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雪光中,有無數細碎的星子閃爍,那璀璨的星光雖然微弱,但飄搖在那滿天清冽的雪意中,竟然毫不遜色。
朱灰灰心裡一陣激動,是大俠!他沒事!
她一鼓作氣地奔了過去,
滿天的雪焰星寒倏然散去,朱灰灰的視線之中,卻仍然殘留着那星與雪纏綿悱惻的美麗,她不得不用力揉揉眼睛,然後纔看見湖堤之上,有兩個人遙遙相對。
一側,是一個修長的身影,一襲雪色長衫隨風而動,俊秀的面容寧靜如月,幾縷微溼的散發沾在額上,長劍橫胸,劍光映得玉面生寒。
不遠處,一竿修竹半彎,一個黑衣人手指搭着竹梢,身體半懸在湖面,隨着竹子微微起伏,狀甚悠閒。
看到這個人,朱灰灰原本因爲見到楓雪色而揚起的心,倏然又落了下去。
對於黑衣人這種恐怖的存在,她仍然是怕的,但現在,卻怕得不那麼厲害了。也許是因爲大俠在吧?
她站在堤邊,不敢過去。心裡琢磨,大俠和這個人打架,誰贏了?
看這情景,那黑衣人沒贏,可是……大俠也不像是勝利的一方啊!
楓雪色緩緩收勢,劍由橫胸改爲劍尖輕輕點地:“朱灰灰?”
“小……小的在!”朱灰灰有些畏怯地看看黑衣人,聲音裡卻有着無盡的喜悅。
這久違的甜脆嗓音宛如陽光,將楓雪色心中沉積的陰霾驅散,清冷悽迷的雨夜,也變得溫暖起來,他的脣邊浮起一絲淺淺的笑意。這個毛手毛腳的孩子,在跑向自己的時候,腳步永遠是這樣急急忙忙、慌里慌張的!
“灰灰,站在那裡就好,不要走過來!”
雖然是在夜裡,朱灰灰彷彿也能看到他臉上如三月陽光般的溫暖笑容,心一下子雀躍起來,大聲回答:“是!大俠!”
雖然他不讓她叫他大俠,不過現在他不提,她也假裝忘了!當即規規矩矩地坐到堤邊,滿面笑容,睜大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看着。
楓雪色劍尖微揚:“風間夜,再來!”
風間夜身子向下一沉,如煙般掠到近前,聲音裡透着好奇:“莫非,這位就是楓公子所言的那個厚臉皮的小姑娘?”
楓雪色有些尷尬,咳了一聲。“厚臉皮的小姑娘”,他本來只是隨口一說,但風間夜這樣一問,卻像是他背後說灰灰壞話一樣。
朱灰灰倒沒在意,只是有點莫名其妙,厚臉皮的小姑娘?是說我嗎?她捏捏自己的臉蛋,感覺似乎也不甚厚……
風間夜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猙獰的面具下,一雙夜隼般的眼突然光芒大盛。
“好!再來!”
掌中光芒閃耀,穿雲鎖月笛直指楓雪色胸間要穴,勁風到處,笛子發出奇異的嘯聲。
楓雪色長劍平推,與笛子甫一相接,內力化爲巧勁,將笛子推了出去。
風間夜順勢而上,身形已然欺近,左手一掌,斜斜插向楓雪色右肋。楓雪色後退一步,將這一掌讓了開去,長劍回削,劍尖輕顫,疾刺風間夜鳩尾、巨闕、氣海、關元、中極五穴。風間夜側身避過,笛子再跟進,發出金玉相擊的聲音,兩人的手掌對在一起,“砰”的一聲,然後同時飄身後撤。
風間夜身子微微一晃,便已停住。而楓雪色則一連退後七步,方纔站穩。
朱灰灰心道不好,大俠看上去有點吃虧了,咱也不能白看着,得幫忙啊!順手在地上一摸,指尖碰到一塊拳頭大的石頭,於是不動聲色地握在掌心裡,準備隨時照着那黑衣人的腦袋砸過去。
她卻不懂,剛纔兩人對掌,楓雪色看似落在下風,其實卻是連退數步,以巧勁將對方的內力化去,而風間夜則是硬生生地扛下來,認真說起來,還是風間夜吃的虧大一些。
此時,那兩人遙相對立,各自暗中調運內息,一時誰都沒有出聲。
楓雪色恢復得比較快,一個“來”字落地,長劍一引,“風兵草甲”式密密織就一張天網,將風間夜籠罩在漫天劍影當中。
風間夜冷笑一聲,劍幕當中破開縷縷寒線,如流星雨落,濤聲陣陣,交織着劍的破風聲、笛的悅耳吟嘯聲。宛如黃鐘大呂與牙板輕歌,一剛一柔的樂音混雜在一起,卻和諧得奇妙。
朱灰灰被滿天飛舞的星光劍芒晃得眼花繚亂,她閉閉眼睛,然後用力睜開,覷準了風間夜的位置,一石頭砸了過去--她那雙賊眼,在與楓雪色同生共死、抗敵中殺進殺出的時候,早練得銳利無比,知道什麼時候下手偷襲是最合適的時機。
風間夜與楓雪色打鬥正酣,忽聞不善惡風,眼見一個暗器向自己頭上打來,急忙身形一側,揮掌將之劈落。
高手過招,豈容疏忽,楓雪色長劍已然趁隙遞上,風間夜再要補救已然不及,“雪色”薄薄的劍尖距離他的咽喉不到三寸,卻凝而不發。
風間夜冷冷地看着他:“不刺?”
