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觀衆雖然是五個渾人加一個不學無術的,但都明白,就在剛纔劍芒一閃之間,大樹已被楓雪色削斷了。
巴老三比比這棵樹,比自己砸斷的那棵粗多了,立刻佩服起來。
楓雪色本來還想問問,那個想要自己命的女人的事,但實在是怕了這五個渾人的胡攪蠻纏,生怕他們再多話,返身抓住朱灰灰的領子,將他提在手裡,身形一展,消失在密林深處。
朱灰灰已經習慣被他拎着了,很有閒暇地佩服道:“大俠,從前我還以爲您老人家是個好人,原來您和我卻是一路貨色啊!”
楓雪色抿了抿脣,什麼叫和他是一路貨色啊!這話真難聽!好在他修養極佳,沒有把這傢伙扔到地上去。
“嗯?”這傢伙敢再說一遍試試!
“大俠,您真高,把那幾個傻子騙着賣了,他們還當您是好師叔呢!”朱灰灰道,論起厚顏無恥,咱哥倆誰也別說誰!
楓雪色淡淡地道:“墨角麒麟片和千年雪參王,又不是什麼好東西,我用得着騙他們麼?”
這潑皮心太邪了!虧他以前還費心在他身上找優點呢!
墨角麒麟片和千年雪參王這種東西,楓雪城多了不敢說,幾筐總是有的!這兩種藥在常人眼裡自是無比珍貴,可是墨角麒麟片之於東方水域大當家方漸舞,千年雪參王之於西部黑道少主西野炎,有那麼難嗎?
他便是想拿這個當飯吃,有了那兩個家大業大的好友,只怕也不是難事吧?
“大俠,那十二生肖使和五個傻大個應該是一路的,他們都是來殺你的!”這下終於可以確定了,自己是被大爺連累的,那些人跟自己一個銅板的關係都沒有。
“嗯。”雖然不能肯定,但他們的目標都是自己,應該沒錯。
“大俠,我覺得除了他們兩批,一定還會有別的人來。”
“嗯。”好煩惱!自己雖然不怕,但是如果總是處在被追殺之中,也很是麻煩。
“大俠,那個傻大個說,是一個女人讓他們來的!”
“嗯。”五個渾人應該不會說謊,只是自己對女人一向謙謹守禮,無愧於心,實在想不透爲何會被女人追殺……
“大俠,您是不是偷人家的老婆了?”然後又拋棄了她,所以這個女人才會僱兇殺人,連累老子跟他一起受累!
“嗯。”楓雪色一邊飛馳,一邊思考,一邊順口回答,猛然醒悟不對,“呸”了一聲。
“哈哈!”
楓雪色很想在他屁股上踢幾腳。最近自己可能對他太和善了,所以這傢伙纔敢放肆起來……
在朱灰灰鬍說八道之中,楓雪色只覺胸口發悶,也不知道是傷勢未愈,還是被這混蛋傢伙氣的!
山路雖然崎嶇,但在楓雪色的輕功疾掠中,仍然一點點縮短,天亮的時候,終於來到破碑山腳。
回望山巔,太陽已露出一線鑲金的紅邊,新的早晨終於來臨了。
破碑山下十里處,便是官道。
這條官道是聯結塞北、西邊、東域、中州和江南四省九府三十六縣的樞紐。自官道往東行,是琛州、鬆州;往西是九郡、同州、石頭關;往南是黎陽、蘇溪;往北是燕雲和參定。
官道之旁的披風坡,有家仙雲老店,店裡的仙雲桂釀和凍頂烏龍香飄十里,堪稱一絕。即使是再急於趕路的人,路過仙雲老店也會停下腳步,進店坐上一坐,好酒的帶走三分豪氣,愛茶者偷得三分風雅。
楓雪色坐在窗前,慢慢地品着仙雲的極品凍頂烏龍。他提着朱灰灰疾馳一路,也被他連篇的廢話氣了一路,最後惱將上來,不得不把劍壓在這傢伙的脖子上,才強行讓他閉上了嘴。一夜的用智用力,他雖外表看不出疲態,但胸背上的傷處卻隱隱地痛。
朱灰灰看着大爺桌上擺的四色菜餚,也不眼饞,照老規矩,跟夥計要了一碗米粥一個饅頭、幾條鹹菜,先啃了一口饅頭,然後抱着碗準備去自己的專用座位--門檻上。
楓雪色看看他,道:“你過來!”
“是!”朱灰灰捧着碗跑過來,“大俠您有什麼吩咐?”
楓雪色本想命他坐在對面,與自己同桌而食,可是見到那張髒臉和那雙黑爪子,又覺得胃裡堵得慌,長出了一口氣,指着桌上的菜道:“喜歡什麼,就端到那邊桌上去吃。”天天蹲在門檻上吃鹹菜,裝可憐給誰看啊!
朱灰灰有點不敢相信:“啊?”大爺怎麼突然對自己好起來了?別是另有陰謀吧?
楓雪色看到他狐疑的眼神,有點不耐煩起來:“啊什麼啊?不吃就滾去那邊,別站在這裡礙我的眼!”
朱灰灰猶豫了一下:“我……我端走什麼菜都可以?”
“嗯。”以後少再擺出一副被虐待的樣子來毀壞我的大俠聲譽!
