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剛纔摸進村子偷雞的時候,被五六條大狗狂追,可是她和它仗着長期配合出來的機靈勁兒,最終安全逃脫了!
眼見已逃得足夠遠,再也不怕別人追上,朱灰灰終於停住腳步。
摸摸空空的肚子,看看手中的肥雞,她感嘆道:“大俠勿怪!雖然小的答應你不再偷東西,可是實在迫不得已,失節是小,餓死是大。”
這句話好像是從前某一天,她靠在一家書館的牆根曬太陽睡午覺的時候,聽教書先生講的。
她東張西望地想要找一個地方,將雞洗剝乾淨,生火烤了,可是看清楚周圍的環境後,不禁皺起了眉。
稀疏的樹林,陰森森的野外,剛纔她只顧逃跑,沒注意看路,這是哪裡?
正在疑惑的時候,前面遠遠的地方,倏然亮起一盞燈。
昏黃的燈火搖曳着,在黑暗裡,就像一隻渾濁的眼,忽明忽滅,不住地眨動。
朱灰灰呆了一呆,心中升起詭異的感覺。
這盞突然亮起在曠野中的微弱燈火,讓她想起很久以前,一個同樣無星無月的晚上。
那天夜已經很深了,她沒有找到食物,空着肚子抱着花花,走在一個長長的暗巷裡,又冷又餓。
身後,突然傳來腳步聲!
孤寂無人的巷子,那聲音異常沉重,一步一步,彷彿踏在她的心上。
一種沒來由的恐懼讓她拔腿飛逃,甚至不敢回頭瞧一瞧身後是什麼!惟恐腳步一慢,會有一張白森森的利口咬在自己的頸子上!
這盞驟然亮起在荒野中的燈火,便像那天晚上的腳步聲一樣,點亮了她心底莫名其妙的恐懼。
她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縮縮脖子,悄悄地自言自語:“算了,老子最近倒黴,還是離那種地方遠一點爲好!”
拎着公雞的翅膀,往花花的屁股上踢了踢:“花花,我們走另一條路吧!”
花花只是哼了兩聲,沒有發表其他意見。
寂靜如死的林子裡,便是這幾聲“哼哼”,也令朱灰灰的心溫暖了一些--她畢竟不是一個人,雖然娘不要她了,大俠不要她了,先生和夫人也不要她了,至少她還有花花作伴呢!
林中其實並沒有路,她只是隨便找了個方向,胡亂地走,可是沒走出二里,又停下了腳步。
前方不遠處,也亮着一盞燈。
不用多話,立刻掉頭,再換一個方向。
這次還沒走出半里路,眼前,又飄起微弱的燈光。
那是一間小小的屋子,房子已經很破,窗戶開着,遙遙可見窗前的木桌上放着一盞油燈。
幽火飄搖,一燈如豆。
再遠些,是一些影影綽綽的土饅頭。
有的前面立着石碑,有的沒有;有的長着長長的荒草簌簌作響,有的則光溜溜的寸草不生;有的上面飄着冷綠的磷火,有的裂開露出白森森的骨頭……
“不是吧!”轉來轉來,轉到個亂葬崗子!
朱灰灰打量着前面,大叫晦氣。自己只不過想找一個地方把雞烤熟了,跟花花飽餐一頓,然後守着火堆睡一覺而已!
這個地方怎麼就這麼難找呢!
她轉身剛要走。
頭頂突然傳來一陣怪笑聲,她嚇得一抖,手中的雞掉在地上。隨即聽到空中有撲翅的聲音,擡頭一看,有一隻夜貓子拍着翅膀掠過,飛到另一棵樹上。
她將手按在胸口,感覺心臟怦怦亂跳,不禁在肚子裡大罵,賊貓頭鷹,死貓頭鷹,睡覺在一棵樹上睡就不行?半夜三更的瞎換什麼啊,嚇得老子半死!
算了,這個地方鬼比人多,不能久待--就算有人,估計比鬼還可怕呢!
能在鬼堆裡待着,那個小破屋裡的,能是普通人麼?
所以,咱還是走得越快越好、越遠越好!
朱灰灰越想越覺得沒前途,好不容易偷來的雞也不要了,轉身就跑。跑了十幾步,不見花花跟來,納悶地回頭一望,頓時大驚失色。
自古以來,豬愛拱地,兔子愛盜洞,老鼠愛咬東西,都是生理需要,天性使然。
朱花花雖然是一頭比較聰明的豬,但天性方面,和它的同類也沒什麼區別。
此時,它正在林邊一個土包上,用鼻子又拱又頂,拱得泥土亂飛。
朱灰灰仔細一看,那哪是什麼土包,分明是一座墳,石碑斷成兩截歪在一邊,墳包上新土蓋舊土。
令她感到驚悚的是,被花花拱開的地方,正露着一條白白的大腿。
“花花!你幹什麼!”朱灰灰怕驚動了鬼,不敢大聲訓斥,撿起一個東西,向朱花花屁股上砸去。脫手之後,才發現那不是石頭,而是一枚幼兒拳頭大的珠子。
她心裡一寒,那不是眼珠子吧?
不對!眼珠沒有這樣硬!順手一劃拉,又在地上摸到幾枚同樣大小的珠子,入手沉甸甸的,也不知道是鐵的還是其他什麼,扁圓形,中間有個洞。
她感覺這玩意兒有點熟悉,仔細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這不是算盤珠子嘛!
