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灰灰很誠實地說道:“我不知道。”
眼見先生和夫人面上浮起懷疑之色,她心中一陣難過,枉她這樣相信喜愛他們,他們卻不信她的話!
先生和夫人對望一眼,袖子飛出,拂開了“狼狽爲奸”和玄陰二煞”的穴道。那三個男人動起來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提褲子。
黑漢對着朱灰灰破口大罵,如果不是兩隻手抓住褲腰,只怕就要撲上來打。
老道急忙止住他:“二弟,別在先生和夫人面前無禮!”
黑漢眼睛一瞪,剛要反駁,陳一郎和宋小貝兩口子不顧身上還在流血,上前跪倒施禮:“晚輩白雲樵叟弟子陳一郎、宋小貝,參見晨先生和晚夫人!”從前,他們隨侍在師傅身邊的時候,曾經見過這兩人一面,雖然十多年過去了,但那位夫人容貌卻一點沒有變化,因此一眼便認了出來。
那黑漢怪叫一聲:“什……什麼?他們是晨先生和晚夫人?悲空谷的晚夫人?大慈女菩薩、神醫晚夫人?”
晚夫人含笑點頭,“你好!正是拙婦!”只是心中紊亂,笑容裡也帶着悲苦。
那黑漢神情激動,“撲通”跪地,磕了三個頭:“晚夫人,家母碧落仙子,在十八年前遭人暗算,蒙您所救,一直囑我代她向您磕頭!”
晚夫人點頭:“原來是故人之子。令堂可好?”
那黑漢眼睛一紅:“家母已於九年前故去了。”
晚夫人微微一怔,輕輕地嘆了口氣。見陳宋夫妻的身上都流着血,伸手入懷,拿出一小瓶藥,遞給陳一郎:“你們夫妻雖然都是皮肉傷,但流血過多,仍於身體不利,還是先敷好傷再說吧!”
陳一郎雙手接過藥瓶,躬身謝過。
晨先生則向他們詳細詢問色煞的死因。
朱灰灰在一邊聽着他們的談話,心中一片茫然。
晚夫人!
悲空谷的神醫!
瓷器姑娘的媽媽!
她和他們一起近一個月的時間,都沒有問過先生和夫人是誰,原來他們就是瓷器姑娘的爸爸媽媽,大俠要去求治眼傷的神醫!
啊呀!夫人這一個來月都和自己在一起,大俠去悲空谷,不是撲了個空?他的眼睛可怎麼辦啊?
朱灰灰一顆心,頓時急了起來。想要說話,卻見先生和夫人連眼角都不瞥自己一下,心知他們對自己厭惡至極,有心賭氣離開,始終還是掛念楓雪色的眼睛,於是硬着頭皮道:“夫……晚夫人……”
晚夫人看了她一眼,雖然臉上的嫌惡稍稍斂去,但神色間總有些冰冷冷的,已不復往日的慈愛。
朱灰灰不知道她爲什麼會這樣對待自己,又委屈又難過,低下頭,停了一下,鼓起勇氣:“那個,我……我認識您女兒晨暮晚姑娘!”
晚夫人淡淡地“嗯”了一聲。當初在船上,看她拿出金參血露丹的時候就知道了!
“夫人,我……您……您的女兒,有一位朋友,眼睛被壞人毒瞎了,他們在找您……”朱灰灰本來想說“我的朋友”,不過看人家給自己這種臉色,估計要是自己的朋友,說不定反而不會幫忙了!
晚夫人看到她怯生生的樣子,心裡微軟,可是想起那個惡毒的女人魚小妖,又覺得難以釋懷,所以不冷不熱地“嗯”了一聲。
明知道人家不愛理自己,朱灰灰仍然低聲下氣地道:“他……是您女兒非常、非常好的朋友,請您……您救他一救……”
晚夫人看着她,淡然地道:“我會的!我會盡力去救他,不是因爲你求我,而是因爲我是醫生。”她性格慈悲溫婉,很少會這樣不客氣地說話,只是,面對這個神態性情都與害自己女兒的蛇蠍女子魚小妖相似的少女,縱有海般胸懷,也難以忍耐。
雖然已經過去十五年了,她卻從來沒有一刻忘了那個粉雕玉琢的小小嬰兒,也沒有一刻不在爲受了重傷的女兒殫精竭慮,這樣的苦楚,實非一個母親所能忍受的。
偏偏,這個仇,已報不得!
晨先生挽住妻子的手,面對着朱灰灰,冷然道:“你走吧!”
朱灰灰低下頭:“哦!”
晨先生聲音寒冷:“朱灰灰,你如果對我夫妻的治病之恩有一絲感念,以後便不要使用那種毒藥害人!”
他們夫妻醫者仁心,平生救人無數,向來認爲天生百草,是用來救人,而不是殺人的。再加上女兒在十五年前,被天下第一使毒行家魚小妖所害,因此平生最恨人用毒。且不說這女孩酷似仇人魚小妖,便不是,她這等以毒殺人的行徑,也足以令他們生氣厭惡!
朱灰灰擡起頭來:“我沒有下毒!”用手一指“狼狽爲奸”和“玄陰二煞”,“那盒藥不是毒藥,他們也沒有死!”
