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着感覺,楓雪色掠向玄月水嶼的方向。
身形一起,落足處是一塊青石。沒錯!這個地方,堤下有一方礁石中空,湖水拍擊的聲音與別處不一樣;再起再落,這個地方的石板,應該刻有陰文的梅花,伸足輕輕一探,足底的感覺證實了他的判斷;然後身形再次飛起……
隱隱地,耳中已聽到烈焰吞吐的聲音,他疾馳的身形忽然停了下來。
有一股強大的氣流無聲無息地向他涌了過來,陰陰的,冷冷的,將身週三丈空氣中的溼霧都凝成了冰晶。
焚冰碎玉掌,好陰柔的功夫!
短暫的時刻,楓雪色已然隱約猜到此人是誰,雖然詫異此人爲何會出現在這裡,但身形不動如淵,只是潛運內息,陽罡之氣瞬間遊走全身,正面承受了這突如其來的攻擊。
“嘭”的一聲,那陰力與護體罡氣相碰,楓雪色的衣衫發出撕裂的聲音,長髮倏然向後揚去。
一個尖銳的聲音道:“雪色公子,好功夫!”
楓雪色淡淡地道:“多謝秦大人手下留情!”
他緩緩向後退了一步,伸手在衣上輕輕一拍,白衫碎如蝴蝶,紛紛飄墜,裡面的白色勁裝卻安然無恙。他心中暗驚。早聽說信王府的總管秦牧一身內力陰柔至極,今日一試,果然名不虛傳。幸虧此人心存試探,沒有全力出手,否則,自己可不敢如此託大,以身試掌。
秦總管從堤柳樹影中踱了出來,尖聲尖氣道:“楓公子,你回來得可有點晚了!這玄月水嶼,死的死亡的亡,連莊子都快燒成白地了!”
楓雪色心一沉,問道:“什麼?山莊裡的人怎麼樣了?”
一個鬱怒的聲音,從湖面飄了過來:“莊子裡的人都死了!”
楓雪色霍然轉身:“炎弟!”
“還有我!”另一個冷冰的聲音道。
“深寒!”
楓雪色心中一陣激動,幸好兩個兄弟安然無恙……只是,玄月水嶼連護衛帶下人,共三百二十七口,竟然都被害了?
“情況是怎樣的?”
一艘龍舟划向岸邊。
舟頭之上,西野炎和燕深寒一立一坐。
“雪色,朱灰灰和暮姑娘呢?”
“在、在、在……在這裡!”
長堤轉彎處,伴隨着深一下淺一下的腳步聲,朱灰灰氣喘吁吁跑了過來。
看清來人的奇形怪狀,大家都吃了一驚。
西野炎掠上岸來,接過她肋下挾的人,頓時愣了:“這是什麼?”
朱灰灰兩手叉着腰,用力呼吸。奶奶的,累死老子了!喘了半天氣,才道:“是暮姑娘啊!你不認識了麼?”
衆人全都無語。不是不認識,問題是,暮姑娘怎麼會被她挾在肋下!
楓雪色看不到,不明白怎麼回事,問道:“怎麼?”
西野炎看了看晨暮晚,緩緩地道:“暮姑娘被你那妹妹氣昏過去了。”
原來,晨暮晚被朱灰灰挾在肋下,又氣又羞身體又不舒服,急怒之下竟然背過氣去了。
楓雪色臉微微一沉:“灰灰!”
“小的在!”
“你對暮姑娘做什麼了?”
朱灰灰看看暈倒的晨暮晚,大聲喊冤:“跟我有什麼關係啊!她走不動路,我就說挾着她一起走嘛!是她自己身體不好,我從前挾着花花,花花都沒有事!”
西野炎忍不住道:“你那口大肥豬,能和暮姑娘比麼?”
朱灰灰頂嘴道:“有什麼不能比的?都是一條命!”哼!在她的心裡,花花的命還貴重一些呢!
西野炎是有身份的人,不願意當衆跟她吵嘴,“哼”了一聲,抱着晨暮晚掠回船上。
秦總管道:“楓公子,請移步上舟,然後再敘。”
楓雪色答應道:“好!”他眼睛不便,根本看不到船在哪裡,只能根據西野炎說話的方向,判斷出大概的位置,可是又不便讓人家扶自己……
朱灰灰道:“五丈四尺三分,兌位偏右二尺四分!”她曾與楓雪色共同對敵,於指點方位這種事頗有經驗,已經可以精確到分。
楓雪色心中一暖,這孩子沒有白疼,果然知道自己的心意。微微一笑:“好!一起上船吧!”氣昏暮姑娘的賬,晚些再跟她算好了。
反手握住朱灰灰纖細的手腕,按照她說的方位,帶着她一掠而起,落足處正是船頭位置。然後輕輕鬆脫了她的手,心道:一個多月不見,這孩子瘦了好些!
秦總管也掠上船頭,吩咐開船。而西野炎也已救醒晨暮晚,然後攙扶着燕深寒,在秦總管的邀請下,進到艙中。
船艙內的地毯上,鋪着數塊黃色的油布,油布之上,躺着八具屍體。
晨暮晚一進艙看清其中的幾具屍身,一聲未吭,向後倒去。若非楓雪色手快,她非撞在艙門上,碰個頭破血流不可。
朱灰灰對着那幾具屍體,倒吸了一口冷氣。
楓雪色沉聲問道:“灰灰,怎麼回事?”在場的人個個都比朱灰灰經驗老道,他卻只問她,只是習慣了而已。
朱灰灰不確定地道:“我想--暮姑娘是被她的丫環和車伕嚇昏了吧!”
