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晚夫人很熟?”
流月微微一笑:“我很小的時候,曾經見過她一面,這麼多年,她相貌倒沒有什麼變化,只是,她卻不認得我了。”
朱灰灰回以一個笑容:“晚夫人說,是一位穿杏色袍子的公子把我託付給他們,我就猜到是你了!”
流月嘆了口氣:“你的傷很重,我本來應該陪你一起,可是卻在無意中又發現那些黑衣人的蹤跡,兩相權衡,只得暫時將你交給晚夫人,自己急匆匆地追了下去--這一路追蹤,便追到這裡來了。”
他摸摸她的額頭:“可是,好端端的,你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這孩子真是神出鬼沒,每次碰到她,都是在非常危險的地方,是天意呢,還是倒黴呢?
對此,朱灰灰的回答是:“我倒黴啊!我被晨先生和晚夫人趕出來之後,便四處溜達,誰知道怎麼會撞到這裡來。咦?這是哪裡?”
她遊目四顧,發現這是一間非常簡陋的小屋,屋角掛着蜘蛛網,窗前是少一條腿的桌子,桌面已經開裂,上面放着一盞油燈,而自己躺的是一張又硬又破的板牀,牀尾掛着半幅破爛帳子,而她家的花花正趴在牆角睡大覺--看到憨憨癡睡的它,她懸着的心,終於正式放回肚子裡。唉,還是當豬好啊!不論碰到什麼事都睡得着,真不知愁……
流月含笑望着她:都這麼半天了,纔想到要問在哪裡,這孩子好粗心!
“這裡其實離剛纔的地方不遠。”
“不遠是哪裡?”
一陣風從窗戶吹進來,油燈一暗,搖晃了幾下,爆出一個燈花,燈焰更亮了。
朱灰灰陡然跳起:“這是墳場邊上那間小屋!”
“別怕,只是看墳人的屋子而已。”
“我不是怕,我是、我是……有急事!”她急急地想要下地。
流月笑着按住她:“你頭部的傷雖然無大礙,但目前情緒卻不宜太過激動。”
“哎呀!你不知道,這件事我非激動不可!”朱灰灰急道,“我必須得走!”
她頭部被刀氣所鎮之傷還沒有好,這一着急,立刻覺得腦子暈眩,眼前發黑,一頭向地上栽去。
流月急忙挽住她的肩,讓她倚在自己身上,另一隻手輕輕按撫着她的額頭。
“是什麼重要的事?”
朱灰灰定定神:“俞將軍和戚將軍的親人被倭賊抓走了,要押去扶桑,我必須趕緊告訴大俠去!”
流月面容微變:“這個消息事關重大,你是從什麼地方得來的?”
“是十二生肖使裡的蛇上使告訴我的!”朱灰灰把自己碰到的事情講述給流月聽。
流月的神色凝重,喃喃道:“難怪我在林中,看到有黑衣人的屍體,還有十二生肖使中好幾位的屍首,原來是因爲此事……”
“流月兄,我以前差點被十二生肖使殺了,所以一直很討厭他們。可是今天,他們寧肯自己去死,也要去做自己認爲對的事情,這就是大俠說的‘義之所在,生死以之’,對吧?”
流月摸摸她的頭:“沒錯!他們很了不起!任何肯爲國家拋頭顱、灑熱血的人,都是好樣的!”
“所以,不管怎麼樣,我答應過蛇上使的話,也一定要做到,對吧?”
流月點點頭:“對!”
她滿含期待地看着他:“那麼,你可不可以帶我去見大俠?”
一定要流月帶她去,是因爲她的小心眼裡在打小算盤:那些黑衣人實在超級可怕,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出來殺自己。流月兄的武功,連大俠都說厲害,自己又親眼看到他殺了那個黑衣人,所以,如果他肯保護自己,自己一定不會有危險……
流月當然知道朱灰灰口中的大俠是誰,他凝視着她,臉上看不出是喜是怒,只淡淡地問:“我就在你的身邊,你卻要去找楓雪色?”
朱灰灰一怔:“啊?”
猛然想起,啊喲,自己也太不通人情世故了!這些江湖人都很驕傲的,自己這樣說,那不明擺着沒把流月兄放在眼裡嘛,難怪他會生氣!
她歉然地看着他,握住他的手輕輕搖了搖。
流月沉默了一會兒,終於漾開一抹笑容,只是水色空濛看不真切。
“好,我帶你去見雪色兄!”
天色漸暮,天上飄着細細的雨,洞庭湖上淡淡薄霧,青山黛水在霧色中若隱若現,頗有幾分仙境的味道。
一艘龍舟自長江而入洞庭,沿着水道緩緩地行駛着。
豪華舒適的船艙內,流月着一身杏色的袍子,倚着舷窗的朱漆欄杆眺望着湖面,俊顏上帶着一抹輕愁。船頭的宮燈裡,*來桔黃色的光線在他的身上投射出美麗的弧光,看上去飄渺中又有幾分神秘寂寥。
朱灰灰趴在一張硃紅色的檀香木桌上,兩隻手支着腮,在後面望他,覺得離他好遠好遠。
沒錯,她是離他好遠好遠。
她回想起那天在墳場,其實那個時候,她就有這種感覺了……
“好,我答應帶你去見雪色兄!”那天,流月緩緩地道,“只是--”
“只是?”
