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灰灰!”
朱灰灰奔了回來:“小的在!”
“不要偷懶,用跑的,快去快回!”
“我從來都不偷懶!”朱灰灰不爽地撅撅嘴,轉身向林中奔去。
“回來!”
大爺這不是成心溜自己玩嘛!朱灰灰一溜小跑地來到馬前,大聲抱怨着:“大俠,您把所有的事情一次交待清楚成不成?”
楓雪色坐在馬背上,看看她氣紅的臉,微微沉吟了一下,將原本想要說的話嚥了下去,只道:“小心一些!如果有狗咬你,就用你娘和我教你的法子跑。”
“去死!”
支使着自己跑來跑去,就爲了這麼一句廢話,難道我不知道碰到狗就跑麼?被狗追過一百多次,早練出飛毛腿了我!朱灰灰實在忍不住罵了一句,然後怕大爺發怒,兩隻手捂着嘴撒腿就跑。
楓雪色躍下馬背,緩步走進梅林。行約十數丈,見岩石上一座八角賞梅亭,他登亭隨意地向四周看了看,漫聲笑道:“楓某來了,閣下還不現身麼?”
梅林之中寂然無聲。
楓雪色笑了一笑,道:“閣下既然不肯現身,那麼,楓某得罪了!”
長劍連鞘斜斜地挑起,指向三丈外一株古梅。
這樣看似漫不經心地一指,林中梅樹忽然無風自動,枝葉發出簌簌的聲音。
風搖葉動中,突然有黑影破空而出,來勢疾如電,卻無光無影;迅似雷,卻無聲無息,只是帶着無比凌厲的殺氣,誓要一擊必中。
天地間憑空出現一道旋轉的黑網。
楓雪色反手拔劍,旋起一天奪目的雪色,冷冷的、深沉的,闖入那恨意與殺機構成的黑色幕網中。
寒氣滿天。
“喀啦”一聲,那株百年老梅崎嶇的樹幹,竟然從中間破開,向兩邊倒了下去。
梅樹的後面,露出一個瘦削的男子,陰氣沉沉的面容,一身暗褐的布衣,彷彿血乾涸之後的顏色。而在他的右肋之下,正有殷紅的鮮血滲出。
那血一滴一滴地落在泥土上,如紅梅綻瓣,美卻悚目。
楓雪色淡淡地道:“可惜了一株好梅!”
那男子沒有去管肋下的傷,只是瞪着他:“你怎麼知道我在?”聲音沙啞,帶着嘶嘶的喉音。
“因爲殺氣。”
楓雪色垂目看看自己劍,劍刃上染了一線血痕,他有些惋惜地道:“陽春三月,梅雖已無花,但不改鐵骨冰心,依然清雅滌人,可惜你身上的殺氣太濃,連這千畝冰枝都遮蓋不住!”
那男子緊緊握了一下手中的兵器,卻因牽動肌肉,引發一陣劇烈的嗆咳,肋下的血跡迅速洇開,他不得不騰出一隻手按住。
楓雪色看了看那支兵器,問道:“見血樓右護使,萬鬼千蓮賀遒?”
那男子點頭承認。
“好功夫!”楓雪色衷心地稱讚。
賀遒苦笑道:“還是殺不了你!”
“但殺歧陽周泰周老爺子父子四口,卻是綽綽有餘!”提到這個名字,楓雪色神情冷了下來。
賀遒冷笑:“殺了又怎樣?”
楓雪色慢慢地道:“在周老爺子靈前,我答應過他的稚孫,替他一家報仇。”
他看看賀遒,神色肅穆:“周老爺子與我平輩論交,周家三位公子,有兩位專心科舉、不諳武功,這父子四人,素來宅心仁厚,修橋補路,施粥救貧,實不當死!”
賀遒閉緊嘴巴,良久始道:“我管不了那麼多!”
楓雪色一嘆,道:“那麼,你可以去了!”語音一頓,再道,“你可有話要楓某帶給見血樓或者他人?”語下之意,請賀遒交待遺言。
賀遒涼涼一笑:“好,麻煩你幫我傳話給見血樓,就說賀某……”忽然聲音轉低,劇烈咳了起來。
楓雪色眉尖微蹙,走前兩步,問道:“什麼話?”
他的那一劍,自賀遒的右肋下迅速刺入,刺穿了賀遒的肺葉,由於劍刃薄而鋒利,撤劍的動作又快,傷口非常小,因此賀遒表面出血不多,卻是因爲大量的血都流進了內腔!
賀遒也知自己的傷勢已是活不成了,他擡起頭,嘴角鼻下全是血沫,慘淡地一笑,往前踉蹌了兩步,道:“告訴我們樓主,就說……你、去、死、吧!”
隨着一聲霹靂,掌中飛鐮忽然炸開,滿天黑霧中爆出無數亮晶晶的鐵蓮子,從不同的角度,向楓雪色兜了過去。
楓雪色沖天而起,長劍挽起一朵銀色的花,那花朵彷彿有着奇異的磁力,數百枚鐵蓮子如蜂投巢,被一股強大綿密的力量牽引着,紛紛投入到銀花中去,然後便是“噗噗”不絕的落地之聲。
楓雪色翩然飄落。
賀遒呆呆地看着他,身體晃了兩晃,一頭栽倒在地上,大量的血從他的口鼻噴了出來。
楓雪色輕輕地嘆了口氣,慢慢地道:“我從來也沒有忘記,萬鬼千蓮,是蓮,不是鐮!”