奇怪!墳地裡的鬼還會玩算盤?
她這裡一分神,朱花花的工作已經取得實質性進展。三拱兩拱之下,竟然刨出一具屍體來!
朱灰灰簡直要瘋了,上去照着花花屁股踢了一腳,這死豬是餓瘋了還是怎麼的?想吃人啊!
“哼~~~”聲音極微弱。
朱灰灰大怒,用力揪住花花的耳朵:“你還敢頂嘴!”
花花拼命搖頭,一是耳朵被拉疼了,二也是在極力表示:“我沒有頂嘴,你別欺負我不會說話,便什麼都賴在我頭上……”
“不是你是誰?還學會撒謊了你!”朱灰灰將它另一隻耳朵也揪住。過去都是直接拎着耳朵提起來的,可是現在,花花實在太胖,她拎不動它了!
“哼~~~~”
又是一聲低弱的呻吟!
朱灰灰在花花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你還叫!再叫我宰了你!”
忽然,朱灰灰撒腿就跑!
她再粗心也聽得出來,她們家朱花花是哼不出這麼悲慘、瘮人的聲音的。
有鬼!
要不是拼命咬着嘴脣,朱灰灰恨不能叫得比鬼還悽慘!
“別……別走……”
不走纔怪!
朱灰灰只恨走得不夠快!一發力,竄出去一里多地,聽得身後沒動靜,剛要鬆口氣,回頭一看,一顆心卻提得更高!
花花沒有跟上來!
朱灰灰好生氣!這頭笨豬!明明她已經暗示它了,都不知道跑!在心裡把花花煎炒烹炸了好幾遍,雖然害怕至極,終是擔心這唯一的夥伴,於是硬着頭皮原路返回去。
她轉過身,剛要邁步,忽然覺得脖子後面一涼,似乎有一隻冰冷的大手在自己的頸子上摸了摸。
“刷”的一下,朱灰灰的頭髮和汗毛一起站起來。說實話,她常年四處流浪,見過的屍體死人也不少,平日裡其實並不很怕鬼啊怪的,可是當這鬼在自己脖子上找下嘴的地方的時候,膽子再大也覺得恐懼了。
一聲尖叫已經衝到嘴邊,她緊緊閉住脣,硬生生憋了回去。
不……不能叫!老孃說過,碰到比咱惡的,不論是裝橫還是裝熊,心都不能怯,心一怯,就被吃定了!
再說了,就自己這樣的,一個鬼都對付不了,萬一喊出聲再招來更多的鬼聚餐,那不是更慘……
拼命控制着心中的恐懼,爲了麻痹那隻鬼,朱灰灰假裝遲鈍地轉了幾個圈子,壯着膽子喊了兩聲“花花”,只是聲音顫抖得像風中之燭,連自己聽着都覺得可憐。
那隻鬼可能真的被她搞糊塗了,半天沒有動靜。
朱灰灰提着的心,終於慢慢地放下一些,雖然很想就此逃跑,可是笨花花沒有蹤影,它的肉比自己的多,鬼啃起來更過癮……
她硬着頭皮,向來時的路走去,可是走了幾步,心裡卻叫了一聲“苦也”--這荒山老林,本來就沒有路,自己適才又是慌不擇路亂竄出來的,根本不辨方向,剛纔轉了那幾個圈子之後,只覺身邊都是樹,她已經分不清自己是從哪個地方出來的。
林子裡很黑,雖有淡淡的星光,卻根本無法穿過頭頂密密的枝葉照進來,朦朦朧朧間,只見那些樹一模一樣,棵棵張牙舞爪,看上去甚是詭異。
朱灰灰皺起眉,躊躇片刻,手伸進袋子裡,掏出火鐮、火石和火摺子。雖然雜貨鋪子裡賣的普通千里火併不貴,可是她實在窮得很,連買千里火的錢都沒有,這一套取火的工具,還是被悲空谷晨先生和晚夫人趕走之後,去清風椏村長家裡接花花的時候順手偷的呢!
想起先生和夫人,立刻又想起他們的女兒暮姑娘,然後很自然地想到楓雪色,頓時一股苦澀滋味涌上心頭,突然便有點自暴自棄。算了!被鬼咬死好了,反正這世界上,也沒有人想念自己!
想歸想,她摸摸自己的脖子,還是沒捨得!
“嗒!嗒!嗒!”
用火鐮和火石對敲了幾下,火折引燃了,亮起一小簇微弱的火苗,剛舉高一點想要照着找找自己走過的地方,眼睛突然看到身邊樹下的一道人影。
那人似乎一直就待在那兒,全身從頭到腳包在黑布裡,與樹幹合爲一體,像隱形人一樣。雖然與朱灰灰僅僅三尺之遙,但她卻一直都沒有察覺,甚至連人家的呼吸都聽不到。若非他那雙空洞而兇殘的眼睛,她只怕跟人家鼻尖對鼻尖,都不會知道那是一個人。
朱灰灰手一哆嗦,火折掉了,額頭上全是冷汗。
黑衣人!
對於朱灰灰來說,黑衣人遠比鬼可怕!此時她三魂七魄飛走了一半,兩手將火石等物一丟,抱着腦袋,掉頭就逃。可是還沒跑出十幾步,脖子忽然被一條繩索套住,不等她驚呼出聲,繩圈一緊,扯着她向樹上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