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屋外傳來利箭破空之聲。
楓雪色微微一笑,慢慢地穿好靴子,繫好腰帶,然後拉開門扇,走到石階上,負手觀看。
遠遠望去,屋頂之上九名白衣侍衛正在全力追殺一片紅雲,劍光閃閃,如織如網,那片紅雲在劍網中左躲右閃,看上去險象環生,卻每每在危險的間隙,被他溜了出去。
屋檐下,又有數十名白衣侍衛手執弓箭,弓開如滿月,烏黑的箭搭在弦上,只等屋頂同伴稍有敗跡,那閃着寒芒的箭便如雨射上去。
那片緋紅色的雲在屋頂上飄乎來去,其間一個“月亮”被烘托得更加光而且圓,卻是一個光頭大和尚!
大和尚眼尖,發現站在檐下看熱鬧的翩翩公子,揚聲笑道:“雪色,你就是這麼迎接好朋友的?”
楓雪色微笑道:“誰讓你貴客不做,偏要做賊!”舉起手,輕輕地擊了兩下掌。
那些白衣侍衛突然停止攻擊和對峙,收起武器,先對着紅衣和尚躬身施禮,又對着楓雪色施了一禮,然後悄然退了下去,就彷彿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緋衣和尚站在屋頂笑道:“雪色,用我的熾焰兵,換你家的楓雪衛,可好?”
楓雪色板起臉:“不好!”身形拔地而起,掠上了屋頂,手從階旁摘下一枝扶南花枝,帶着微顫的花朵,輕輕指向和尚的腰部。
緋衣和尚“嘿嘿”一笑,身體突然飛了起來,在一束湘妃竹上,兩指輕輕一捏,摘下一管竹條,反身回刺。
楓雪色花枝略略迴轉,擋開湘妃竹枝條輕顫,抖出一團火色花影。
緋衣和尚身形疾退,抽空回了一招,一道綠色的箭射進花影之中,那團火去勢一滯,花影卻不斂反漲,花瓣倏然離枝,漫天飄搖,雖然無聲,卻帶着柔和的銳氣。
竹枝一抖再抖,枝上碧色的竹葉也飛了起來,便似片片竹刀,切入如雨的花瓣之中。
半空中,一紅一白兩條人影錯身而過,同時落在地上,望着地上的花瓣和竹葉,不禁一聲長笑,一同將手中的斷枝拋下。
緋衣和尚看着沾在衣角的花瓣,同樣的紅色,在他的緋衣上並不惹眼,停了片刻,笑道:“雪色,改天約個時間,咱們當真比劃一下,看看究竟誰比較強那麼一點!”
楓雪色翻開手掌,看看掌心裡的一片竹葉,微笑道:“定是空空大師技高一籌!”
緋衣和尚斜睨了他一眼:“別叫我空空,再過段時間,空空大和尚出家期滿,就要還俗去了!”
楓雪色笑道:“空空大師還俗之日,小弟定當親自登門恭賀!”
緋衣和尚西野炎道:“那也要看你到時有沒有命在!”
楓雪色秀眉一挑:“哦?”
西野炎上下打量他,然後笑道:“我觀你眉開如月、目含春水、膚潤脣朱,唔,雪色,你最近紅鸞入命,命犯桃花!”
楓雪色淺淺一笑道:“那你可看得出是桃花運、桃花劫,還是桃花煞?”側身將西野炎讓進書房。
兩人在房中坐定,自有侍者奉茶上來,隨口閒聊了幾句,轉入正題。
西野炎忽正色道:“雪色,你可認識一個自稱魔心雪的女人?”
楓雪色苦笑道:“今日才聽子謙說起此人!”
據鐵公雞宋子謙所言,江湖上近日出現一位叫做魔心雪的女人,在到處請人幫忙追殺楓雪城的雪色公子,因爲涉及自家的主人,楓雪城的兄弟一直在暗中留意,但未得到主上明示,尚不敢擅自行動。
西野炎喝了一口茶,道:“數日前一別,想必這幾天你過得很忙碌吧?”
楓雪色輕描淡寫地一笑:“還能應付。到目前碰到兩批,見血樓的十二生肖使和齊雲派會智大師那五個寶貝徒弟。”
“據我所知,現在至少有三十一批來自各方的人馬,接下殺你的任務。”
楓雪色眉尖一蹙:“這女人究竟是什麼人?”江湖中的打打殺殺從來沒有一刻停止,他倒不懼有多少人要殺他,可是卻有點嫌麻煩。
“據見過的說是個很美的女人,不過很神秘,沒有人知道她的來歷。”西野炎看他一眼,“雪色,你一點線索都沒有?”
楓雪色凝神想了片刻,緩緩搖頭:“沒有。我自出道以來,劍下所誅個個罪有應得,自問無愧於心,若有欲殺我後快者,或是這些人的親友,也未可知。”又笑了笑,“才三十一批人馬麼?也太小瞧楓某了!我倒真的是很想看看,這條命,誰能拿得走。”聲音平靜從容,卻充滿睥睨一切的豪邁之氣。
西野炎道:“我來琛州的路上,已經替你做了六批,據說方漸舞那邊也接了五批人,昨天接到飛鴿傳書,深冰界的燕深寒也正帶人快馬趕過來,估計着從北邊過來的殺手,一個也逃不過他的掌心。所以能到你身邊的,最多還有一半。”
楓雪色一笑:“謝了!”
