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把抓住少年的肩頭,然後忙不迭地鬆開,嚯!這衣服得多長時間沒洗了,摸一把都粘手。
少年慢騰騰地回過身來:“幹嗎?”
“包子拿出來!”
少年驚訝地道:“什麼包子?你不是不肯賣麼?”
“我是說桌子上的包子!”老林瞪着他。奇怪,這小叫花子空着兩隻手,把包子藏哪兒了呢?他瘦巴巴的,身上也藏不下一盤包子--何況還是剛出鍋的熱包子,藏身上還不把肉皮燙熟了啊?
老林圍着他左看右看,找不到包子的去向,終於放棄。唉!算了,就算把包子拿回來,也被他弄髒不能吃了。他厭惡地揮揮手;“去吧去吧,離我這裡遠點!”
少年滿臉不高興地“哦”了一聲,很鎮定地邁着方步,慢悠悠地走開了。
望望官道的兩頭,這個位置離竹林帳篷有百十丈,如果順着官道一直跑,那麼……那麼……說不定真的會被白衣大爺砍掉一條胳膊或者一條腿的……
他打了個寒顫,乖乖地回到竹林,回頭望望老林,撇撇嘴,在帳篷外找了個隱蔽的位置,懶洋洋地坐了。
沒一會兒,花花邁着小碎步,屁顛屁顛地跑過來,嘴裡咬着一個鼓鼓囊囊的青布袋子。
少年接過袋子,“嘿嘿”一笑。
這隻口袋他常年別在腰帶上,平時到處閒逛,看到什麼好吃好玩的東西,往往趁人不注意,順手塞到袋子裡帶走,手腳早已鍛鍊得極爲麻利,花花也久經訓練,所以在轉移贓物方面配合極好。
現在,這隻口袋裡,不但有包子,還有他順手偷的幾個鹹鴨蛋、茶葉蛋。
正跟花花兩個吃得津津有味,一個赤衣大漢走過來,用刀鞘拍拍他的臉,不客氣地道:“起來!”
“啊?什麼事?”少年納悶地站起來。
赤衣大漢厭惡地看看他,這小子忒他孃的丟人,連包子雞蛋都偷,如果不是上頭吩咐好生看着他,非剁了他的賊爪子不可!
少年見了對方的眼神,低頭看看手中才咬了兩口的包子,忽然大悟,急忙遞過兩個茶葉蛋,諂媚地道:“大哥,您請!”小偷碰到強盜,原來這傢伙是想黑吃黑啊!不就兩個包子嘛,還至於動刀明搶!
那大漢板着臉:“少羅嗦!”拎起少年的衣領,連推帶搡地將他弄到那頂紅色帳篷前面,躬身道,“回稟少主,人帶過來了。”
帳篷的朱簾挑起,少年還沒弄明白,便被推了進去,他踉蹌幾步,摔在了地上,好在着身處是厚厚的長毛地毯,摔得倒也不甚痛。
帳篷裡響起一個清亮的聲音:“你就是雪色說的人?”
少年趴在地毯上,擡起頭來,向聲音的來處望去。
其時天已大亮,朝陽的光線從帳頂的天窗透入,可以清楚看到帳篷裡的陳設。少年沒什麼見識,也不懂那都是什麼,只隱約覺得,這帳篷裡的東西,似乎都價值不菲。
在帳篷正中,有兩人據案而坐,左邊的是那位白衣大爺,右邊的是一個……一個美人。
這美人面如冠玉,豐脣秀目,狀如靜女,然舉手投足間卻又不失男子的疏朗豪爽。身上一襲寬大的緋色長衣,腰部用一根絲絛輕輕挽住,顯得飄逸華貴又慵懶。
晨陽灑在他的身上,那襲緋衣便似跳躍着的一道火焰,燦爛而奪目。
可惜啊可惜,這麼一個如花美人,偏偏頭上沒毛,也不知道是天生禿瓢還是和尚--算了,就當他是和尚好了!
少年從地上爬了起來,討好地道:“大師您好,阿彌陀佛!”
那緋衣和尚漫不經心地瞥了他一眼,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的姓朱,名灰灰。”
“聽雪色說,昨天夜裡接天水嶼的‘不吃不喝’兄弟被害,你都看見了?”
“回大師您的話,小的不知道雪色和接天水嶼是什麼東西,不過,如果你說的是那對胖兄弟的事,那小的的確是看到了一部分,而且已經和這位白衣大俠說過了!”朱灰灰畢恭畢敬地回答,自以爲很是滴水不漏。
緋衣和尚冷哼一聲:“朱灰灰,你可知道,就憑你剛纔那句話,我就可以割掉你的舌頭?”
朱灰灰嚇了一跳:“小的……不知!”自己已經很小心了,難道還有哪句話說錯了?
旁邊侍立的一個赤衣大漢踢了他一腳:“小子,你招子放亮點,別以爲雪色公子心性仁慈,便放肆着胡言亂語!”
少年捂着屁股叫冤:“我真不認識……”忽望見上首那位白衣大爺望着自己面帶嘲意,靈機乍現,跳了起來,“啊,大俠您就是雪色公子?”
