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出了村子,她立刻加快了腳步,不會騎馬,只好牽着馬疾走,又怕被人順着蹄印找到,記起哪個故事裡聽過,用布包馬蹄可以不留印跡,於是又撕下衣襟把白馬的四蹄包住,再借着星光帶着它兜了一大圈,最後終於回到楓雪色藏身之處。
怕自己離開的這段時間會有變故,她不敢直接進去,而是蹲在不遠的地方,聚精會神地看着洞口,發現洞口的草還是自己當初蓋的樣子,立刻放下心來,牽着馬奔了過去。
撥開遮蓋物,剛要往裡鑽,眼前突然亮起一道電光,直刺她咽喉。
這道雪亮的電光也太熟悉了,朱灰灰嚇得哎呀一聲坐在地上:“大俠,是我……小的回、回來了!”
雪光忽然斂去,劍在她額角之上停了一停,緩緩地收了回去。
楓雪色沉默片刻,微弱的星光下,可以看到他展顏一笑:“你回來了!”聲音非常溫暖。
朱灰灰一邊拉着馬進洞,一邊抹着頭上的冷汗:“大俠,小的這個腦袋,差點真的歸您所有了!”
“我還以爲……”我還以爲你自己走掉,不會回來了。
楓雪色聽到幾下熟悉的響鼻聲,然後感覺到有一顆大頭在自己身上蹭,他心中微微有些激動,伸手摸着馬頭,停了一會兒,才道:“原來你帶着馬兒一起回來,我卻沒聽出來。”馬蹄上包的布,固然可以不留蹄印迷惑敵人,卻也影響了他的判斷。
朱灰灰將洞口重新蓋好:“大俠,您猜我看到誰了?”
“誰?”
“十二生肖使裡面的三個,蛇上使、牛上使,還有一個叫馬大哥的不知道是什麼使。”
“那是馬上使。”楓雪色爲她解釋,“十二生肖使,差不多姓什麼便對應什麼使。”
“原來是這樣啊!”
楓雪色奇怪地問道:“他們沒有爲難你?”之前在孤鷹澗棧橋上蛇上使恨不得活活吃了這傢伙,怎麼會白白放過她!
朱灰灰“嘿嘿”一笑:“他們沒有認出我來。”她得意地把怎麼用阿山騙過蛇上使、怎麼偷回馬兒的事情講給楓雪色聽。
楓雪色不禁微微而笑,稱讚道:“好聰明的孩子!”這孩子不光只有做壞事的小機靈,關鍵的時候,倒也細心勇敢。
朱灰灰謙虛道:“哪裡哪裡,是大俠指點得好!”她習慣性地拍楓雪色的馬屁。
楓雪色笑了一聲:“朱灰灰!”
“小的在!”
“對不起!”
“是,大俠--啊?”朱灰灰張大眼睛,不明白他何出此言。
楓雪色緩緩地道:“我還以爲你離開了,所以--對不起!”
他胸懷磊落,當初雖然沒有說出來,但心裡確實起了懷疑的念頭,頗覺對不起朱灰灰,因此便跟她道歉。
“啊,沒……沒什麼!”
朱灰灰即使臉皮超級厚,也覺得非常慚愧,頰上的皮膚一點一點地燒了起來,幸虧楓雪色的眼睛失明瞭,不然即使在黑暗之中,只怕也會被他看穿她的心虛。
不過,慚愧歸慚愧,她卻還沒笨到承認,自己原來確實是打算拋棄他一走了之。她清了清喉嚨,轉移了話題:“咳,對了,大俠,您老人家餓了吧?我帶回吃的了哦!”
她從馬背上將自己從村子裡順出的東西取來,將手在衣服上蹭蹭,拿起一個饅頭送到他的手中:“大俠,您老人家請!”補充一句,“我已經洗過手了。”
她純粹是欺負楓雪色看不見,所以自己也睜着眼睛說瞎話。洗手?確實洗過,不過卻是在中午!
楓雪*知她說謊,卻也沒有嫌棄,接過饅頭,問道:“這是哪裡來的?”
“在下面村子裡的人家拿的。”
楓雪色臉一沉:“偷的?”
朱灰灰一邊給他剝鹹蛋,一邊順口答道:“反正不能算給的。”
楓雪色慢慢將饅頭放下。
朱灰灰擡起頭看看,以爲他嫌飯食不好,便勸道:“大俠,我知道這饅頭面粗鹼大,蒸得不好吃,可是現在我們有得吃就不錯了,您老人家別挑嘴了,將就一下吧!”
楓雪色淡淡地道:“我不吃偷來的東西。”
“啊?”朱灰灰差點被他這句話嗆死。什麼?她都沒嫌他連累自己,他還敢嫌她偷東西!
“不吃拉倒!我自己吃!”奶奶的,餓死你個裝蒜大爺!
朱灰灰一賭氣,抓過饅頭啃了一口:“唔,這饅頭雖然不好看,可是味道真不錯,今年最新的麪粉,好香!好甜!呀,這蛋黃的油流到我手上了。還有這魚乾,雖然很小,但是薰得真好……”她一邊吃一邊讚不絕口,故意氣楓雪色!
