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荒涼,遠離人煙,再加上瓢潑大雨,三界寺,正是解決江湖仇殺最完美的地方。
楓雪色的想法,朱灰灰當然不知道--否則她寧死也不會去那個三界寺的。
與其說是荒寺,還不如說是叢林中的一處廢墟。
三界寺實在破敗不堪,山門還在,院牆卻沒了,荒煙蔓草中,到處是鳥獸遺蹟,房屋大多東倒西歪,唯後方一間正殿,房屋保存比較好,除了檐角有些塌陷,房頂上的野草過長外,還算結實。
朱灰灰將馬牽到廊下,放它去啃青草,然後推開偏殿的門,拉着楓雪色的手一起走了進去。
偏殿裡到處都是灰塵和蛛網,殘破的佛像金裝剝落,歪在一邊,供桌倒還乾淨,上面鋪着幹稻草,牆角避風的地方,也散亂地堆着稻草。
這種環境,朱灰灰一點也不陌生,她到處流浪的時候,根本沒有錢住店,多半的晚上,都是和朱花花住在這樣的地方。
她抱了一些乾草過來,鋪在地上,口中道:“大俠,您將就着坐啊!”扶着楓雪色坐上去。
她又去大殿內外拾了一些枯枝雜草,熟練地在殿中生起了一堆火,然後蹲在殿角鬼鬼祟祟地鼓搗東西。
楓雪色鼻端聞到一股血腥氣,問道:“你在幹什麼?”
“沒幹什麼。”朱灰灰說。
wωw ⊕ttκΛ n ⊕C O
楓雪色微微冷笑了一下,感覺有風撲面,隨手一揮,拂開了飄過來的一片羽毛。
其實不用問他也知道,她肯定是在收拾那隻偷來的雞!唉!他真是頭疼死了!這丫頭簡直油鹽不進,不論怎麼教導、怎麼嚇唬,那身壞毛病就是打死都不改。
偏殿裡雞毛亂飛,朱灰灰一邊忙着拿菜刀給公雞開膛破腹,一邊道:“大俠,你說過,不吃偷來的東西,對吧?”
“怎樣?”
“不怎樣!就是確認一下而已!”朱灰灰把雞收拾利落,也沒找到水洗,便這樣血淋淋地用枝杈穿了,拿到火上去烤。
她一邊烤雞,一邊笑吟吟地道:“這隻雞原來只是毛長,長得卻不太胖,剛好只夠小的我自己吃。大俠反正只吃包子,這樣很好!”
她拍着自己準備用來“銷贓”的肚子,心滿意足地嘆了口氣,然後將裝包子的竹籃放到楓雪色的懷裡:“大俠,您請,不用跟小的客氣!”
婆婆蒸的包子很大,雖然缺油少鹽,但野菜餡自有一股清新恬淡的滋味。不知怎麼的,明明是自己堅持的,捧着野菜包子的楓雪色卻感覺心裡有些小悶,所以只吃了一個便放下了。
朱灰灰轉着烤雞的樹杈,感嘆道:“要說雞,還得是青陽城孫寡婦養的好吃!那雞是吃斷夢草的籽和蟲長大的,肉味非常鮮香甜美。可惜上次在雁合塔之後,就再也沒吃到過啦!”
楓雪色問道:“就是不吃不喝兄弟遇害的那次?”
朱灰灰很沒良心地笑道:“就是啊!要不是那兩個胖子好巧不巧趕來送死,說不定當時被殺的人就是老子……小的我啊!”
這句話讓楓雪色很想打她!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氣,冷冷地道:“送死也不必爭早晚的,說不定,一會兒就輪到‘小的你’了!”
朱灰灰側頭看看他:“啊?什麼意思?”
楓雪色沒有理她,只是把用布包裹着的劍,拿過來橫在膝上。
朱灰灰一看人家把劍拿到手邊了,立刻坐得離他遠遠的,心中竊竊地笑,她知道他在生氣。哈哈,誰讓他就會裝蒜了?想吃她的雞就說嘛,不好意思說,就想拿劍搶嗎?哼,要是給你搶到,那纔怪呢……
正在琢磨着,忽然聽到外面一陣亂嘈嘈的吵鬧,伴隨着“咚咚、咚咚”的腳步聲,不但地面是震動的,連晚天暮鳥都一陣亂飛。
“老大,剛纔你多吃了兩個饅頭!”
“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吃了?是老二吃的!”
“不對!不是我!是老三吃的!”
“我拍死你!”
“那就是老五吃的!”
“明明是老大吃的!老大還多吃了半斤牛肉!”
“對對對,我也看到了!”
“……”
聽到這亂七八糟的聲音,朱灰灰腦海中立刻涌現出五個手拿巨大金剛杵的傻大個子,叫什麼來着?對了,齊雲五義!她忍不住低低驚呼:“大俠!”
楓雪色以手覆額,秀眉皺成一團:“吵什麼吵!”
“我沒吵!是他們吵!那五個傻子!”
“別胡說!他們不是傻子,就是……就是有點頭腦不清楚。”
“……”那不一回事嘛!
兩個人說着話,那五個傻大個兒之一,一腳踢開偏殿的破門,走了進來。
朱灰灰一看到那十隻船一樣的大腳丫和五隻樑柱一樣的金剛杵,立刻往楓雪色身邊靠了過去,順手把菜刀握在手裡,心中打定主意,要是這五個人趁大爺眼睛不方便,衝上來動手,她就找機會剁他們的大腳丫!