他走到窗前,透過敞開的窗子,望着外面。東邊天際已現出一抹微渺的白,寂靜的墳場顯得悽清而蒼涼。
“只是,你現在可以安心地休息一會兒,我們天亮之後再出發。”他冷淡地道,“天,已經快亮了。”
朱灰灰躺在牀上,看着他的側影。
他的側影非常美,臉部的輪廓棱角分明,面容秀雅,眉眼清晰,鼻樑高挺,脣線如弓,精緻得甚至令人覺得不真實。
她怔了一會兒,眼睛閉上又睜開,睜開再閉上,終於躺不住了,探足下地,小聲說:“我睡不着。”
流月“哦”了一聲,側頭看了她一眼,脣角的弧度都沒有變一下,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他生氣了?朱灰灰有點委屈,好端端的,她又沒惹他,他在生什麼氣?
她也板起臉來,將頭扭到一邊,不理不睬。
流月沉默不語,過了好半天,頰上現出一抹淡淡的笑:“我妒忌了!”
“啊?”朱灰灰看着他深邃迷離的眸子,那裡面盛着的東西,她看不太懂,卻忽然有點心慌,不安地抓抓頭髮,“什麼啊?”
“因爲碰到事情,你第一個想到的人是楓雪色。”
灰灰乾笑一聲:“那是因爲我和大俠比較熟悉嘛!”這人還真是小心眼啊,她不過是說錯了一句話而已,又不是真的瞧不起他,就這樣揪着不放。
流月靜靜地凝視了她一會兒,目光令人捉摸不透,忽然一笑:“說得有道理!不過--”他頓了一頓,“總有一天,你會覺得,我比雪色兄更熟悉……”
“朱姑娘,請用茶!”一個尖銳的聲音,打斷了朱灰灰的回憶。
一隻白白嫩嫩的手將一隻玉盞放在朱檀桌上,盞中盛有淺碧色的茶汁,白色的霧氣嫋嫋而散。
“啊!謝、謝謝!”
看着這個面白無鬚的中年男人,朱灰灰有點受寵若驚。譜兒這麼大的一個人居然親自倒茶給自己喝,真是……真是受不了啊!
千萬別小瞧這個白白胖胖的娘娘腔,流月兄叫他“秦總管”。那可不是隨便一個鄉下土財主家的管家,而是王爺家的總管,是好大的官吶!
不過,雖然他的官不小,卻還是得聽流月兄的話--沒辦法,誰讓流月兄是小王爺來着!這個官更大!
從前,她見過最大的官纔是個知府,還是趁人家升堂問案的時候,擠在府衙外面看到的。
知府和王爺,差多少級?朱灰灰算了好幾次,也沒算明白。
話說,那天在墳場的小屋,天才一破曉,便聽到門外有人報告:“事情已經處理完畢,請小王爺啓程。”
當時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還以爲又有敵人來了,嚇得她跟什麼似的。流月安慰她不要怕,說來人是他家的侍衛。
她躲在他的身後,看到了他說的那些人。
當時她還以爲流月的侍衛是唱戲的,衣服一個比一個花,看得她眼睛都直了。那個白胖的娘娘腔總管穿件花團錦簇的大紅蟒衣,另外十幾個精明強悍的男子穿着金色繡袍,腰配長刀--流月說那叫金飛魚服、繡春刀。
然後,她才知道,流月居然是一位小王爺。
嘖嘖!還是人家王爺排場大啊……
秦總管發現這傻乎乎的姑娘又走神了,咳了一聲,面無表情地說道:“朱姑娘不需要跟老奴客氣!”
“哦!好、好的!不客氣!不客氣!”朱灰灰總覺得這位秦總管陰陽怪氣,因此與他相對的時候,心裡毛毛的。嗯,人家是太監嘛,怪一些也可以理解……
秦總管發現這傻姑娘目光忽然變得古怪,陰森森地瞪了她一眼,悄然退到一邊。
朱灰灰嚇了一跳,立刻把頭轉過來,假裝什麼都沒發生,站起來把手背在身後,邁着四方步踱到流月身邊,裝模作樣地趴在欄杆上,與他一起向外看。
瀟瀟暮雨灑江天,湖上煙波嵐影,輕紗柔幔,龍舟破浪而行,如在畫中。
此情此景,流月手指輕叩着欄杆,低聲吟道:“暮雨入蒼溟……”
朱灰灰隨口接道:“碧血洗銀槍!”這句話她不知道打哪兒聽來的,一聽便記住了。
流月有些驚訝。他與朱灰灰相處雖然不久,但也知道這丫頭肚子裡墨水實在不多,但剛纔她順口接的那句話,對得工不工整不說,反應速度倒是出乎意料的快!
“移舟泊煙渚--”
“碧血洗銀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