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雪色淡聲道:“流月兄手下,能有本事無聲無息殺死秦二哥和宋三哥的人,那秦總管應該算一個吧?”
朱流月搖搖頭:“這次你卻猜錯了!秦二和宋三,還不值得秦總管動手。殺他們兩位的,不是朱流月的屬下,而是風間夜的屬下。”
楓雪色“哦”了一聲,道:“是了!朱流月和風間夜,是以一黑一白兩個身份出現的,行俠仗義、扶弱鋤強的是流月公子,陰險狠毒、殺人滅門的是風間夜,這種二合一的身份,知道的自然極少,屬下有互不相識的兩套人馬,也不稀奇!”
朱流月沒有否認,道:“朱流月的屬下,是王府侍衛,要的是面子,擺的是架子,行的是威儀;那風間夜的手下麼,卻是精心訓練的忍者,精於暗殺、破壞、打探、秘策,二者當然大不同。不過你卻可以安心,殺害秦、宋二位的那人,在墳場之時,爲了救回灰灰的小命,不得已被我殺了!”
楓雪色嘆道:“灰灰那孩子不聽話,總是到處亂跑。她也真倒黴,明明怕死怕疼,可是撞來撞去,總是撞到一些危險至極的場合--”
朱流月微笑道:“不錯!見血樓十二生肖使見到俞、戚兩位將軍家屬行蹤,風間夜正率人滅口的時候,那孩子卻又一頭撞進來了,無奈之下,朱流月只好現身救人了!”
楓雪色道:“這糊塗孩子,一心一意要將十二生肖使臨終委託之事轉達於我,卻又怕死得很,便纏着你相送,於是,你只好護送她來玄月水嶼。兩位將軍的家人麼,自然早已轉移,而且你們將有可能被追蹤的人全部毒死,一點痕跡不留,又讓我們斷了線索。”
朱流月笑道:“這孩子有趣得緊,護送她是我心甘情願的。”
楓雪色神色不變,接着道:“在洞庭湖上,你事先安排,假裝有人行刺,並藉機追敵,躲開灰灰的視線,又變身爲風間夜,帶人去玄月水嶼屠殺。嗯,說不定爲了替你贏得多一些作案時間,秦總管還特意用船載着灰灰在湖上兜了個大圈子,反正她也不認識路。直到秦總管認爲你的事情進行得差不多了,纔將她送到岸上!”
朱流月輕輕點頭:“沒錯!你連這都猜得中,佩服!”又笑了笑,道,“這樣的安排雖然麻煩,卻有一個好處--儘管我的身份掩飾得很好,可是爲了以防萬一,還是需要有人見證的。灰灰那孩子,自然便是現成的證人!”
楓雪色道:“見血樓只是一個普通的江湖組織,與你所謀之事並沒有什麼相關。十二生肖雖然窺破兩位將軍家人的秘密,但你也已經將他們除了--那麼,你滅掉見血樓,卻又是爲何?”
朱流月笑笑,道:“只是不想給自己找麻煩而已。”
見血樓在得知十二生肖使被殺之後,必不會幹休,與其等人家來找自己,不如先下手爲強,趁其不備,直接除掉以免後患。
楓雪色“嗯”了一聲,道:“當時,朱流月與灰灰同行,但風間夜的手下,卻早已提前一步趕去了見血樓下毒行兇,於是,見血樓便與玄月水嶼一樣,慘遭滅門。至於‘狼狽爲奸’夫婦麼,我想,應該是恰逢其時,被殃及池魚而已!”
他擡眼看看流月,道:“再然後,你又陪灰灰送宋小貝來隱靈島,交給晚夫人治傷,卻又在中途匆匆離去,那是因爲得知扶桑發兵的消息,趕去幫忙了麼??”
朱流月笑了笑,道:“我的消息,自然要比你們快得多。”
兩人一個站在池塘邊,一個站在涼亭上,對答之間,楓雪色臉上的神色越來越冷。
“你,究竟是朱流月,還是風間夜?”
朱流月淡笑:“我是誰,有區別麼?”
楓雪色以手按在腰間長劍上,道:“你如果是扶桑人風間夜,則兩國相爭,各爲其國,所作所爲,雖然不擇手段,卻也非不可諒解;若你是朱流月,卻爲一己私利,屠殺百姓,賣國投敵,理應誅之!”
朱流月默然,片刻之後,才道:“我自然是朱流月。”
楓雪色緊緊握住劍柄,神色嚴峻,道:“你身爲王孫世子,卻通敵叛國,所爲何故?”
朱流月面上的笑容有些苦澀,道:“我不是王孫世子,我只是一把刀、一枚棋子而已。”
“那麼,握刀執棋的人又是誰?”
朱流月沒有回答,只是擡頭看天。
月色悽迷。
夜色深沉。
便像他的名字,不論是月,還是夜,都是在黑暗裡出現的,然後在光明來臨的時候,悄悄死去!
朱流月溫柔的笑容裡,隱現一抹悲傷。
楓雪色也在看天。
天?天子?天下?
君爲天?父爲天?還是命爲天?
