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30章

“咦?流月兄!”朱灰灰東張西望。

楓雪色脣上的笑容忽然凝住,停了片刻,才扳着朱灰灰的頭朝向左側偏西的方向:“在那裡!”

短橋的盡頭,朱流月杏袍緩帶,披着滿身夕陽,手中摺扇輕搖,正款步而來,看上去無比的高貴雅緻、風流倜儻。

朱灰灰招招手,笑嘻嘻地打招呼:“流月兄!”一霎間,朱流月已經移到她的面前,笑吟吟地道:“朱姑娘!”

朱灰灰指指屋子:“暮姑娘在裡面。”她以爲朱流月也是來看晨暮晚的。

朱流月笑容如水:“我不是來看暮姑娘的,我是來和你們告辭的。”

“告辭?”朱灰灰一呆,“你要走?去哪兒?”

“我還有一些事情要做,不能在這裡待太久。”

朱灰灰失望地“哦”了一聲,心裡好生捨不得。她雖然一向沒心沒肺,但也知道朱流月對自己極好,大俠還常常教訓她嚇唬她,可是流月從來沒說過她一個字的不好。

朱流月看到她失落的表情,心裡剎時輕鬆起來,看來,這個丫頭倒也不是沒良心……

楓雪色在一邊道:“流月兄,天色向晚,若無急事,不如明日再行。”

朱流月笑道:“只怕明日,那風間夜又不知去向了。”

楓雪色秀眉略揚:“原來如此!那麼,楓某便不多留了。還請流月兄替楓某、西野炎、燕深寒和玄月水嶼三百二十七人位往生者,以及悲空谷的三位問候於他!”

他真的很想再會會那個風間夜,可惜,現在事情多變,他的眼睛又失明,暫時不能採取行動……

朱流月道:“我見了風間夜,必代爲轉呈各位的問候。”

朱灰灰拉拉流月的衣襟:“流月兄,別忘了還有我。”

我不會忘了你!這句話到了朱流月的嘴邊,說出口的卻是:“好,我也替你轉達對風間夜的問候。”

朱灰灰點點頭,道:“不單單問候他,你還幫我問候他媽、他奶奶、他姐姐妹妹、姑姑姨娘、女兒孫女……家族裡上下十八代所有的女性!”靠,叫這烏龜捏她的臉!

“……”朱月流心想,這丫頭罵起人可真夠損的!

“……”楓雪色心想,這孩子非得好好管教不可!

正在一人罵罵咧咧,兩人各想心思的時候,一片紅雲飄落庭中,西野炎紅袍輕拂:“雪色、流月兄,暮姑娘呢?晨先生和晚夫人到了。”

暮色,荷香滿庭院。

朱灰灰手肘搭在矮矮的花牆上,一條腿直,一條腿曲着--這個動作放在英雄好漢的身上,叫做瀟灑不羈,放在她一個街頭混混的身上,便叫做吊兒浪當。

很不公平吧?

其實,世界上不公平的事情時時都有,就比如現在。

所有人都圍坐在燈火通明的大廳裡,言笑晏晏,她卻只能孤零零地站在遠處,被隔離在熱鬧之外。

其實並沒有人趕她離開,是她自己感覺與那個場景格格不入,就像當日在玄月水嶼的湖中水榭一樣,很失落,很無聊,也很寂寞。

從她所處的角度,可以一直望進大廳內:

氣宇軒昂的晨先生與美麗慈和的晚夫人坐在廳中如一對璧人;暮姑娘依偎在母親身邊,眉目間的愁雲慘霧已經一掃而空,重新煥發出美麗的光彩;楓雪色陪坐在主人位,西野炎、燕深寒坐在左側,流月兄坐在右側……每一個人臉上都帶着笑容。

只是,這與自己有什麼干係呢?便縱有高朋滿座,卻每一個人都離自己很遠很遠……

這種感覺,讓她情緒非常低落,忍不住長長地嘆了口氣。

“呱呱呱呱……”

池塘之中,荷葉如擎,有無數青蛙在唱,夜暮裡卻看不清它們在哪兒。她心中煩躁,拾起一塊石頭扔了過去,“撲通”一響之後,蛙唱立止,緊接着便有無數“撲通”之聲響起--那自是蛙們被她扔的石頭驚到,跳進了池塘裡。

朱灰灰嘿嘿笑了幾聲,覺得無聊,又見身邊無數螢火蟲飛舞,便伸手去捉,捉了又放,放了再捉,半壺水的“流光遺恨”,逃命的時候往往逃不掉,對付螢火蟲倒是非常得心應手。

朱流月從廳裡出來的時候,便見到她在螢火蟲之中飛來躍去,輕功雖然稚拙,但也如翩躚之舞,只是舞得很另類而已。

他靜靜地看了一會兒,然後走過去:“灰灰!”

朱灰灰停了下來,側頭看看他,道:“流月兄,你不陪先生、夫人說話了?”

朱流月一笑:“該說的話都已經說過了,所以,我要走了。”

朱灰灰睜大眼睛:“現在就走?”

“嗯。”朱流月拈下落在她頭上的一隻螢火蟲,“你有沒有話對我說?”