楓雪色淡淡地道:“中華子弟,光明正大,沒有學過這種趁人之危的伎倆!”長劍回抱,形成守勢。
朱灰灰瞪着楓雪色唉聲嘆氣,大俠又犯老毛病了,他這愛當濫好人的壞習慣什麼時候能改啊?
風間夜瞥了朱灰灰一眼,目光如刀鋒般冰冷。然後轉向楓雪色:“現在不刺,你以後就沒有機會了!”
楓雪色只是笑了笑,神態依然從容不迫:“灰灰,以前我告訴你什麼來着?”
朱灰灰心裡嘀咕,大爺您告訴我的還有什麼好話?“逃跑就砍腿”、“說謊就砍腦袋”,還是“偷人家的東西就砍手”?反正都是這些血腥話題唄!
啊,想起來了:“你說過,以後我如果再在背後偷襲人家,就砍掉我的手!”
楓雪色“哼”了一聲:“很好,你還記得!”
“可是我這不算背後偷襲啊!”朱灰灰不服,爭辯道,“我這叫、叫暗中下手!再說,他武功那麼高,我根本也打不到他!”
若是平時,她這樣強詞奪理,楓雪色根本不用多說一個字,只要提起劍來,往她頸子上一放,保證她立刻老老實實。可是此時此刻大敵在前,他只好緊緊閉嘴,免得多說了會勾出她什麼更無恥的話被氣暈,予敵以可乘之機。
風間夜的目光在朱灰灰的身上停了片刻,眼神冷冽而深沉。
朱灰灰打了個寒噤,不由自主地縮了縮,心虛地避開他的目光,順手又抓起一塊更大石頭,心裡想:這傢伙一定恨死自己了,咱得躲他遠點!
風間夜忽然有些意興闌珊:“你若不刺,我便去了!”
楓雪色緩緩地道:“你我交手七百二十三招,至今誰也未曾輸得一招半式。若是尋常比武,楓某自不會糾纏。可惜,你我是敵非友,即使楓某不追,我那身負重傷的兩個兄弟、秦宋二位兄長,還有很多無辜被害的百姓,卻令我一定要留下你!”
風間夜望向無盡的虛空,目光頗爲蕭瑟:“人生無常,死者已矣。他們比我們,也不過早去片刻,便是我真的留下來,又於事何補?”
楓雪色沉默片刻:“留下你,雖然不可能再挽回逝去的生命,但至少可以讓那些被你害死的人泉下安心,也可讓更多的人,不再被你所害!”
風間夜輕輕吐氣,道:“你的武功雖然高,想要留下我卻也不容易!”
楓雪色微笑:“我們可以再試!”
風間夜冷冷一笑:“我倒無所謂,只怕,有些人等不及。”
楓雪色“哦”了一聲。
朱灰灰跳了起來,大聲道:“大俠,這傢伙雖然是壞蛋,但這句話卻說得很有道理,有賬慢慢算,咱就下次再跟他打!”
楓雪色一陣躊躇,他知道朱灰灰此言必有緣故,可是風間夜明顯是犯案的主謀,若此次任他走了,下次不知道何時才能再碰到……
風間夜深深地看了朱灰灰一眼,忽然出招,穿雲鎖月笛幻出流星閃爍,攻向楓雪色,楓雪色抽身後退,回劍抵擋。
那風間夜一招逼退楓雪色,卻並不追擊,而是欺身逼近朱灰灰,伸手在她粉團般的臉蛋上重重一擰。
朱灰灰疼得眼淚都流下來,忍着疼反手去插對方的眼睛--插眼睛、咬耳朵、踹下陰,乃街頭流氓地痞打架的三大絕招。
風間夜如何能被她插中,在她耳邊丟下一句話,長笑一聲,身形拔起,一掠便到了五六丈外,再一掠已遠離堤岸,轉眼便消失在黑夜之中。
“王八、烏龜、混蛋、孫子……”朱灰灰對着他的背影破口大罵。奶奶的!那傢伙說不定真是烏龜變的,否則,人怎麼可能走在湖面之上,踩着湖水逃走?
“灰灰,你怎麼樣?傷到哪裡了?”
耳邊響起楓雪色急切的聲音。他不論碰到什麼敵人,都是從容鎮定的,此時,心卻莫名地慌亂--剛纔風間夜那一下突襲如電光石火,他又未料到此人會突然攻擊朱灰灰,待到要施援時,風間夜卻已得手去了!
朱灰灰覺得手暖暖的,微微垂下頭,凝視着自己被他握在掌心的手,有些失神,一怔之後,才委屈地道:“那個龜孫子捏我的臉!沒傷,可是很疼!”
用另一隻手按按臉蛋,心裡痛罵不已,奶奶的!那個死烏龜,居然這樣大力掐她的臉,而且臨走之時,還敢威脅她,說什麼“背後陰人,有賬慢算”!我呸!算個鳥賬啊!老子以後躲着你還不行嘛!
切!再說了,她和他們這幫黑衣壞蛋的賬,還算得清麼?反正他們見到她就要砍的,砍她的人多他一個,有什麼區別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