平整,田裡碧油油的苗兒,長得非常可愛,看上去像毛茸茸的綠毯。
一條小徑伴着一條山溪蜿蜒向下,小徑的盡頭,是依山而建的三間茅草屋,院子一側搭着瓜棚、葡萄架,另一側平地上種着菜,圍院的竹籬笆上爬滿了各色的牽牛花。
茅屋的煙囪上,正有炊煙裊裊升起。
有土地有水的地方,便會有人。大山之中,通行不便,鄰居之間常常會住得很遠,所以朱灰灰對這突然出現的獨居院落並不覺得奇怪。
只是看到炊煙的同時,便聽到肚子咕嚕嚕一陣猛叫。她二話不說,牽着馬就奔茅屋去了。
到了近前,她先扶楓雪色下馬,自己前去拍門。
“喂,有人在嗎?”
門內無人應答。
沒人?沒人那太好了!
“大俠,這裡有石凳,您老人家先坐在這裡。”朱灰灰徑直推開籬笆門,看看沒有狗,便牽着楓雪色的手,讓他坐在葡萄架下,轉過身去,把馬也拉了進來。
“灰灰,你要幹什麼?”楓雪色雖然任她擺佈,但並不放心。這個丫頭前科較多,隨便闖空門,絕對沒打好主意。
朱灰灰順口回答:“不幹什麼,就是看看。”擡腿就進了屋。
三間草房,當中的一間是前廳,放着簡單的粗製傢俱,左邊的一間是臥房,除了牀,還有些衣櫃之類的東西,東西雖然少而粗陋,但收拾得很整潔,看得出家境雖寒,但主人非常勤勞。
朱灰灰最感興趣的,是右邊的那間房。
這是一間廚房,竈臺的大鐵鍋上貼着幾個金黃色的玉米餅子,鍋裡還有金黃色的碎米南瓜粥,冒着騰騰熱氣。
朱灰灰一看就樂了。她上頓飯還是昨天晚上吃的呢,早就餓得半死了,見了吃的,雖然是普通的農家飯食,卻也足以讓她眼睛發出餓狼之光。
她先拿鏟子揭了個餅子下來,燙得左右倒手,連連呼氣,咬了一口:“嗯,還行!”
再揭了兩個餅子放進盤子,然後又找碗盛了兩大碗粥,放在托盤之上,去找筷子的時候,又發現碗櫃裡有辣子鹹菜丁和一碗薰兔肉,馬上不客氣地一起端來。
走出幾步,忽然想起一事:大爺脾氣大,還會裝蒜,說什麼不吃偷來的東西。本來他愛吃不吃,不關自己的事,可是現在他的眼睛不好,昨天就沒吃東西,要是再不肯吃,沒準會餓死--然而自己又沒錢,也生不出饅頭來,除了偷實在想不出別的方法……
琢磨了一下,她忽然想起一事,伸手入懷,摸出一小錠碎銀,放在竈臺上。這還是蛇上使給她買胭脂水粉“勾引”阿山的呢,卻用在了這裡。
朱灰灰喜孜孜地捧了托盤出來:“大俠,有東西吃了!”不等楓雪色問,又搶着道,“這次不是偷的,是買的!我在竈臺上放了銀子,騙人的是孫子!”
楓雪色聞言,脣角一牽,露出一個微微的笑,然後輕輕點點頭。
朱灰灰將托盤放在他的面前:“大俠,您請!”
楓雪色微一遲疑,卻沒有動手。
“啊!我知道了,要洗手的!您等下,我去打水。”
朱灰灰難得如此勤勞體貼,拎起水桶,跑到山路邊的溪流裡,拎了半桶水回來,很耐心地服侍楓雪色淨了手臉,順便把自己的小爪子也洗了洗:“大俠,我的手已經洗過了,要拿餅子給您嘍!”
她拿過一個餅子,放進楓雪色的左手裡,又將筷子塞到他的右手,拉着他摸摸粥碗和鹹菜的位置:“有點燙,您老人家小心!”
楓雪色默默地點點頭,一語不發地吃東西。現在的他,連吃東西都要朱灰灰服侍,說不悲哀,那是假的。
朱灰灰看着他,雖然他被自己打扮得很醜,但那雙眸子,卻依然明亮耀眼,只是眼神裡流露出的茫然,令一向沒心沒肺的她,也感覺莫名其妙地難過。
“大俠,您別擔心,我們下山之後,馬上就去找醫生治眼睛。”
楓雪色微微一笑:“這種毒,豈是尋常大夫醫得的!”
“那……肯定有不尋常的大夫能醫!”朱灰灰安慰他,“對了,您不是說,那個悲空谷有神醫嗎?我們去找他們好了!上次在路上碰到的那位小姐,還倒在你懷裡勾引你來着!”
楓雪色提筷子輕輕敲在她的手背上:“不要胡說!”這傢伙,一點正經都沒有,前半句還像人話,後半句就變了味道!
朱灰灰縮回手,撅着小嘴嘟囔着:“還說眼睛看不見,打人家的手不是蠻準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