楓雪色沉住了氣,閉目養神,一語不發。
朱灰灰唱了半天的獨角戲,漸漸覺得沒趣,自己便住了嘴。忍了半天,又開口道:“大俠,您不吃東西,喝水總行吧?”將水壺遞到他的手上。
楓雪色確實覺得脣舌焦渴,稍一遲疑,就着壺口飲了幾口水。
朱灰灰等他喝完,接過水壺,坐得離他遠遠的,省得一會兒被打,然後笑嘻嘻地道:“大俠,忘了說了,這壺水也是偷來的!”
楓雪色:“……”
他不再理她,打坐運功。
丹田裡內息流轉,真氣沿經脈上行,直達雙目,想將毒逼出,然而那毒實在兇猛,內力愈強,毒性反撲越烈,他的雙睛如被刀剜一樣,一跳一跳竟似要奪眶而出。
其實已經試了好幾次,然而每當內力運行到中毒處,眼部便劇痛無比。無奈之下,他只得收回內力,暗暗地嘆了一口氣。
那邊廂,朱灰灰這一日緊張疲勞,終於熬不住,閉上眼睛沉沉睡去,然後便做了一個長長的噩夢。
夢中換做她的眼睛瞎了,又到處被人追殺,大爺很講義氣,一直牽着她的手,長劍一揮就把來殺她的人幹掉了。可是追殺的人太多了,大家生氣地排起了隊,主動把腦袋伸過來給大爺砍,大爺砍了一個又一個,過足了砍腦袋的癮,最後累得手痠,終於生氣地不管她了,丟下她一個瞎子,茫茫然站在那裡,四周一片漆黑,她伸着手摸索着前進,走着走着,一不小心掉到井裡……
她躺在地上翻來覆去,睡得極不安穩,一隻手輕輕地覆上了她的額頭,將一縷清涼的氣息送進她的身體,她混亂的大腦終於漸漸平靜……
緊張的身體舒緩下來,朱灰灰翻了個身,安心地睡去了。
黑暗中,楓雪色的脣邊上浮現出一個溫暖的笑容,隨即笑容斂去,化做輕輕的一嘆。
這一覺睡了很久很久,朱灰灰終於睡飽了,打了個哈欠,揉着眼睛,從地上爬起來。
楓雪色坐在洞口,凝神思索着什麼。聽到身後的動靜,頭微微側了一側,含笑問道:“天亮了,是麼?”
朱灰灰大是驚喜:“咦,你怎麼知道?你的眼睛能看到了?”
楓雪色微一搖頭,將臉迎向初升的朝陽,道:“宛轉的鳥鳴、清新的空氣、太陽的溫度和草木的氣息都告訴我,已經是早晨了。”
朱灰灰呆望着他。
陽光從遮蓋洞口的草隙間射進來,照在他的俊美的臉上。那張凝白如玉的臉彷彿被塗上了一層淡淡的暈黃,他神態安詳,精神煥發,整個人彷彿都發着光。
楓雪色突然回過頭來,將臉朝向她:“怎麼?”
明知道他看不見,朱灰灰仍然臉一紅:“沒、沒什麼!”她有些慌亂地道,“大俠,您等我一等!”又提起袖子,在嘴巴上擦了擦。好丟臉!大俠又不是包子,幹嗎要對着他流口水!
朱灰灰來到洞口,向外東張西望。
“附近沒有人。”楓雪色彷彿知道她在做什麼,直接說道。
他雖然眼睛看不見了,但其他感覺卻更加敏銳,尤其是聽覺。
心靜的時候,他能聽到周圍樹木的呼吸聲,能聽見數十丈外一朵小花悄悄綻放的聲音,甚至能感覺到高空之上,正有一隻鷂鷹向着一隻山雀撲去……
朱灰灰道:“大俠,我出去一下,馬上回來。”
放心,她已經想好應該怎麼辦,所以這次不會再扔下他,獨自溜走了。
楓雪色點點頭,抱着劍坐在洞口,囑咐道:“不要走遠。”太遠的地方,如果有意外發生,他也許會趕不及救援。
朱灰灰答應着出洞去,過了好半天,才跑回來。
“大俠,我剛纔去洗臉,也給您洗了帕子回來,您擦擦臉吧。”朱灰灰將一塊帕子遞到楓雪色的手中。
楓雪色聞到帕子上的青草氣息,有些奇怪:“是什麼味道?”
“沒什麼啦!”朱灰灰討好地道,“您老人家不方便吧,要不我來幫您洗?”她大着膽子,伸手去摸楓雪色的臉。嘿嘿,大俠的臉真好看,她想摸已經很久了……
在她眼看就要得逞的時候,楓雪色忽然擡手,抓住了她的手掌,靜靜地道:“我自己來吧!”這丫頭搞什麼鬼?他一邊想,一邊用帕子淨了手和臉。
朱灰灰瞪着眼睛瞧他,差點忍不住笑出聲來。
哈哈!老孃說,老翅黃的草藥汁沾到人的皮膚上,會黃黃的,而且很不容易褪下去。現在大爺的臉和手就是焦黃色的,像薰臘肉一樣,嘿嘿!
“對了,大俠,您順便擦擦脖子吧!”
大爺的脖子太白了,和臉兩個顏色,像接上去的一樣。
楓雪色點點頭,將頸子也擦了一遍。雖然嫌這一帕多用,但這種時刻,也沒那麼講究。
眼看好好一個小白臉兒變成了癆病鬼的模樣,朱灰灰竊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