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着頭蹲在地上等死,卻聽頭上利刃之風忽止,等了半天,不見有兵器落下,心中甚是納悶,悄悄移開抱頭的胳膊,露出小小縫隙,張着一隻眼睛偷偷望去。
第一眼便看到身周半尺範圍的八條腿,心臟“怦”地一跳,立刻將腦袋捂得更嚴些。
又等了一會兒,仍然沒有動靜,於是再次探頭偷看,那一雙蔥綠的繡花鞋子是宋小貝的,左旁那雙黑色皮靴是趙一郎的,青布鞋是那道士的,多耳麻鞋是黑漢的。
沒錯啊!這幾人還不動手殺她,等什麼呢?
朱灰灰蹲在地上怯生生地擡起頭,正對上趙一郎扭曲的大臉,嚇了一跳,一屁股坐在地上。定定神,才發覺這四人有點不對勁,他們面目猙獰,各自舉着武器,擺着姿勢,卻一動不動。
她一邊做好逃跑準備,一邊伸手到趙一郎眼前搖了搖,可一點反應都沒有。
咦?他們……被點穴啦?
誰幹的?
朱灰灰迅速轉了幾圈,四下張望,可是除了綠樹如蔭,什麼都沒發現。她不禁皺起眉,摸摸頭,想不通。
她一向懶惰,想不通的問題絕不多想,有費腦筋的時間,還不如琢磨怎麼處置這幾個人。
跳起來,“砰”的一拳,打在趙一郎的眼眶上,將他打得眼睛發青,翻倒在地,然後劈手搶過他的刀來。趙一郎的刀挺沉,她不得不雙手握着,爲了嚇唬那幾個人,左右一顧,在旁邊挑了最細的一棵樹,威風凜凜地砍了下去。
“喀嚓”一聲,那小樹被砍了個大口子。
“狼狽爲奸”和“玄陰二煞”憤怒恐懼的眼睛裡同時流露出非常不屑的表情。
那把刀雖然不算什麼寶刃,但也出自名家之手,非常鋒利。那棵樹還沒三歲孩子的腿粗,她居然都砍不斷,真是沒用!
看出人家瞧不起自己,朱灰灰惱羞成怒:“看什麼看!老子根本就沒有用力氣!”提着刀恫嚇他們,“別看老子砍不斷樹,不過砍脖子倒是一砍一個準!你們誰先試試?”
立刻,黑漢看陳一郎,陳一郎看老道,老道看宋小貝,宋小貝看黑漢。
朱灰灰左看右看,拿刀背拍着陳一郎腦袋道:“上次在三界寺,你拿柺杖打老子,不是打得挺爽嗎?有本事你今天再打啊?打啊!不打你就是老子的灰孫子!”
轉頭去看宋小貝:“還有你這個壞女人!趁大俠眼睛不方便的時候,用暗劍刺他!哼哼!老子今天就殺了你老公,讓你當寡婦!”
拿着刀在陳一郎腦袋邊上轉來轉去,尋找合適的地方下刀,可是手法不熟,除了將他一腦袋毛剃得亂七八糟之外,還在人家的頭皮上開了好幾個口子,鮮血直流。
那陳一郎甚是硬氣,利刃在頸,臉上居然毫無懼色,一雙眼睛惡狠狠地瞪着朱灰灰,恨不能跳起來咬死她。
宋小貝看着丈夫血淋淋的腦袋,雖然身不能動,口不能言,但神情惶急,眼淚不住地流下來,疼惜之意溢於言表。
朱灰灰罵道:“你瞪我幹什麼?再瞪,老子把你老婆的臉蛋劃破!”
伸手在宋小貝臉上擰了一把,雙手握刀,揮了出去。
宋小貝一閉眼睛,方聽到風聲,便覺臉上一涼。她只道臉已經被劃傷了,眼淚流得更多。
卻聽得朱灰灰哈哈大笑:“奶奶的!你比老子還窮!”
宋小貝怔了一怔,覺得臉上似乎沒什麼疼痛,心中奇怪,張開眼睛一看,心中喊了一聲“媽呀”,又把眼睛閉上了,臉紅如火。
便只那睜眼的一瞬,她也看清楚了。“玄陰二煞”之中的那個黑漢褲子堆在腳面上,光着兩條黑毛大腿,僅穿着一條有四五個破洞的犢鼻短褲……
她雖然有些不好意思,心卻輕鬆下來,原來小妞那一刀,不是割向自己臉蛋,而是割向黑漢腰帶的!這財煞……太小氣了,貪了那麼多財,居然吝嗇到這個地步,連短褲……也捨不得穿好的……
黑漢瞪着眼睛,一張臉漲得黑裡泛紅,苦於口不能言,只能在心裡罵了朱灰灰好幾百句。
朱灰灰撇撇嘴:“窮鬼!”不再理他,一轉身,揮着刀又把老道和陳一郎的腰帶削斷了。把人家腰袋裡、懷裡的東西,不管大小,全蒐羅了塞進自己的袋子。
三個男人光着六條大腿,面面相覷,他們素日裡打家劫舍,沒想到,這次反被人搶了!
