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灰灰瞧着他們老瞄自己的手,不知道什麼意思。琢磨了一會兒,恍然大悟,敢情他們是餓了,想討她的包子吃啊!可惜除了朱花花,她是從不肯將東西讓給別人吃的。於是立刻將身子轉過去,將背對着他們--免得他們饞壞了來搶!
便在這時,一艘船劃破湖面,悄悄地向着他們接近。
兩名高手“咦”了一聲,拿起了放在身邊的兵器。
朱灰灰嚇了一跳,以爲來了敵人,第一個動作是抱着頭趴在船上,等了半天沒有動靜,才悄悄地擡頭看去。
晦暗的天色裡,那艘船雕欄畫彩,如在波上滑行,行駛甚緩。
船頭高挑一盞雪紗宮燈,檸檬色的燈光下,一人軒然而立,杏袍翻飛,如西天流霞,燦爛而華貴。
朱灰灰跳了起來,大聲招呼:“流月兄!流月兄!我在這裡!”
舟漸漸駛近,朱流月望着那個歡呼的少女,眼睛微微彎起,盛滿了笑容。他足尖在船頭一點,人已向前飛去。
其時兩艘船相隔有十數丈,他長袍廣袖,舒展開來,像一隻金色的鳳凰,御風而行。朱灰灰只覺得微風拂面,稍稍眨了下眼睛,朱流月已經落在她的身前,而自己的船,卻連晃都沒有晃一下。
這一手輕功,實在是太漂亮了!不單朱灰灰目瞪口呆,連楓雪城的兩個高手都呆了。三個人心中同時升起一個念頭,此人的武功,真是深不可測!若雪色公子與之相較,誰能技高一籌?
朱灰灰轉而又想,大俠從前曾經說過,他和流月兩人的武功不相伯仲,可是現在他的眼睛不方便,只怕會吃虧些。
一想到大俠居然有可能會輸,她就覺得非常鬱悶,隨後又覺得慚愧,其實流月兄對她很好,可她還是偏心大俠,似乎有點對不住流月兄……
流月立在她的身前,見那一雙靈動的大眼睛眨呀眨,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笑着伸手在她鼻尖上彈了一下:“我說過,我們很快就會見面的!”
朱灰灰側過頭來,笑逐顏開:“果然是這樣!真是好巧!”他的船看着漂亮,可是走起來好慢,比自己早走了那麼久,可還是被她的船趕上了。
“不是好巧。”流月將插在腰帶上的扇子拿了下來,展開輕輕搖了幾下,道,“我在等你!”
“等我?”朱灰灰十分驚奇,“你怎麼知道我會路過這裡?”
“我猜的。”
“可是……我自己都猜不到啊。”
流月想起她在外面孤獨地捉螢火蟲時,那又渴望又寂寞的眼神,微微一笑,道:“因爲,我比你更瞭解你自己。”
朱灰灰頓時覺得受寵若驚。瞧瞧人家王爺,說話就是有水平!同樣的回答,如果是大俠,他會說“那是你不用心”;如果是那被寺裡開除的禿頭大師,只會說一個字:“笨!”
這時,楓雪城的兩個高手已經從那神乎其技的輕功帶來的震撼中回魂,立刻過來寒暄。他們雖然沒有見過流月,但卻知道那一身杏衫,在江湖上唯流月公子所有,絕無僅有。
流月爲人很是謙和,笑着和他們寒暄了幾句。然後轉過頭來,問道:“灰灰,你要去哪裡?”
朱灰灰道:“我要去見血樓。”
流月點點頭:“那順路了。”
朱灰灰奇道:“你也去見血樓?”他不是要去追倭國烏龜麼?
流月道:“應該是一個方向,但我不確定,目標是不是和你一樣。”
朱灰灰眨着眼睛,他說得似是而非,她聽得似懂非懂。這意思是說,倭國烏龜跟自己走的是同一條路?啊呀,要是在路上碰到,那自己豈不是很慘……
流月問道:“灰灰,你要不要和我同行?”
“要要要,一定要!”朱灰灰忙不迭地道。知道有可能碰上死烏龜他們,就算流月兄不邀請她,她也要死皮賴臉地跟上去的。
而且,流月兄的船又大又舒服,好吃的東西也多,就是自己跟秦總管那娘娘腔彼此都看不順眼……
流月似是知道她的心意,笑吟吟地道:“秦總管不在這條船上。”
朱灰灰一聽看不見娘娘腔,頓時心情好得不得了,立刻便要上流月的船去。
楓雪城兩名高手堅決不同意。雖然流月公子名氣大、武功高,可是自家少主交待他們一定要親自送小姐到見血樓,所以絕無中途把小姐轉手交給別人的道理。
最後朱流月和楓雪城的兩個高手交涉了一番,終於說服他們同意朱灰灰和自己同行,條件是他們一定要和小姐在一起,所以最後,朱灰灰船上連人帶豬全體轉移到流月的中舟之上。
龍船寬闊,陳設華麗,眼前又沒有了秦總管礙眼,朱灰灰懷抱着籃子,坐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被數十個玉盤團團包圍。盤裡面放着各式各樣的乾鮮果品糕點蜜餞,來自天南海北,有很多都是她沒見過的。
朱灰灰左看看右看看,一張臉笑得和花兒一樣。呵呵,這種蜜瓜是來自西域嗎?長得真好看!那種果子是海外產的嗎?毛茸茸的哦!這地毯也好軟哪……唉!還是跟流月兄混舒服啊!
