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外,密雨綿綿,空階滴到天明……
“朱灰灰!”
“小的在!”
“下次不可以在我和敵人動手的時候,往人家臉上扔石灰!”
“是,大俠!”好吧,反正我懷裡還揣着好幾包麪粉、姜粉、花椒粉呢!
“大俠,今天這批敵人太笨了!”
“怎麼?”
“他們明明知道打不過,還拼了命往前衝,我看,他們不是來殺人的,是來自殺的!”
“呵呵!”
“要是我啊,至少有一百種法子害你,還用這麼費事!”
“你說來聽聽。”
“比如,我看到井的時候,就領着你直直走過去;比如,我在飯裡放蟑螂;比如,我在你睡的牀上放釘子;比如,我偷偷把你的衣服弄壞,讓你走在街上的時候掉下來……”
楓雪色確實服了!這些壞招,他真的一個都躲不過去!可是話說回來了,全天下除了自己背上這個潑皮,誰能想出這麼損人不利己的陰招來?
他忍不住重重地在她臀部拍了一巴掌,打定了主意以後對這小人要多加提防!
“幹嗎發脾氣,人家只是打比方嘛!”
“不要吵,又有敵人來了!”
“啊,我看到了!在離位方向,距離我們約有三十丈。”
“把你的石灰收起來!再亂扔,我砍你的手!”一團電光,裹着兩道人影衝向了敵人……
岳陽古稱巴陵,是一座非常繁華的城市。城中最有名的地方,則爲岳陽樓,昔年范仲淹《岳陽樓記》,一句“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傳唱千古。
正是午後時分,平時熙熙攘攘的岳陽樓,此刻卻安靜得很。許多客人想要上樓遊覽,但到了樓門前,便被四名挎刀的侍衛攔了下來,有知道的人偷偷告訴遊客,岳陽樓今天被一位貴客包下來了,想遊覽還是改日吧!
岳陽樓上,有一位輕裘緩帶的男子,正倚欄遠眺。
從洞庭湖上來的風,吹動他的淡黃色衫子,衣袂飄揚,望之如在畫中。
他的身後,一名面白無鬚的中年男人正在聚精會神地泡着一壺茶。
“小王爺,茶泡好了!”這男子聲音有些尖銳,聽上去彷彿女音。
那黃衫人恍若未聞,良久,緩緩地伸出一隻手。
那隻手肌膚白皙,手指修長,淡黃色的袖子半覆蓋着手腕,隨風輕動,優雅而飄逸。
中年男子急忙將一隻精緻的白玉茶盞放入黃衫人的掌中。
黃衫人漫不經心地收掌,將茶盞送到口邊,將飲未飲之際,目光落在樓外某個位置,忽然怔怔地出神。
那中年男子屏息等了良久,始小心翼翼地輕呼:“小王爺!小王爺!”
黃衫人怔了怔:“秦總管!”
“奴才在!”
黃衫人卻又無言,只是癡癡地望着樓下,目中流露出又是歡喜,又是悵惘,又是憂鬱,又是無奈的神情。
又過了好久,他才徐徐地道:“我看到我想念的人了!”
聲音低迴迷人,語氣中充滿着深情,聽來令人心爲之碎,魂爲之醉。
朱灰灰與楓雪色共乘一騎,沿着洞庭湖緩緩而行。
但見落日之下,碧水接天,浩渺一色,浮光躍金,水鳥翩躚,百舸競流,湖心水嶼遙遙隱現,好一派湖光水色。
即使朱灰灰一點不通文墨,站在這浩然的自然勝景之中,也覺得心曠神怡,胸懷豁然開闊。
自竹馬村到洞庭,這一路行了足有半個多月。
一來是因爲朱灰灰小腿的骨裂之傷,雖然傷勢不重,但也不宜過勞;二來,一路上也不時有人追殺。
反正已經泄露了行藏,楓雪色索性恢復了白衣的裝扮。只是遇人殺人,遇佛斬佛,手段較之過去的俠義仁慈,狠辣了許多。
既然殺手都找得到他們,當然楓雪城的部衆也早已趕上來接應。楓雪色只是吩咐了一些事情,然後便拒絕了部屬的護送,只是騎着飛電風雪駒,帶着朱灰灰一路緩行。
楓雪城的人不敢違逆少主的命令,只好暗中追隨保護,楓雪色卻也假裝不知。
前方綠竹花樹的掩映之中,一座山莊依湖勢而建,城牆堞雉間,露出精緻的屋角飛檐。行得近前,但見一座雄偉的朱漆大門,門上懸着一塊朱木匾額,四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在夕照之下金光燦然。
朱灰灰大聲念道:“去了水興!”
楓雪色一怔,沉默片刻,偷偷舉起手擦汗。記得方漸舞在洞庭的分舵,門上的牌匾是草書的“玄月水嶼”四個大字--真不容易,四個字裡,這個丫頭居然還認識一個!
朱灰灰還在納悶:“大俠,沒有你說的地方,只有一個‘去了水興’。”
楓雪色溫聲道:“就是這裡,我們到了。”
他之所以會來這裡,是因爲接到消息,方漸舞特意請了悲空谷的人做客,來爲他看傷。
“我們到了?”