啊哈!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嘿!一定是昨天晚上那隻烤雞起的作用,山雞啊山雞,你用你的一條命,換來老子的待遇提升,死得也不冤枉了……
生怕手腳慢了大爺反悔,朱灰灰端起青瓜蝦仁、蓮棗肉方和蔥香鱘魚脯,直接拿走--哼哼!他瞄這三個菜可不止一會兒半會兒了!
楓雪色看看桌上僅餘的一盤蘆筍石耳,再次爲自己的好心感到後悔。
朱灰灰假裝沒看見,埋頭開吃。唔,蝦仁好吃,青瓜丟掉,肉方好吃,蓮棗丟掉,魚脯好吃,蔥段丟掉……
他本來也沒有什麼吃相,又被楓雪色苛刻對待啃了多日的鹹菜,嘴裡早就淡出鳥來,這一次終於吃開心了,一邊在盤子裡挑挑揀揀,一邊把不愛吃的丟到地上去。
這個德性簡直讓楓雪色不忍睹視,他喚過小二,把薄紗屏風移過來,遮在自己前面,眼不見心不煩。
便在這時,仙雲老店外的官道上,傳來馬掛鸞鈴的聲音。
那鈴聲清脆如琅、叮咚如樂,聽來十分悅耳,渾不似普通銅鈴單調拙厚。
楓雪色和朱灰灰同時擡頭看去,只見一輛馬車,正沿着官道,緩緩地馳過來。
那輛馬車很寬大,以藍白色爲主,觀之甚是素雅,拉車的是四匹青馬,油光水滑,非常強健,領頭的一匹頸上掛着碗口大的白玉鈴鐺,那好聽的鈴聲,正是這玉鈴發出的。
馬車停在仙雲老店的門前,趕車的老者簡樸青衣,背掛竹笠,一雙執鞭的手雖然有些老人斑,但非常靈活有力,頦下一把山羊鬚,整個人很有精神,看上去像管家多過像趕車的雜役。
車停穩,早有夥計迎了上去,殷勤地接馬鞭準備伺候。
那老者手臂一擋,那夥計還沒碰到他的身體,便被震得後退十幾步,“咕咚”坐在地上,“喀嚓”一聲,臂骨脫臼。那夥計疼得滿頭大汗,連連哀呼。
楓雪色的秀眉輕輕一揚。
便在這時,車中傳來一個聲音:“馮伯,您老人家又傷人了!”聲音柔嫩,微帶嗔意,好聽至極。
那個馮伯躬身道:“無心之傷,老奴這就替他接上。”
馬車上又有一個清脆的聲音笑道:“您老人家粗手笨腳,不接還好,一接只怕要把人家的手臂捏斷了,還是我來吧。”
馬車上藍簾一挑,一個相貌甜美的少女探出頭來,利落地跳下馬車,一身粉色的衫子,卻是丫環打扮。
那美貌丫環來到夥計跟前,笑道:“你一個大男人,斷了胳膊怕什麼?哭成這個樣子,很讓人笑話的!”倏然伸掌,在夥計的臂上一拖一扭,“喀”的一聲,夥計的手臂復歸原位。
然後她便不再理睬夥計,徑直走到馬車前,笑道:“小姐,到琛州城還有一段路,咱們就在這裡打個尖,奴婢扶您下車!”
那個好聽的聲音輕輕地“嗯”了一聲,從藍色的簾側,伸出一隻秀氣美麗的手,肌膚嫩白如玉,手指若春蔥,皓腕上戴着一隻羊脂玉鐲,但那隻纖弱的手腕,卻似乎連這隻鐲子的重量都禁受不起。
粉衣丫頭輕擡手臂,那隻美麗的手輕輕搭在她的手腕上。然後,車簾被另一個穿着淡綠色衣服的漂亮丫環徐徐挑開,一個年輕的女子款款走下車子。
這是一個很年輕的女子。看到她的第一印象,是她的皮膚非常白,不是那種健康少女白裡透紅的肌理,而是那種略帶病態的蒼白,一頭烏髮在肌膚映襯下,愈加黑如鴉翅。她眉如遠山,眼若秋水,嘴脣的顏色卻極淡,只是略帶一點粉色。
這女子的相貌也許不是絕頂的美豔,但舉手投足間風韻雅緻,天然有一種高貴的氣質,顯然出身不凡。
朱灰灰一直伸長脖子在看,他素來頑劣,平日常在大街上調戲女人,上到六七十歲的老大媽老奶奶,下到兩三歲的小丫頭片子,各個年齡段的都曾染指,可是面前這個女子,那種弱質纖纖的感覺,竟然令他這個小色狼都起不了非禮之心。他只是不懷好意地想,這女的長得真白啊,好像身體裡的血都讓人吸乾了,嘿,跟裝蒜大爺差不多是一對,白到家了!
青衣老者自去料理車馬,兩個丫環扶着那女人慢慢地走進店裡。
嘖!嘖!上次看到一個知府家的姑娘也是這樣,明明五大三粗的,還假裝讓兩個丫頭攙着裝嬌弱,走起來一步三搖,差點把丫環累死--這女的也有兩個丫環攙扶着,那至少也得是知府家的女兒吧?
粉衫丫環進得店來,一眼便看到角落裡那個髒鬼一雙色眯眯的眼,盯着她家大小姐上下亂看,一邊看還一邊猥瑣地搖頭晃腦。她不由大怒,走過去重重地在他桌上一拍:“你看什麼?”桌子一震,碟碗跳起,稀里嘩啦一通亂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