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會武功,不能去戰場,所以,再相見,也許要等到戰事結束……
一顆晶瑩的燭淚自燭心滴下。世界上沒有不流淚的蠟燭,然而,它流淚卻又是爲了什麼?因爲它不知道自己是爲誰點亮的麼?
身後,雕花的窗戶上忽然發出“格”的一聲輕響,一隻手推開了窗子。
光影迷離間,晨暮晚發現桌上落下一大片陰影,剛要回過頭去,卻捱了重重一擊。她向前一伏,碰倒了茶盞。
燭焰倏然爆漲,然後便熄了。
楓雪色輕輕地吐出一口氣,緩緩地睜開眼睛。
眼前,一片黑暗。
他微微一驚,隨即想起,自己在靜室運功祛毒,並沒有點燈燭。莫非是毒未驅淨,眼睛又盲了!
他鎮定下來,閉了一下眼睛,再放目看去,然後靜室內傢俱的輪廓一一映入他的眼簾,甚至連壁角案上一本翻開的書頁上的簪花小楷,都可以看清寫的是什麼。
楓雪色脣角浮起一絲微笑,這麼久了,在他幾乎都已經絕望的時候,終於又可以看見了,而且視力非但沒有減退,反而銳利了許多。
想到眼睛得已恢復,是因爲飲了灰灰的血,他脣上的笑容又消失了。
那個孩子的身體裡,究竟是中了什麼樣的劇毒?不但可以令人沾脣既斃,還可以中和百毒。這種毒,連晚夫人診脈之後,都難以道明!
唉!這孩子跟着瘋瘋癲癲的魚小妖長大,受了太多的委屈了!
只是,那魚小妖雖然古怪,但卻對灰灰甚是縱容,那麼她說那孩子活不過二十歲,是危言聳聽麼?
楓雪色想到朱灰灰被迫捐血的時候哭得驚天動地,心裡又是感動,又是心疼。以那孩子一貫貪生怕死的性格,肯割膚放血出來,那簡直……簡直太給面子了!
唉!說來,他已經很久沒有“看”到她了!忽然很想去捏捏那粉糰子般的臉頰,順便檢查一下那張臉蛋又有多久偷懶沒洗了。
他嘆着氣站起來。
沒有想到,自己眼睛復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那個頑劣無比的少女--天很晚了,也許她已經睡了,不過,他只要看一眼就好。
如果她沒睡,他要好好和她談一談。這個孩子,一直沒有稱呼晨先生和晚夫人做爹孃,肯定還有心結解不開吧?
誰碰到灰灰這樣的事情會沒有心結呢?突然間多了對親爹孃也還罷了,偏偏身體又被搞得亂七八糟……唉!幸虧這孩子粗枝大葉,換做心思細膩些的,只怕尋死的心都有了!
晨先生和晚夫人臨行之時,除了留下治療宋小貝的藥物外,還拜託自己照顧他們的兩個女兒。這兩個女孩子,一個還好,另一個卻絕對不會讓他省心。
而自己明天要去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見一個重要的人,此行如果證實了自己的推論,那能否活着回來都是未知之數。
如果僥倖能夠活着,自己還要趕到邊陲海防去。所以,還是把這刁鑽的孩子送到自己父母的身邊比較放心……
思索間,已經走到一處精巧的樓閣。
這個地方叫小鏡軒,是他的母親來隱靈島時的住所,現在是朱灰灰住着。
閣裡黑漆漆的,沒有一絲亮光。
楓雪色微微笑了一下,走到閣前,站立了片刻,然後決定不去驚擾朱灰灰的好夢。正轉身要走開的時候,忽然發現事情似乎不太妙--
小鏡閣內,並沒有人!
他的感覺非常敏銳,雖然站在閣外,卻也能夠隱隱聽到閣內傳來憨憨的呼嚕聲--不用問,這是花花的聲音。
灰灰常年流浪,不論是睡街頭還是破廟,已經習慣有花花作伴,即使住上了精美的屋子,也非得一個睡牀,一個睡屋角才踏實。所以,一般情況下,這兩個傢伙是形影不離的。
可是現在,小鏡閣內只有花花的呼嚕聲,卻沒有屬於人的呼吸聲。
楓雪色心裡一緊:灰灰出事了?
然後,他又否定了自己的這個想法,若是灰灰出事,那口大豬隻怕早就亂叫了,斷不會仍然在打呼嚕。
他身形一掠,自樓上窗子穿入,樓上樓下迅速檢查一遍。
果然,除了花花在樓下睡大覺之外,全然沒有朱灰灰的影子,甚至連牀都沒有弄皺!
楓雪色靜默了片刻,足跟一旋,又從窗中穿出,三縱兩縱,便來到另一處院落。
隱靈島的房屋是依山勢修健,僕人本來就不太多,晚上的時候又都在下人住所,離主人和客人的宅子還有一段距離。
所以,楓雪色馬上就判斷出,這處院落,仍然是沒有人在的!
然而正中的房屋卻門窗大開。
他翩然入內,眼睛隨便一掃,便看到燃盡的燭灰、打翻的茶杯,和地上一塊包着厚布的青磚。
隱靈島上,即便是僕婦下人都有一身武功,所以,對付一個弱不禁風的女子,會背後拍磚頭的,除了那個不爭氣的丫頭,沒有別人!