這個叫“去了水興”的地方就是大爺說的玄月水嶼?朱灰灰雖然覺得有點奇怪,可也知道自己八成又唸了別字,卻根本不在意,只是控着馬繮,望着那典麗精緻、氣象萬千的山莊,歡喜無限:“大俠,我們真的到了?”
大爺說,他的朋友都在這個“去了水興”,她終於再也不用擔心,會有人追上來,把大爺和她都殺掉了!她爬下馬來,肋下支着柺杖,準備上去和守門的家丁說話。
楓雪色微笑:“是,我們到了!”
“是,你們終於到了!”山莊高高的牆上,躥出一縷紅煙,閃得兩閃,一個相貌美如靜女的緋衣大和尚,已經立在了馬前。
“空空大師!”楓雪色眉梢眼角都浮現出溫暖的笑容,只是那雙看上去深邃如星的眼睛,卻空濛得看不出感情。
“雪色!”西野炎激動地叫了一聲,伸手將朱灰灰推到一邊,親自挽住了馬匹。
山莊朱門大開,一個溫雅俊秀的青年男子緩步而出,一身絲質長衣,隨着步履舒緩飄動,漾開一派水天相接的顏色。
楓雪色的臉朝向他的方向,含笑喚道:“方兄!”
這個氣派非凡的男子,正是接天水嶼年輕的掌門方漸舞。他搶步上前,攔住了正要下馬的楓雪色,道:“自家兄弟,賢弟不必客氣!”往他臉上看了幾眼,又道,“悲空谷的暮姑娘便在莊中,醫術盡得晚夫人真傳,我們去請她瞧瞧你的傷,有悲空谷的神醫在,就沒有解不了的毒!”
幾個人說着話,擁着楓雪色向山莊中去了。
朱灰灰被晾在一邊,根本沒有人理會,她支着拐,跟着走了幾步,又停住,怔怔地看了一會兒,覺得好生沒趣,想要轉身走開,可遲疑了半天,腳步終是沒有移開一步。
好吧!咱在這兒等着打聽一下,看看大爺的眼睛能不能被神醫治好,要是治好了,咱也可以放心地離開。
可要是治不好又怎麼樣?
那--最多是不放心地離開嘍!反正自己已經把大爺送到地頭了,他以後怎麼樣,跟咱一點關係都沒有!
算了,不管結果如何,自己只要問一聲,心裡有底,然後立刻就走,去接花花!
掙扎了半天,她終於爲自己找到一個留下來的理由,於是安心地等下去。腿傷未愈,她站一會兒便覺得疼痛難忍,於是便坐在山莊門口的柳樹下。東張西望了一會兒,閒着無聊,拾了一塊石頭,在泥土上畫烏龜。
她畫別的東西從來都不像,唯有烏龜,那是畫過千隻萬隻了。一個大的圓上劃幾條線是龜殼,圓邊再畫四肢和頭尾,雖然仍然不好看,卻誰也不會認錯,這東西是什麼。
畫一隻大的,再畫一隻小的,大的在前邊,小的咬着大的尾巴,兩個連着一串爬,看上去笨笨的,她審視着兩隻醜笨龜,獨自呵呵笑。
畫了,抹平;抹平,再畫……
夕陽漸漸垂下去,傾斜的陽光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
一道陰影籠罩在她的頭上:“你是朱灰灰!”記得原來那個朱灰灰跟一隻活猴似的,不在樹上就在牆上的那種,突然變得這麼安靜,他都不敢認了。
朱灰灰擡起頭來,看着那個披着緋色袍子的大光頭:“唉?”這大禿頭還真能裝樣,上次都差點掐死自己,現在居然假裝不認識!她心情不好,肚子裡狠狠地罵了他幾句。
“跟我進去。”西野炎道。
其實本可以派家丁來接她的。只是雪色不放心,說那少女太頑劣,一眼看不住,就不定會惹出什麼事來,所以執意親自去接。唉!他的眼睛又暫時看不見,所以自己這個做兄弟的,只好代勞了。
“是大俠讓你來找我的嗎?”朱灰灰丟下石塊,拍着手上的土,然後在衣服上擦了擦--其實她很想擦在光頭的大紅袍上的,只是怕他趁大爺不在掐死她。
“你進去就知道了。”西野炎看看地上的圖案,老遠就看到她蹲在樹下傻笑,居然是在畫烏龜,別說,還挺像!
“哦!”朱灰灰遲疑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支着柺杖,一瘸一拐地跟在他後面進莊去了。
穿過一重又一重的院子,到了一個寬敞的大廳,大廳裡熱熱鬧鬧的,有很多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朱灰灰反正誰也不認識,目光只落在大廳中坐在錦椅上的楓雪色身上。
雖然如衆星捧月般被簇擁着,楓雪色卻仍然聽到那熟悉的一瘸一拐的腳步聲,轉過頭來,面朝着她的方向:“朱灰灰!”
“小的在!”
“你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