楓雪色眉一皺:“怎麼說?”
“大俠,地上擺着八具屍體,暮姑娘的丫環和車伕是其中最恐怖的三個!”
楓雪色“啊”了一聲。原來暮姑娘的兩位丫環和千里追魂馮絕崖竟然都死了,心中一陣憐憫,一陣憤怒,一陣憂慮--琴調和疏影兩個丫頭的武功已是不弱,千里追魂馮絕崖更是久負盛名的武林前輩,竟然均已被殺!
想到那從容遁去的風間夜,他的心更加地沉重起來。
此人武功之高,絕不在己之下。兩人比鬥,風間夜後來雖然輸了一招,但那是朱灰灰在邊上搗亂的結果,嚴格說起來,他們其實並沒有分出勝負。只是不知道,東瀛武士,像他這樣的有多少?又有多少人潛入中華圖謀不軌?他們下一步究竟想要做什麼?
楓雪色越想心緒越煩亂,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如果自己的眼睛沒有受傷,那該多好……
朱灰灰知道他在想什麼,拉住他的手說:“大俠,我見到悲空谷的神醫晚夫人了,她答應會來治你的傷。”
楓雪色一怔:“是麼?”這孩子怎麼會碰到晚夫人?是了!深寒說,灰灰被他和朱流月的樂聲震傷,朱流月是送她去悲空谷了麼?這一個多月來,她經歷了怎樣的事情?又如何知道俞、戚兩位將軍家人的事?
心裡有很多的疑問,卻知道現在不是談話的時候,只道了一個“好”字,將晨暮晚交到朱灰灰的手裡:“灰灰,好好照顧暮姑娘!”
朱灰灰很不樂意,兩腮頓時鼓了起來:“又讓我照顧啊!”
楓雪色早料到她會撅嘴,食指在她腮上一戳:“這次再欺負人家,當心--”
“--當心你砍我的手!”
“知道就好!”
切!大俠還會不會說別的啊?老是這幾句詞!朱灰灰鬱悶地抱起晨暮晚,“砰”地放到椅子上,動作簡單粗暴!
老實說,對於晨暮晚的狀況,她基本上沒有什麼同情心。雖然暮姑娘曾經送藥給她,還幫她看傷腿,可那都是看在楓雪色的面上,她可不欠她的人情。真對她好的,是晨先生和晚夫人,他們都不知道她是誰,便盡心盡力地照顧她--所以不論後來他們怎麼對待她,她心裡都不怨恨。
在場的人都非常憐憫晨暮晚,可憐這麼一個精緻如瓷的女孩子,卻被這粗人如此對待。尤其是燕深寒和西野炎,他們身受之傷,皆爲晨暮晚所醫,實在受她的恩惠良多,忍不住都有些生氣--可是他們又能怎麼樣呢?全船就朱灰灰一個女孩子,總不能讓他們一幫大男人照顧暮姑娘吧?唉!這傢伙毛手毛腳,像猴子多過像女孩子……
晨暮晚被朱灰灰這麼一折騰,悠悠醒轉,眼睛還沒睜開,眼淚便流了下來。琴調、疏影自幼便侍奉於她,主僕之間情分極深,而馮絕崖自投身悲容谷以來,更是對她疼愛有加,想不到,只是相隔短短的一兩個時辰,他們三個人竟然便一同去了……
她的心裡悲慟欲絕,哭得幾乎又昏過去。
朱灰灰勸道:“暮姑娘你別哭了,你身體不好,再哭出病來!這不是讓死的人擔心麼?感情人家死都死了,還不讓消停,非逼着人家晚上回來看你啊……”
晨暮晚聽完哭得更加厲害。
楓雪色直搖頭,有這麼安慰人的麼?她這是勸暮姑娘呢,還是嚇唬她呢?他再也不忍聽下去,道:“死者長已矣,生者猶可爲,還望暮姑娘多多保重!”
話雖然不多,但是那懇切的語氣卻令晨暮晚的傷痛得到很大的慰藉。她自幼便掙扎在死亡線上,自身又是醫者,對於生和死的看法本比常人豁達,雖然仍是悲傷,卻也知道楓雪色所言極是,眼淚終於漸漸止了。
她擦去淚水,盈盈起身,然而身體實在虛弱,又遭受打擊,幾乎支撐不住,頭暈腿軟,身子一晃便要摔倒,朱灰灰急忙扶住。
晨暮晚感激地道:“朱姑娘,麻煩……你帶我去看看馮伯他們……”
看看她那張慘白的臉,用一句俗話說,就是“蓋張紙哭得過了”。 朱灰灰道:“死人有什麼好看的!暮姑娘,你還是歇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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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暮晚搖搖頭,只道:“麻煩……朱姑娘了……”
“既然你一定要看,就看吧,只是不要再哭了!”朱灰灰扶着晨暮晚,來到屍體旁邊。
晨暮晚半跪在地毯上,怔怔地望着琴調、疏影和馮絕崖的屍體,想起他們生前的音容笑貌,想起他們對自己的關愛照顧,眼淚又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