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月愕然半晌,再說一句:“紅豆生南國--”
朱灰灰歪着頭,飛快接上:“碧血洗銀槍!”
流月舉袖放在額頭,鎮靜地擦了擦:“舉頭望明月--”
朱灰灰雙手背在身後,挺胸擡頭:“碧血洗銀槍!”
流月已經瀕臨崩潰邊緣:“寥落古行宮,宮花寂寞紅,白頭宮女在--”
朱灰灰大眼睛眨呀眨呀,接的仍然是那五個字:“碧血洗銀槍!”
“……”
流月徹底被她整歇菜了!這都什麼跟什麼啊!敢情這傢伙就會這一句,用處還挺廣,居然什麼都能湊和着對上。
“咳,那個,灰灰,你喝茶!喝茶!”流月瞪了一眼憋笑憋到白麪發紫的秦總管,“給朱姑娘換一杯蜜茶來!”
“是!”秦總管繃着麪皮,迅速出去,艙門才關上,立刻傳來“吭哧吭哧”的聲音。
朱灰灰看看門的方向,狐疑地問:“他怎麼了?”
“他……”流月以袖掩口,強忍着笑意,一本正經地道,“他……咳,最近腸胃不好!”
朱灰灰皺起眉頭:“腸胃不好麼?吃一些清熱去火的草藥,然後在茅廁多蹲蹲就好了。”
流月實在忍不住了,低低地笑了幾聲。
朱灰灰無辜地看着他:“我說錯了麼?”
“沒錯沒錯!一會兒……叫秦總管多去……蹲蹲……”
朱灰灰覺得他的表情實在不像有誠意,一琢磨,知道多半是自己又鬧什麼笑話了,人家不好意思說而已。她臉皮厚,也不在乎,不動聲色地換了個話題:“對了,流月兄,十二生肖使埋葬的地方,叫什麼名字啊?”
流月說過,他的下屬已經將十二生肖使的屍體全部找到,而且已經入土安葬了。可是她還答應蛇上使,去見血樓看她的女兒,所以一定要問清楚,以免將來人家女兒燒紙找錯墳。
“英寧府靜安縣七姓山墳場,墳墓前都立有石碑。”
朱灰灰默默地把這個地名記在心裡。
流月已經從“碧血洗銀槍”的打擊中恢復過來:“灰灰,晚夫人他們爲什麼趕你走?”雖然當時朱灰灰只是隨口一說,但他一直都記着,現在反正無事,便問了出來。
朱灰灰一臉的鬱悶:“我也不知道啊!我什麼錯都沒犯,還幫他們幹活來着,又沒偷懶,也沒闖禍,是他們兩人太莫名其妙了!”
“你且和我說說,他們怎麼樣莫名其妙了?”
“那天中午,我替夫人去一個村子送藥,結果碰到一對叫‘狼狽爲奸’的夫妻,勾結了三個壞蛋,抓了五個姓巴的大個子,這五個人我認識,人雖然傻,卻很講義氣,還幫過我們,我就想要救救他們……”
她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說給流月聽,連給人家下**這等上不了檯面的事和差點被色煞咬到臉蛋的丟臉事都沒有隱瞞。其實整件事情也一直在困擾着她,說給流月聽,也是想讓他幫着想想,自己究竟是哪裡惹先生和夫人不高興了,他們說翻臉就翻臉。
流月的眉頭緊鎖:“你說,晨先生和晚夫人當你是魚小妖的後輩?”
“是啊!”提起這件事,朱灰灰就覺得委屈,她根本就不認識那個人!
流月深深地凝視着她,慢慢地問道:“你不知道魚小妖是誰?”
朱灰灰搖搖頭,睜大眼睛:“流月兄,魚小妖是誰啊?我說不認識這個人,先生和夫人非說我騙他們!”
她的目光靈動,澄淨明澈,一望而見底,在這樣的眸子裡,是藏不下什麼心機的。
流月笑容如水:“不認識就算了。魚小妖是晨先生和晚夫人的仇人,他們可能是認錯人,誤會你了!”
朱灰灰嘀咕道:“我跟那人很像嗎,先生和夫人四隻眼睛也會認錯?”
流月笑道:“也不很像啦,相貌不像,脾氣秉性……也不太像。”
“你怎麼知道?你認識她?”
“我--聽說過她。”
“她是好人還是壞人?”朱灰灰好奇地問,然後又說,“啊,晨先生和晚夫人是好人,他們的仇人當然是壞人!”雖然被晨先生和晚夫人誤會,但她心裡卻一直都念着他們的好。
流月望着輕愁般的細雨,目光悠悠:“她雖然不是好人,可是也不能算是壞人,確切地說,應該是一個……一個怪人。”
朱灰灰側頭一想,恍然大悟,拍手笑道:“啊!我知道了,她是亦正亦邪的魔頭!”
流月笑着點點頭:“差不多。對了,你再和我說一下,色煞是怎麼死的?”
“他就這樣啊,抓着我的手來咬我,口水滴到我的臉上,我一生氣就用頭撞破了他的鼻子,他的鼻子流血,然後就翹了!”朱灰灰說完,補充一句,“然後晨先生和晚夫人,就冤枉是我下毒毒死了他!”