赤衣大漢鄙夷道:“居然連赫赫有名的楓雪色公子都不認識,虧你還是混江湖的!”
朱灰灰苦着臉道:“其實,小的一直在江湖的大門外溜達,根本還沒進過江湖的門呢!”心想:這大漢拍馬屁的功夫頗有火候,對那位白衣大爺的溜鬚奉承不着痕跡,大有前途。
緋衣和尚續道:“聽說,你學過流光遺恨的輕功?”
朱灰灰仍然聽不太懂,卻不敢再自作聰明,問道:“那個……什麼是流光遺恨?”輕功這兩個字他是知道的,但不明白和自己有什麼關係。對了,似乎楓雪色大爺也提過這個……
楓雪色看他神色不似作僞,問道:“昨天晚上,你逃跑時用的輕功是誰教的?”
“那是輕功嗎?”朱灰灰有點茫然,“我娘教我的時候,只說這麼跑比較快,免得偷人家東西時被逮到打斷腿。”
聞聽此言,楓雪色和緋衣和尚相視苦笑,名滿天下的“流光遺恨”,竟然被用在偷雞摸狗時跑路上!
“你娘可是姓白?”
“不……不姓吧?”朱灰灰想了想,也不能確定。
原來這小子看似靈透,實則傻氣,居然連娘姓什麼都不知道。緋衣和尚又問道:“你父親叫什麼名字?”心裡也琢磨,江湖中有哪一個高手,是姓朱的?
“我沒父親。”朱灰灰道,“我娘說,因爲我爹是豬,所以我也就姓朱了。”所以,花花是他唯一的兄弟,朱灰灰、朱花花,聽着就是哥倆。
緋衣和尚一皺眉,難怪這小子傻,原來他娘是瘋子,居然告訴孩子,他的父親是豬,典型的愚蠢怨婦!再問:“你娘在哪兒?”
朱灰灰也皺起了眉,道:“不知道。鄰居說看到她和一個外鄉來的木匠私奔了,於是我和花花便出來找她,到現在也沒找到。”
聽這小子講話怎麼這麼累呢!楓雪色眉頭也鎖住了,問道:“你家在什麼地方?”
如果朱灰灰所言是實,那他的娘還真是古怪,身具“流光遺恨”武功的女人,不但教孩子偷東西,還會隨隨便便和木匠私奔,這事……聽着真新鮮!
“霧蘿溪。”
“具體在哪兒?”
朱灰灰答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他確實是不知道自幼和母親居住的地方具體歸屬哪州哪縣哪鄉,只知道那裡非常僻靜,位於大山的懷抱之中,還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做“霧蘿溪”。
雖然從小就在偏僻山村長大,但朱灰灰卻和“淳樸厚道”四字一點邊都不沾。因爲他那老孃實在是脾氣古怪,別人的父母是唯恐孩子學壞,而她似乎是唯恐孩子學不壞。從小到大,朱灰灰如果在外頭吃了虧,給她知道了,必是一頓好打。而如果朱灰灰欺負了人、佔了人家的便宜,她則眉開眼笑地煮美食予以獎勵。
朱灰灰越是不學好、偷東西、欺負人、做壞事,她就越高興。爲了讓孩子壞得如魚得水、變本加厲,她還教了他很多稀奇古怪的知識,可如果朱灰灰偷懶不用心學,她也笑吟吟地放任自流,絕不強求。
在她這樣變態的教育方式下,朱灰灰越學越壞,徹底變成一個沒恆心、沒毅力、沒道德、沒本事的小流氓、二流子。雖然年紀尚幼,但平日裡在鄉下欺男霸女、偷雞摸狗、不務正業,簡直人見人恨。雖然如此,這傢伙一肚子都是陰損毒辣的歹招,鄉里人實在惹不起,所以對他避之唯恐不及。
朱灰灰的老孃平時也常常會突然失蹤十天半個月的,然後又莫名其妙地回來。可是這次走的時間比較長,兩個多月也沒見人影,於是鄰里告訴他,說看到他老孃跟外鄉木匠私奔了。
在老孃多年的培養下,朱灰灰的道德觀頗爲與衆不同,非但不在意老孃私奔的事,反而有幾分高興--沒有老孃的管教,他終於有機會可以去那個叫做江湖的地方溜達了!
從小到大,老孃心情好的時候,總會講一些發生在江湖的奇妙故事,所以在他小小的心靈中,充滿着對那個地方的嚮往。因此早已拿定了主意,這次藉口離家去找老孃,一定要順便去那個江湖看看。
聽說朱灰灰要離家遠行,平靜的鄉下沸騰起來,大家立刻籌集了一些盤纏,流着淚囑咐他好孩子志在千里,像他這樣的大人物,以後最好別再回這小地方,太屈才了!
在鄰里鞭炮齊鳴的歡送中,朱灰灰把大門一鎖,牽着家裡唯一的活物--自小養大的“朱花花”,離開家鄉小村,踏上茫茫的江湖路。
只是江湖究竟在哪裡,他根本就不知道。
一路走來,外面的花花世界雖大,朱灰灰憑着從小被老孃打下的底子,卻也沒吃過什麼虧,直到倒黴地碰上這位白衣大爺--叫什麼來着?哦,對了,楓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