望着賀遒的屍體,他的眼神流露出一抹憐憫之色,其實每次殺人之後,都是這樣的心情。儘管死在自己劍下的人,都有一千一萬個該死的理由,但他仍然覺得憂傷……
忽然之間,很想看到朱灰灰,看到那雙烏溜溜的眼睛,看到那張粉撲撲的臉,很想拿劍嚇唬嚇唬她,然後聽她一臉諂媚地叫大俠……那應該是一種很輕鬆的心情……
“這個小壞蛋,已經去了很久,應該回來了吧……”
一不小心說順嘴,把心裡話都罵出來了,朱灰灰怕被大爺砍,“嗖”地跑遠了。
初時還以爲那個炊煙裊裊的地方並不遠,可是走了一炷香的時候仍然沒有走到,跳上高處一看,才發現那地方竟然在另一座山坡上面。
朱灰灰氣得直罵人--被罵的當然是那個裝蒜的白衣大爺!要不是他,自己現在說不定在哪個地方,正領着花花逛大街尋摸好吃的呢!
陽光如此明媚,這個時候,就應該吃飽喝足了,然後找個地方,曬着太陽睡大覺……
唉!罵歸罵,罵完了,該幹什麼還得幹什麼去!她可不敢偷懶。恨只恨這個破山,連個活人都看不見,倒累壞了她的兩條腿。
朱灰灰滿腹牢騷,在梅林間穿行,又走了很長一段路,終於見到前方出現一座宅院。
那院子很大,粉牆紅瓦,門前院落都是梅樹。黑漆的大門關着,門楣上懸着一個黑底的牌匾,上面寫了三個金光閃閃的大字。
朱灰灰歪着頭看了半天,發現那三個字筆畫扭來拐去,和之前拿到的那個悲空谷藥瓶的字體很像,但念什麼卻不認識,也就不再理會。發現旁邊的角門虛掩着,她也沒客氣,推開門邁步走了進去。
門後是青磚地,沒走幾步,是一堵照壁,這上面也寫了一個字,本來看着挺面熟,像個佛字,可是張牙舞爪的筆畫又跟她見的不同,所以也不敢確認。
照壁後面是三個房間,中間的房裡供奉着佛像。看到佛像,朱灰灰恍然大悟:這裡原來是個廟!她繞過佛像後面的門,又進了一重院子,院內又有三間房子,門都關着。
奇怪,怎麼一個人都沒有,大家都在用午膳麼?
想到吃,朱灰灰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肚子,覺得也有點餓了。
“喂!有人在嗎?”
院落裡寂靜如死,沒有人應答。
“沒人嗎?沒人我要進去啦!”登堂入室之前,照例要打聲招呼--這次不是來“順”東西的,如果被人當賊打有點冤。
邁步上了臺階,伸手去推正殿的大門,“吱呀”一聲,厚厚的門被推開了,朱灰灰探頭進去。
這也是一座佛堂,朱灰灰連供奉的是哪位佛祖都沒有看清楚,目光就被一個人吸引過去了。
她只看到那個人的背影,淺杏色的袍子,腰間杏色的寶帶,將他的身形勾勒得修長而挺拔,一頭黑髮用金冠束起,看上去貴氣逼人。
那個人站在供桌前,背對着門,正在將三炷清香插入香爐,然後合掌參拜,舉止宛如春水般溫柔優雅。
“喂,跟你打聽個路啊!”朱灰灰生平只服武力,從來都不知道“禮貌”二字是什麼意思。
那人根本連頭都沒回,只是合掌默禱。
“喂,問你話呢!”朱灰灰道。
那人回過頭來。
那是一張俊雅到極點的臉,面如冠玉,白皙溫潤,脣似朱漆,微微地彎起一個完美的弧度,眼如桃花,一雙黑眸淡如煙雨,眼神有點迷離,顧盼間瀰漫着濛濛水霧。
朱灰灰情不自禁地退後一步:“你……那個……您……”
心裡警鈴大響,自己最近點子背,碰到長得好看的,都是不好惹的。楓雪色如是,西野炎如是,這個人相貌也很漂亮,只怕脾氣也好不到哪裡去……
“那個,這個……”朱灰灰自動點頭哈腰,“我是想問,這廟裡有人在嗎?”在摸不清人家實力之前,先裝孫子準沒錯!
那人握着摺扇,輕輕在手上敲了一下,冠玉般的面龐上,綻着一朵淺笑:“我在!”
同樣是閃亮耀眼的男子,楓雪色像高山上的一抹輕雪、天際的一縷薄雲,高潔、清冷、寧靜,還帶着那麼一點點寂寞,一點點憂傷,偶爾笑一笑的時候,便如異花初綻,雖然如花般的顏上雪意未消,但眼神裡流露的總是暖意。
而這位貴公子,雖溫柔得像水,像春天裡的風,像雨後美麗的虹,像深夜裡靜美的月,像夏日夜晚來臨前,懸掛在西天的明麗晚霞,又美麗又輕靈,卻離人很遙遠。
朱灰灰“啊”了一聲,心裡嘀咕,這傢伙長得雖然好看,可是和大爺一點都不同,大爺的眼睛清清亮亮的,笑就是笑,生氣就是生氣,可這傢伙的眼神卻煙雨迷離,讓人看不清楚。他臉上是帶着笑,可是他的眼睛,卻明明在告訴對方,你離我遠一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