站在屋子中,楓雪色想起一句話來,忽然遍體生寒。
白天,魚小妖在的時候,曾經說過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清蒸味美,紅燒猶佳,炭火燒烤,更是別有一番滋味!”
其實,她說這句話的原因,是因爲朱灰灰用極低極低的聲音問了她一個問題:“我的解藥,應該是生着吃,還是煮熟了吃?”
楓雪色不是故意要偷聽,而是因爲耳力太敏銳了,自然而然便聽到了。
現在他終於知道,貪生怕死的朱灰灰在得知自己可能活不過二十歲的時候,爲什麼並不着急,自然是因爲她娘魚小妖已經爲她準備瞭解藥!
所以,朱灰灰弄走晨暮晚,一定不、懷、好、意!
山洞裡,燃着一堆篝火。
火堆邊,扔着一個麻袋,袋口扎得緊緊的,裡面有個人形的身體安靜地躺着。
那人是晨暮晚。
碰到打悶棍、拍磚頭、套麻袋的好手朱灰灰,晨暮晚連自己是怎麼遭了暗算的都不知道!朱灰灰那一磚頭拍得甚有技巧,她沒有大傷,卻仍然昏迷不醒。
朱灰灰坐在火堆邊,打量着麻袋,託着腮仔細思考:
“解藥”是捉來了,接下來應該怎麼辦?
拿人當解藥,別說吃了,這事兒想着都瘮得慌!唉!都怪老孃做事太“缺德”了!可是如果不咬暮姑娘,自己就活不過二十歲--話說回來了,也不知道今年咱多少歲了,萬一已經十九了,那不馬上就要翹了嘛……
老孃總是說,人活着吃什麼不能吃虧--如果自己因爲害怕,不吃“解藥”死了,那就是吃最大的虧,而且是連本都撈不回來的那種虧。所以比較起來,吃肉還是比吃虧要好一點的!再說了,咱其實也不算吃人,咱是吃“解藥”!
解藥而已,有什麼好害怕內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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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快將“吃不吃”的問題解決掉,接下來考慮怎麼吃的問題:
依老孃的意思,解藥是生着吃熟着吃,都沒太大的關係,可是她卻沒說應該吃多少分量!那麼自己是隻啃她一個指頭就好呢,還是要吃掉她整隻胳膊腿的?
還有,如果自己咬了暮姑娘,她回去跟大俠和先生夫人他們告狀怎麼辦?別人不說,大俠就不會放過自己!說不定還會切下自己的胳膊腿還給暮姑娘--那咱不等於害人反害己了麼?
要想避免這種情況,最好的方法當然是不讓暮姑娘回去--殺人滅口當然最好,就是怕他們萬一找不到暮姑娘,懷疑到自己的頭上。可是暮姑娘那麼大的人,自己一頓飯又吃不完……
忽然想起曾經在街頭聽到的一個什麼話本,關於妖怪要吃唐僧肉的故事,不禁嘆氣:唉!人家妖怪還有很多小妖幫忙吃肉,自己就只有花花。兩個加在一起拼着撐死地吃,暮姑娘也夠一人一豬吃好多天吧?
她心心念念,想着如何吃掉“解藥”又不留證據,卻越想越覺得事情不好處理,正在發愁的時候,眼前突然一暗,一股森冷之氣籠罩過來,似乎連熊熊的火焰都被壓了下去。
朱灰灰猛然擡頭,正對上一雙明如秋波、冷若寒冰的眼睛,一句“大俠”幾乎脫口而出。她按住嘴巴,跳起來便向洞外跑去!
楓雪色手臂一伸,搭在她的肩上。
朱灰灰猛然前躥,卻根本動彈不得。她鼓起勇氣,去勾楓雪色的腳,妄圖將他勾倒在地自己逃跑。
楓雪色見她如此廢物,居然還敢不怕死地跟自己動手動腳,不禁又好氣又好笑,順手拎起她,掠出洞去。直走出十數丈,方纔將她重重地扔在地上。
朱灰灰被摔得甚是疼痛,很沒骨氣地趴在地上不起來。心裡納悶,大俠是怎麼找到她的?
楓雪色居高臨下,冷冷地道:“深更半夜,你跑到這裡做什麼?”
“我……逛逛!”朱灰灰嬉皮笑臉地道。她忽然跳起來,伸出手在楓雪色的眼前搖了搖,楓雪色“啪”的一聲,將她的手拍了下去。
朱灰灰捱了打,反覺得開心:“大俠,你的眼睛好啦?”
楓雪色沒有被她的情緒打動,目光如冰。
這孩子真是太不像話了!偷襲暗算暮姑娘不說,還扛着人跑了這麼遠的路。如果自己來晚一步,只怕暮姑娘便被她害了!
“朱灰灰!”
楓雪色的聲音壓得很低,朱灰灰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摸摸自己的脖子:“小……小的在!”
“那邊山洞裡的麻袋裡,裝的是什麼?”
“是……解藥……”沒錯!就是解藥!
“什麼解藥?”楓雪色的聲音越發的溫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