還剩下個宋小貝,朱灰灰纔不管她是不是女的呢,準備照樣處理。
刀剛放到她的腰帶上,耳邊突然聽到一聲輕咳,聲音不大,卻清晰得緊。
朱灰灰一哆嗦,手腕沒控制住,登時把宋小貝的腰帶割斷了,衣襟散開,刀尖還在她腰上拉了一道口子,雖然不深,但血卻流得不少。
她應變迅速,直接把刀架在宋小貝的脖子上,不管來者是敵是友,手裡扣個人質再說。
回眸一看,不遠處的樹蔭下站着兩個人。
一男一女。
男的儒雅雍容,女的麗質無雙。
朱灰灰頓時放下心來,拋下刀,屁顛屁顛地跑過去,樂呵呵地道:“夫人、先生!我捉了幾個壞人!”
先生和夫人的神色一片冷凝,打量了她一會兒,突然問道:“魚小妖是你什麼人?”
朱灰灰睜大眼睛:“啊?”
先生的眼裡寒芒一閃:“你還裝傻!”
朱灰灰莫名其妙:“啊?”
夫人凝視着她,一向宛如能夠包容天地蒼生般的美麗眼睛淚水盈盈:“朱灰灰,那魚小妖,可是你的師長親人?”
什麼魚小妖?朱灰灰聽不懂,可是看夫人哭了,心裡憐惜,想要拉她的手安慰。
夫人身子一避,眼神裡竟然帶着深深的嫌惡。
朱灰灰看懂了她的眼神,不禁身子一震,後退了兩步,一張粉撲撲的小臉,剎時變得蒼白。她是真心地喜歡這位先生和夫人,才肯和他們在一起。可是現在,他們討厭她了……
她本來甚是賴皮,人家越不喜歡她,她越去招惹人家,越惹人家厭惡,她就越覺得好玩。但是,那都是對陌生人的惡作劇而已,她的骨子裡仍然有着天生的高傲和倔強--她喜歡的人,如果人家不喜歡她,她就絕對不再往人家跟前湊!
所以,當認爲楓雪色想要擺脫她的時候,她便義無反顧地走了;也因此,現在發現先生和夫人厭惡她,她心裡頓時冷了,立刻退開,離得他們遠一些。
她這樣退開兩步,再退開幾步,只是下意識所爲,但在先生和夫人的眼裡,卻是一種心虛的表現。
那先生上前一步,捏住她的手腕,聲音冷得像玄冰:“說!魚小妖是你什麼人!”
朱灰灰只覺得腕骨疼痛欲裂,額頭滲出豆粒大的汗珠,她又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心中委屈至極,死死地咬着嘴脣不喊疼,眼淚卻一顆顆掉了下來。
那夫人雖然對朱灰灰甚是惱怒,但心腸柔軟,見她疼得流淚,忍不住握握先生的手,示意別嚇到她。
那先生看了看夫人,深深吸了口氣,緩緩鬆開朱灰灰的手臂:“朱灰灰,我們夫妻可有對不起你?”
朱灰灰一邊揉着手腕,一邊搖了搖頭,在心裡告訴自己:他們救過咱,咱不能罵他們,肚子裡也不罵……
“那麼,你告訴我們,魚小妖是你什麼人?”
朱灰灰擦着眼淚:“你們總問魚小妖魚小妖的,誰知道她是什麼人!我又不認識!”
“你不認識魚小妖?”夫人問。
“不認識!聽都沒聽說過。”
夫人和先生對望一眼,怎麼可能?色煞身中的毒、這孩子行事的乖悖違戾,明明是那人的風格……
他們久等朱灰灰不回,不知出了什麼事,便一起來找她。在村口的茶棚裡,先救了被綁着的齊雲五義。這五人雖然精神萎靡,好在都是外傷,先生和夫人一邊幫他們敷藥,一邊在他們吵來吵去中,知道了事情的經過,夫妻倆怕朱灰灰出事,立刻順路來救。
當他們找到她的時候,正看到色煞中毒而死。
那種奇異的毒,令先生和夫人同時止住腳步,相顧失色。
在朱灰灰逃走,“狼狽爲奸”等四人追趕而去之後,他們夫妻緩緩地向倒在地上的色煞走了過去。
可是還不等他們檢驗,那具屍體全身上下冒出一股濃黃色的煙霧,肉身迅速塌陷、腐爛、風化,一刻鐘不到,竟然連骨頭都化沒了,空地上一片焦黑,僅留下數粒殘渣。
看到這個情景,先生和夫人霽月般光輝開闊的心,同時沉了下去。沉到了海底深淵,沉到了十多年前的那個令他們萬劫不復的晚上……
是她!普天下除了她,沒有人能製出這種狠烈的毒!
那個魚小妖!
那個偷走了他們健康可愛的寶貝,卻還回來一個生不如死的嬰兒的蛇蠍女人!
往事如煙掠過,兩顆心被惶急、憂慮、憤怒、怨恨……種種不良情緒塞滿,他們勉強控制着自己,去追朱灰灰想要查個清楚。於是在“狼狽爲奸”四人準備行兇殺死她的時候,出手制住了他們。
此後,他們便站在樹後,冷眼看朱灰灰對付敵人的手段,越看越是心寒!
這個孩子的行事作風,與當年的魚小妖如出一轍!雖然魚小妖的行徑是偏重於歹毒,而朱灰灰這孩子,卻是極其陰損--但都是一樣的邪惡和妖異,若說她們沒有關係,誰信?
夫人心裡鬱結難舒,再問:“朱灰灰,那邊那個年輕人,是怎麼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