流月思索了一會兒,不得要領,又道:“這樣,你從頭開始,把給色煞他們下藥,然後到他死掉的情形,詳詳細細地說一次。”
朱灰灰看着他,滿面愁容。這個故事那麼好聽嗎?色煞愛怎麼死怎麼死,她被人當兇手都不在乎,他幹嗎這麼感興趣啊?
她長長地嘆了口氣:“……我把藥下在壺裡,假裝收拾木柴,聽他們談話,他們邊吹牛邊喝酒,後來藥性發作,那色煞最先察覺不對,從窗戶中穿出來,用一根很長的針紮在我的這裡!”朱灰灰摸摸眉心,雖然事情已經過去,傷口已然癒合,但她似乎猶能感覺到那一絲疼痛。
流月凝神細看,她的眉心確實有一點微微的淺紅,不仔細看是不會注意到的:“然後呢?”
“然後我就摔在那裡,眉心也流血啦!那死色煞,眼睛眯成一條縫,色迷迷將那口針咬在嘴裡,說老子好甜,那陳一郎讓他別殺我,他們就吵了幾句,老子趁機逃跑,可是沒逃得過,被那色煞捉住……”
“老子好甜?”
“咳,那是粗話啦,你聽不懂就不要問!”朱灰灰大言不慚地說,“其實這色煞功夫雖然厲害,可是說粗話罵人的本事連老子一半都不如,他罵老子的話,老子不生氣,老子罵他,氣得他半死……”
流月被那滿口的“老子”弄得頭很疼:“好了好了好了!咱們繼續說下去!”
“然後,他就來咬我的臉啦……”
她把事情詳細地講述一番,流月不厭其煩地一個細節一個細節地追問,終於把朱灰灰問煩了,臉拉得老長,背過身子,任他怎麼問,都假裝沒聽見。
流月似乎仍然搞不明白,他側過頭,想了想,微微笑着嘆息了一聲。
朱灰灰用眼角餘光瞄着他:“你笑什麼?”又笑又嘆氣,這是什麼意思?
流月望着欄外,靜闊的湖面上,細雨迷濛,遠遠的,有一盞燈火,桔黃色的光將周圍的雨霧都染得溫暖起來。
“我沒有笑。”流月淡然說着,忽然一掌將朱灰灰推倒在地。
朱灰灰大怒,跳將起來:“你奶奶的--”聲音陡然止住。
但見流月站在她剛纔的地方,杏色的寬袖上插着三支短箭,黑烏烏的箭桿,藍汪汪的箭頭。
龍舟上已是一片譁然,數名錦衣侍衛出現在船頭,個個拔刀出鞘。秦總管也奔了進來:“小王爺,您沒事吧;我這就派人捉拿刺客!”
流月將短箭從衣上摘下來,看了看,丟給秦總管:“調查這箭的來歷!備快船,角、亢、氏三隊隨我來!”
身形一展,已經到了艙外,下一刻,聲音已從遠遠的湖面上傳來:“灰灰你進艙中,別出來!秦總管,保護朱姑娘先去玄月水嶼!”
“是,小王爺!”秦總管答應着,回頭道,“朱姑娘--咦?人呢?”
停了片刻,朱灰灰從檀木桌下探出頭來:“在這裡!”
“……”
秦總管無語。這丫頭看着傻乎乎的,動作可夠快的啊!
朱灰灰從桌下鑽出來,訕訕地笑:“秦、秦總管,出什麼事了?”
秦總管一張臉比天還陰:“有刺客,小王爺追敵去了!”
“那些刺……刺客是什麼人?”是那些見鬼的黑衣人嗎?
秦總管漠然搖頭。
“流月兄是自己一個人追敵人去了嗎?”角亢氏是什麼東西?
“……”
“流月兄武功這樣高,不會打不過那些人吧?”
秦總管仍然理都不理。
朱灰灰嘴巴撅起來:“好大一隻悶葫蘆!”
秦總管總算開口了,冷冷地道:“小王爺只讓老奴送你到玄月水嶼,沒讓陪你聊天!”
“那你又沒送!”
秦總管看看外面,皮笑肉不笑地道:“這個位置,離玄月水嶼,還有二九水路。”
孤冷的長堤,細雨如煙,燈色昏黃。
晨暮晚站在燈下,撐着一把竹傘,癡癡地等待。
從長堤那一側匆匆而來的腳步聲,令她的心怦怦疾跳,幾乎躍出胸腔。
黑暗中那顆碩大的頭,會是什麼?惡人、魚精,還是水怪?
大頭迅速地接近,在晨暮晚的尖叫即將破喉而出的時候,那個大頭終於進入提燈照耀的範圍內。
“暮姑娘,大俠呢?”
來人掀起頭上戴的大斗笠,燈下,是一張清麗而微帶稚氣的臉蛋,濃密的睫毛,挺翹的鼻子,圓潤的小嘴……
晨暮晚提着的心“撲通”一聲落了回去,忽然覺得全身發軟,幾乎撐不住傘。她不得不後退幾步,一手扶住垂柳:“朱……朱姑娘!”
來者,當然是朱灰灰!
彼時,流月快艦追敵而去,秦總管依小王爺臨去時的吩咐,命衛士操縱龍舟,直赴玄月水嶼,縱使龍舟較慢,二九水路,行不過一個多時辰也便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