“我和小方真正擔心的,是那批來歷詭異的黑衣殺手。”
楓雪色的神色也嚴肅起來:“這幾日,可有打探出新的消息?”
西野炎壓低了聲音:“你也知道,三個月之前,有兩位驚天動地的大人物被貶官並下獄,這兩位大人物威揚海外,聲震神州,百姓無不愛戴……”
楓雪色吃了一驚:“你是指俞、戚兩位大將軍?”
西野炎沉重地點了一下頭:“兩位大將軍半生戎馬,戰韃靼平倭寇,保家衛國,愛民如子,名蓋千古。現在兩人一位年過半百,另一位年近八旬,遭陷害奪職下獄之後,軍民無不憤慨,昏君雖恨其功高震主,但卻怕激起軍民譁變,藉故將兩位大將軍扣在京中,將兩家家小秘密發配南疆。這些人大都是老弱婦孺,一路行進緩慢,兩位大將軍爲官清廉,本就沒有積蓄,家產又被抄沒,還是京城商賈爲兩家人湊銀子打點押差,沿途又有京城武林高手暗中跟隨照顧,纔沒有吃到什麼苦頭。”
楓雪色臉倏然冷了下來:“兩位將軍的家小現在在何處?”
西野炎默然片刻,道:“一個月前,兩家家小全部失蹤。”
楓雪色衝動地站了起來,在屋子裡走了幾圈,端起桌上的冷茶,喝了幾口,勉強壓下心裡的鬱火,道:“在什麼地方?”
他一向冷靜,很少有這樣焦躁不安的情況,但……事情涉及國家安危、百姓蒼生,無法不令他心急!
俞、戚兩位大將軍爲國征戰多年,百戰百勝,外寇聽到他們的名字便心裂膽喪,他們在,國家安寧,百姓安樂;如今昏君自毀長城,只怕這一片大好的神州熱土,又會引來外寇的踐踏。
西野炎道:“我已派下人手,沿出京的路探查線索。只是,這一路上的官府卡哨,根本就沒有兩位將軍家人過路的報備。”
楓雪色的手正放在茶桌上,“喀嚓”一聲,紫檀木的桌子緩緩裂開一道縫隙,他握起拳頭,一字一頓地道:“聯絡方漸舞,密切注意扶桑倭國的動向,神州海域,勞他多費心些。”
“燕深寒突然從北地趕來,也是擔心韃靼有異動,所以來與大家商討對策。”
楓雪色握住長劍,手指在劍身上輕輕撫摸:“每當朝庭有變,江湖必掀巨波,這安靜了十多年的武林,只怕又要亂一陣子了!”
西野炎那張精緻的臉上,也浮上激動之色。他大步走過去,將書房的窗子推開。
窗外芳草萋萋,秀竹挺拔,他傲然一笑:“我的寶刀,可很久沒有痛痛快快地飲過血了!”
楓雪色走了過來,與他並肩而立,沉聲道:“炎兄,我忽然有一種很不祥的感覺--朱灰灰看到的那個屠殺,很可能是……”
西野炎接道:“兩位大將軍的家眷!”
兩個少年武者對視着,眼中都是一片陰鬱之色。
那兩位將軍一生都在保衛國土,即使是國之仇敵,提起這二人來,也要挑着大拇指,讚一聲精忠耿直。朝堂之上,究竟是誰欲置兩位大將軍滿門於死地?難道天真的這麼無眼,要奪去這兩位名震千古的忠臣的親人眷屬麼?
沉默片刻,楓雪色揚聲道:“來人,去把朱灰灰--就是跟我回來的那個人--帶上來!”
窗外的一竿修竹答道:“是,公子!”枝葉輕搖,一個白衣侍衛退了下去。
片刻之後,門外傳來一陣踢踢踏踏的聲音。
“公子,人帶到!”
楓雪色坐回到椅子上,道:“讓他進來!”
“吱呀”一聲門響,四個粗壯的僕婦押着一個人走了進來。
四個婦人都全身溼透、衣衫破裂、鼻青臉腫,臉上被貓撓了似的全是血道子。而被她們押進來的人,垂頭喪氣,跟只鬥敗了的雞似的。
楓雪色皺起了眉:“怎麼弄成這個樣子?”
左首的婦人向楓雪色行了個禮,道:“公子,這位……這位脾氣不太好,奴婢們還是頭一次碰到洗個澡也跟要命似的人!”
楓雪色面上一抹苦笑:“諸位辛苦了,去賬房每人領五兩銀子!”命四人下去,他轉向朱灰灰。這個主兒以一人之力鬥四個女人,大概也沒佔着什麼便宜,累得夠嗆,自從進屋以來,就低頭坐在地毯上呼呼喘粗氣。
白色鑲淺紅色邊的新衣,頭髮洗得很乾淨,烏黑亮澤,用紅色的帶子綁了個辮子,皮膚在洗澡的時候可能被搓掉了一層皮,脖子和手都變得雪*嫩的。
嗯,這傢伙現在看上去終於像個人了!楓雪色略有些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