這個問題令朱灰灰犯了難,她好像有很多話要和他說,細想卻又不確定要說些什麼,可是不說什麼又覺得太沒人情味--她想了半天,終於有了一句詞:“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

朱流月怔了怔,忽然笑了:“好!那我們就後會有期!”轉身便走。

朱灰灰傻傻地望着他的背影,隱約覺得他似乎有些不高興,卻不知道爲什麼。直到他的身影漸漸地沒入暮色中,耳邊依稀聽到一句話:“也許,我們很快就會再見的……”

一個高瘦的老婦走到近前:“大小姐,公子請您進去。”

朱灰灰“哦”了一聲。這個老婦是隱靈島的女管家丁婆婆,總是大小姐、大小姐地稱呼她,讓她很不習慣呢!

“我知道啦!”

朱灰灰答應着,擡腿向廳中走去--她其實很不願意去的,她跟他們,連一句可以說的話都沒有。

楓雪色聽到她的腳步聲,招了招手:“灰灰!”

“小的在!”

“你過來!”

“是!大俠!”

四句精典對白之後,朱灰灰來到楓雪色身邊。

楓雪色拉住她的手,微微笑了笑:“灰灰,有沒有謝過晨先生和晚夫人的救命之恩?”

“謝過了。”朱灰灰回頭看看晨先生和晚夫人。謝過很多次呢,可惜人家根本不搭理她。

想起那會兒初見先生和夫人的時候,自己歡歡喜喜地上前打招呼,他們卻只淡淡地“哦”了一聲,便如被一盆冷水澆頭,心涼涼的--唉!其實她早就知道,先生和夫人不會理她,但仍然忍不住失望。

楓雪色之前聽她說起與晨先生和晚夫人的事情,心知她對這兩人頗有孺慕之情,後來被他們誤會,雖然表面上裝得無所謂,其實心裡還是很在意的,因此有心替她解開這個結。於是微笑着道:“晨先生、晚夫人,這個女孩子是我的妹妹,雖然不太懂事,可是心地還好,以前給兩位前輩添了很多麻煩,我也在這裡替她說聲謝謝。”

晨先生和晚夫人淡淡笑了笑,只道:“是這樣啊。”

晨暮晚惟恐楓雪色會介意父母的冷淡,微微嗔道:“爹!娘!”

晨先生對女兒溫和一笑,晚夫人則微笑着伸手替女兒整理了一下頭髮。

望着晨先生和晚夫人對女兒的親暱疼愛,朱灰灰心裡陡然一酸:都是父母生養的,人家的孩子都有爹孃疼愛,可自己那不爭氣的娘跑到哪裡去了?她到處流浪,找了娘這麼久,卻連一點消息都沒有……

想到自己的娘,也便明白了,爲什麼晨先生和晚夫人誤會自己,自己會那樣的難過--也許,因爲先生和夫人最初對她很好很好,她不知不覺將他們當做自己的爹孃了吧?

可是,他們畢竟不是自己的爹孃,喜歡自己,不喜歡自己,又有什麼關係?

朱灰灰心裡酸酸澀澀,眼窩也酸酸澀澀,如果不是一向堅強,眼淚差點便流了出來。她生平第一次品嚐到“悽楚”是什麼滋味,也從來沒有像此刻一樣,思念自己的母親。

別人的娘再好,也是別人的;自家的娘雖然長得很醜,脾氣也古怪,可是那卻是自己唯一的親人!算了,我還是找娘去吧……

她假裝不在乎地揉揉眼睛,把眼淚硬憋回去,深深地呼吸,然後鼓起勇氣,賠着笑臉,問道:“夫……夫人,大俠的眼睛,可以醫好嗎?”

晚夫人平靜如水:“我會盡力的。”

盡力?那是什麼意思?醫得好還是醫不好?

朱灰灰摸着頭,對這樣模糊的回答,實在想不明白。

楓雪色卻明白,晚夫人此言,是說她也沒有把握。將嘆息藏在心裡,然後微笑着握握她的手,溫言道:“灰灰,不要爲我擔心!”

朱灰灰愁道:“可是,如果醫不好,那你不是一輩子都看不見了?”

楓雪色笑了笑:“那又怎樣?反正已經習慣了。”

晚夫人淡然道:“楓公子眼睛所中之毒,如果我醫不好,那麼還有一個人,一定可以醫好。”

所有的人心裡都是一喜,朱灰灰第一個問出來:“誰啊?”

晨先生看了她一眼,緩緩地道:“魚小妖。”

朱灰灰嘴巴撅得老高。

又來了!魚小妖魚小妖!這人倒底是誰啊?她又不認識,爲什麼先生和夫人就是不信呢?再怎麼樣用話敲打試探,她就是不認識嘛!

她雖然不知道魚小妖是誰,可是其他人全都清楚,大家都沒有說話。

魚小妖!

她曾經以一身神乎其技的毒術和一副乖戾無常的脾氣縱橫江湖,可是十五年前,她獨自一人闖入抗倭戰場,毒殺敵人,而後重傷跌落大海,以身飼鯊……

難道,晚夫人是說,雪色的眼睛,已經無救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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