跟這些好吃的東西相比,她懷裡的包子,便顯得太微不足道了。朱灰灰有心將包子放到一邊,可是現在這樣的天氣,包子不久便會餿了--是大俠給的包子,她捨不得浪費,忍了半天,終於決定先把包子解決掉,然後再去吃流月兄家的東西。
她伸手抓起一個包子剛要吃,忽然想起什麼,擡頭看看朱流月,問道:“流月兄,你要不要吃包子?”人家都請她吃這麼多好東西,她如果再小氣,就太說不過去了!
流月移步坐到她的身邊,伸手接過包子,慢慢地吃了一口,對那小黑爪子猶如不見,一雙桃花似的眼睛裡全是笑容。
朱灰灰自己也啃了一口包子,道:“流月兄,我走遍天下,吃過很多種包子,你家的包子最好吃,然後纔是大俠家的!”
嘿嘿,她其實是在“策略”啦!她吃過的包子確實不少,不過一般都是在路邊的鋪子,或者街頭小攤。口袋裡有錢的時候就買,沒錢的時候就偷,連正經飯館的麪點師製作的包子都沒有吃過幾次,何況這種由流月和楓雪色的家庭廚師製作的。
流月莞爾一笑,道:“灰灰,你走過很多地方?”
“是啊!很多很多!”朱灰灰側頭想了一下,“多得都記不起來了。”
流月眸子裡閃過一絲憐惜:“以後,你願不願意跟着我?”
“跟你混?”朱灰灰的眼睛閃閃亮。這是個很有誘惑力的提議哦!
她常年在市井裡流竄,常聽一些混混們說,“跟着大哥有肉吃”,以前還甚是瞧不起這些人,覺得他們只知道吃肉太沒追求,跟個老大還是窮鬼,除了肉就沒別的,老大小弟都沒什麼出息。
可是流月卻和那些窮老大不一樣,他是王爺,又有錢,官又大,自己要是跟着他混,應該想吃什麼吃什麼,想欺負誰欺負誰……
流月含笑道:“是。跟我混,怎樣?”
朱灰灰望着那雙秋波瀲灩的黑眸,覺得自己彷彿沉溺進去了,她徒勞地掙扎了一下,一個“好”字脫口而出。
流月笑顏如夏花,頰間眉底全是如水溫柔。
可是答應完人家,朱灰灰立即就後悔了,跟他混雖然很有好處,可是自己還有很多事要做啊!比如要去找娘,還有萬一大俠的眼睛治不好,自己答應去當大俠眼睛的。而且要是跟着流月兄當小跟班,就要常常見到秦總管這個娘娘腔,被他管不說,還得跟他一樣端茶送水……
щшш◆ ttκΛ n◆ C○
呸!當跟班太麻煩,老子不幹了!
她不好意思馬上就反悔,於是道:“不過,我得先去找我娘,然後才能跟你混。”讓流月兄等着去吧。誰知道老孃在哪個犄角旮旯裡待着,想找到她,還不一定什麼時候呢!
流月何等聰明,一聽就知道她在動什麼小心眼,笑了笑,假裝不知,道:“我幫你找你娘。”
“啊?”朱灰灰摸着鼻子,將目光移開,“咳,那個,不必了吧!你很忙的,我自己找就行……”
流月眸子微眯,笑得很燦爛:“沒關係!你都說要跟我混了,照顧手下小弟,那是應該的!”
朱灰灰臉如苦瓜。
流月笑眯眯地看着她:“其實,要找到你娘,一點都不難!”
朱灰灰眼睛大睜,沒有開口,心裡卻想道,不吹牛皮會死啊?
流月微笑:“看樣子,你不太相信?”
“咳,也不是不太相信,是--”是太不相信!
她這些年東遊西蕩,再沒見識,也知道這世界之大,人口何其之多。就自己老孃那樣,要相貌沒相貌、要身材沒身材、脾氣還挺暴躁的大媽、大嬸,滿大街都是,隨便拎出來一個,都跟自己的娘沒什麼兩樣,這麼長時間沒見她,萬一胖了或者瘦了,自己能不能一眼認出來都不一定,別說流月兄了!
流月看到她一臉的鬼笑,忍不住輕輕捏捏她的臉頰:“也許,不用我們去找她,可以讓她來找你。”
“啊?”朱灰灰眼睛眨呀眨,這句話她又聽不明白了。
流月一笑,道:“要想找到你娘,關鍵在於你手臂上的圖案。”
朱灰灰呆了一呆,伸手拉起右邊的袖子,歪頭看看:“這個嗎?”
流月假裝沒看見那條黑不黑、灰不灰的小胳膊,目光徑直落在那個圖案上。
那隻彷彿從朱灰灰肌膚深處長出來的紅色烈鳥,身體紮在一株荊棘上,血一滴一滴流下,它卻如一簇燃燒的火焰,展着羽翅,泣血而歌,眼神裡全是慘烈和悲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