雖然在當時的情況下,如果手裡是毒藥而不是*,她也一樣會毫不猶豫地下到酒壺裡,但是,這種事情並沒有發生,不是嗎?
她就是沒有下毒,先生憑什麼要冤枉她?
晨先生冷聲道:“那個色煞的死狀,我們都看到了,你還不認?”雖然從“狼狽爲奸”和“玄陰二煞”的敘述中,無法斷定那毒就是朱灰灰所下,但他仍然無法相信她。
朱灰灰辯解道:“他是自己死的,關我什麼事!”
晨先生冷然一笑。那魚小妖,雖然心如蛇蠍,做事狠毒,但好歹也敢作敢當!想不到,她的後人,竟然會是這樣詭辯狡詐沒有擔當之輩。
朱灰灰等了半天,除了接到老道和黑漢那恨不能生吞活剝她的目光,先生和夫人再也沒有和她說一句話。她心裡也有點惱了,自己又沒做錯什麼事,他們憑什麼這樣對她?
“那、那我走啦!”
仍然沒有人理會!
她鬱悶地撅起嘴,猶豫了片刻,轉身向來時的路走去。
雖然就這樣莫名其妙被趕走了,她的心裡卻只有鬱悶,沒有怨恨。
因爲先生和夫人救她的時候,是真心的;現在,他們雖然不喜歡她了,但那只是誤會,他們認爲她和什麼魚小妖是親戚而已。雖然她根本不認識那人,雖然他們並不相信她,可是這種誤會,總有解開的一天,有什麼好傷心的?
算了!自己最近諸事不順,還是去清風椏接了朱花花,哥倆一起開路吧!
反正一直都這個樣子的,現在也不過回到起點重新開始罷了!
朱灰灰深深地嘆了口氣。
眉心之處,被色煞以銀妝針刺傷的那個小小的針孔,雖然已經收了口,但仍有一點刺痛,細細地疼在心裡。
樹色隨山迥,河山入海遙。
玄月水嶼洞庭湖堤,雲繞沙岸,染柳煙濃。
黃昏,細雨霏霏,有風吹面。
楓雪色漫步在長堤之上,從容不迫。眼睛雖然看不見,但一顆心,仍像雲外之天般的高遠。
飛揚的黑髮,平靜的俊容,雪白的衣裳,勁拔的長劍。
雨霰如粉如煙,落在他周身的時候,彷彿碰到勁氣,紛紛彈墜開去。
遠處的小樓笛聲飄渺,在細雨中聽來,幽冷而悽清。
楓雪色立在一株柳樹下,靜靜地聆聽着,雖然隔得很遠,他仍然能夠體會笛聲中空有凌雲之志、卻鬱勃難伸的感懷。
吹笛的人是燕深寒。
他的傷勢實在太重了,雖經暮姑娘以悲空谷的靈藥治療,卻仍然未能痊癒,雙足不良於行,雙手勉強能夠提筆、握笛,其他的事便用不上力。
那個深夜,對於武林四大世家來說,是充滿着血雨腥風的。楓雪色闖蕩江湖多年,歷經無數艱險,即使眼前一團漆黑地在刀劍叢中衝殺,也沒有覺得驚悚過。
因爲在彼時,他雖然目不能見,卻握着一雙溫軟的小手。
而在那個晚上,他失去了那雙手,也險些失去了兩位生死相交的朋友……
在暮姑娘的藥力作用下,西野炎和燕深寒足足睡了兩天才醒。
然後楓雪色終於知道兩人遇害的經過。
“一年前,我與流月分別替人出頭,曾經在京師打過一架,卻未分勝負。這次來岳陽的路上,我又碰到了他,便約在蛟牙渚再戰一場。當時,我們一在岸一在船,以琴笛之聲拼內力,正在緊要關頭,發現有路人誤入,被樂聲所傷。我們撤力太急,都受了不輕的內傷。然後朱流月不顧傷勢,躍上岸來,與我說了幾句話,抱起那個被誤傷之人,匆匆走了。
“我所受之傷頗重,不便趕路,就覓了僻靜之處,調息治療。哪知正在緊要關頭,一個黑衣人突然出現,此人武功實在詭譎,我帶傷在身,被他制住,然後……便成了這個樣子!”
聽了燕深寒的話,西野炎道:“難怪你會被人傷成這個樣式子,原來是先和朱流月拼了個兩敗俱傷!”
燕深寒慚愧道:“連累了炎弟,愚兄實在過意不去。”
西野炎苦笑:“那也沒什麼過意不去的!我不也是一時疏忽,差點被人宰了!哥倆一起丟臉,就誰也別說誰了。”
楓雪色問道:“深寒,那個黑衣人,可有什麼線索?”
燕深寒思索了片刻,搖搖頭:“沒有,這個人我從來都沒有見過。他的武器是一支笛子,武功詭奇,也難以分辨是什麼門派。”
西野炎忽道:“我知道這個人是誰!”
“誰?”楓雪色和燕深寒同聲發問。
“雪色,你還記得在漸舞兄水榭宴客的時候,那個被大家逐走的黑衣人嗎?”
楓雪色一點頭:“是他?”
“是他!”西野炎肯定地道,“伏擊我的也是他!他雖然換了武器,可是我和他曾經過過招,所以他一出手,我便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