然而,那五個人進來只是看了他們一眼,見是一個病人和一個比他們還醜的黑丫頭小不點,也不理會,坐到地上,你一言我一語,還在爲誰多吃了饅頭牛肉而糾纏不清。
楓雪色眉頭緊蹙,一隻手按劍,另一隻手的手指放在太陽穴上輕揉。他實在無比地悔恨,早知道會在三界寺碰到齊雲山會智大師的五個繞舌鬼徒弟,寧肯冒着雨趕路,也不到這個地方來!
朱灰灰也被五個渾人吵得頭暈,有好幾次都想插嘴進去,和他們一起挑撥鬥嘴,終於還是怕了人家的大腳丫和金剛杵,拼命咬住了自己的舌頭忍住。
她壓低了聲音:“大……咳,您老人家頭疼麼?我幫你揉揉吧!”悄悄掐了自己一把,笨蛋!在外人前面叫大俠,那不等於招認自己是誰了嗎?
楓雪色搖搖頭。
“要不……我給你抓兩把雞毛塞耳朵?”朱灰灰好心地問。
楓雪色的脣角微微挑了一下:“你的烤雞糊了!”這笨丫頭!他的眼睛本來已經看不見,耳朵如果再用雞毛塞住聽不見,那不等於任人宰割了嗎?
朱灰灰急忙去翻動烤雞,便在這個時候,一陣旋風挾帶着雨意撲了進來,火焰暗了一暗,隨即大亮,發出竹木燒爆的“嗶啵”聲。
她有些詫然地擡頭看看,殿門處,正緩緩走進來一個人。
這是個女子。
身上的衣衫布料很粗,已經洗得發白,有的地方細緻地打着補丁。她的頭髮很黑很長,用一根粗布的帶子簡單地攏在一起,鬢角壓着一簇小小的紫,細看去纖絨微揚,卻是一枚小小的紫色羽毛。
她就那樣安詳地、安靜地、安逸地從破舊的殿門外走進來,衣角飄揚間,柔柔的、美美的,然而眉眼略揚的時候,卻又是烈烈的、冷冷的。
望着她,朱灰灰覺得眼前倏然明亮,心卻莫名其妙地靜了一靜。
這是個柔靜而剛烈的女子,矛盾的綜合體。
好美的女子!
美得連從她左眉際劃過高高的鼻樑,劃過精緻的臉頰,一直劃到尖尖右下頦的那道深深的刀痕,看上去都冷豔無比!
這個女子的身後,跟着一隻奇怪的動物,似乎身子被劈掉一半似的,有兩條半腿、一隻眼睛、一隻耳朵、半條尾巴,黑色的身軀上佈滿大大小小的傷疤。
朱灰灰看了老半天,也沒分辨出那是一隻狼,還是一隻狗。
反正就是一隻殘疾的、黑毛的、全身疤的東西。算了,且當它是狗吧!
這個女子和她的狗,與自己和花花剛好相反。
她那是人美狗醜,咱家是人醜豬美--她的朱花花,到哪兒都是帥豬哥一枚,勾引人家的小豬妞還從來沒有失敗過!
那女子走到火堆邊:“請問,可以坐嗎?”聲音柔柔的,微微有些沙啞。
“別客氣,你請坐!”
朱灰灰對這女子很有好感,立刻殷勤地清理出一塊地方,請那女子坐下。
那女子微微點頭,坐在地上。明明連一根眉毛都沒有動,但朱灰灰卻感覺她對自己笑了一笑,心中竟然很有些受寵若驚。
“這位姐姐,你的這隻……這隻狗很特別!”朱灰灰搭訕道。她覺得自己好奇怪,平時碰到女人,不管多大年紀的,第一個念頭肯定是去佔她的便宜,一定要嚇得她吱哇亂叫才覺得開心,可是這個臉上有一道疤痕的女子,卻讓她莫名地仰慕,很想和她親近。
那女子卻只是“嗯”了一聲,目光望着殿外,答非所問地道:“馬上就要下雨了。”
“是啊,一定是場大雨呢!”
朱灰灰想和她多說幾句,但那女子卻不再作答,只是望着殿外灰沉沉的天空,靜靜地出神,一雙剪水秋瞳裡,似乎蘊藏着無數的心事。
那種盈盈如水、皎皎如月的眼神,令朱灰灰這樣沒心沒肺的人,看了也覺得莫名其妙心裡一疼。她不明所以地在自己的胸膛上揉了一下,悄悄扮個鬼臉。恰好雞烤得也差不多了,她撕下一條雞腿,碰碰楓雪色:“大、大、大……大哥,要不要嚐嚐?”又差點說走嘴!
楓雪色溫言道:“你自己吃吧,我已經吃飽了。”
朱灰灰把雞腿放到嘴邊,剛要咬,猶豫了一下:“這位姐姐,你也嚐嚐吧,我們這裡還有包子哦!”平時,除了朱花花,誰想從她嘴裡搶一口東西吃,那簡直比登天還難,今天還真是難得地大方!
那女子卻只是輕輕搖頭,然而,朱灰灰卻又有那種她在對自己微笑的感覺了。
她納悶地摸摸頭,卻也知道人家不愛說話。好在殿裡還有五個閒得發瘋不住拌嘴的傻大個,倒也不顯沉悶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