這澄澈的夜空、溫柔的月色,背後隱藏着的究竟是什麼?
他忽然問道:“信王殿下,可安好?”
朱流月收回目光,客客氣氣回了一句:“家父安好,勞雪色兄惦念。”再笑了一笑,“雪色兄的猜測,是沒有意義的。”
“哦?”楓雪色揚眉,道:“這件事情,不論是伸在臺前的刀,還是隱在幕後的手,小王爺都認了?”
朱流月頷首,道:“就算在我頭上吧!也不差這一樁了!所有的事情,我都可以給你一個交待!”停了一停,又道,“雪色兄也知道,當今天子,對我的父王諸多猜忌,數度欲謀害於他。我成年之後,自然不肯干休。爲絕後患,便欲軾帝報復。經過多年謀劃,與扶桑達成借兵協議。爲了令昏君失去倚重,便先扳倒俞、戚兩位將軍,二人含冤下獄,家人流放千里。我又派人秘密挾持了兩位將軍的家屬,將百十餘人混入貨物之中,運往海外,但人多不便,便於隱*,將餘人處死,只留將軍血親。誰料人算不如天算,卻被灰灰他們一船人撞見,因事關重大,不得不殺人滅口。此後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楓雪色道:“憑小王爺一己之力,便可以左右天子、陷兩位重臣下獄?”
朱流月笑了笑,道:“有些事情,是不能掀開來看的。如果非要追根究底的話,便是伏屍千里、血流成河。”
他看看楓雪色,笑道:“扶桑小國,短期之內成不了氣候。兩位將軍也已於昨日被釋出天牢,重披戰甲,俞家軍和戚家軍到前線之日,便是扶桑倭賊灰飛煙滅之時。這種情況下,即使在我的身後仍有勢力,也難有作爲。所以,這件事情,到我這裡,便做個了結吧。雪色兄,你看怎樣?”
楓雪色沉默。良久,方道:“兩位將軍的家人可好?”
“他們很好,連根頭髮都沒少。只是戚將軍的母親年事已高!身體弱些,但有良醫照料,精神仍然健旺得很。不久之後,他們便會在某處被人發現,然後送還到兩位大將軍的宅第。於是,所有的事情,便都結束了!”
楓雪色冷聲道:“所有的事情都結束了麼?那些被殺的人怎麼辦?”
“一將功成萬骨枯,古來皆如是!”朱流月嘆道,“有些事情,做的時候明知道是錯的、明知道將來會後悔,卻也不得不做。”
楓雪色思考了片刻,道:“好!天子家的事情,我們江湖人管不着,不過,那些因此無辜慘死的人,卻不能令他們死不瞑目!”
朱流月笑得蒼涼:“這是自然!這些人,不管是否是死在我的手下,都與我脫不了干係,自然要算在我的頭上。”
戲已將落幕,謎底也已揭開,最後的一幕,便由他一個人唱完吧!
楓雪色凝視着他,慢慢地抽出了寶劍。
月下,劍鋒如雪寒涼。
朱流月輕輕地展開摺扇。黃玉的扇骨,秋葉色的扇面,桃花橫斜。
楓雪色眉峰微挑:“你用扇?”秋葉蟬翼扇,“皓月流霞”流月公子成名的武器。
朱流月淡淡地道:“如果你想見風間夜,那我用穿雲鎖月笛也成,其實也沒什麼區別!”
楓雪色笑笑。不錯,笛和扇,都屬於奇門短兵器,確實也差不太多。
他忽然又道:“我之前一直很奇怪,灰灰的命怎麼會那麼大,每次出現在兇險的地方,卻又總是能逢凶化吉,那自是你有意放水了?”
朱流月道:“這個孩子,是我在這世界上唯一的牽掛!”
楓雪色靜了一下,用很輕很輕的聲音道:“她也是我的牽掛!”那天,他送暮姑娘回去,然後回去找她,可是這個不省心的孩子卻不知又跑到哪裡去了。
朱流月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眸子清冷如月,飛身而起,單足點在藍色的蓮花之上,黃衫翩飛,蓮瓣卻只微微一沉。
“雪色兄,你的眼睛已然復明,能光明正大地與你一戰,不論是輸是贏,於願足矣!”
楓雪色橫劍當胸:“好!出手吧”
夏夜,忽然飄雪。
漫天的雪意,炫起一天的惻惻輕寒,晶瑩的,清冷的,彷彿帶着禪意。
飛舞的雪中,突然綻開一枝詭異的桃花。
桃花怒放,如血,溫柔的、憂鬱的、深沉的血。
桃花飄雪,這一戰,誰會活下來?
金庭玉壁,錦帳低垂。
這是一個精緻而豪華的房間,可惜朱灰灰看不見。
她從醒來便發現自己躺在一張軟軟的牀上,睜開眼睛,只看得到頭頂上錦幔重重。
杏色的幔帳,繁麗的紋飾,只是她已經看得太久,眼睛都看花了。
其實,她也不想像現在這樣,盯着一個地方看個沒完。可是供她選擇的只是:看,或者閉上眼睛不看。她曾經很努力地想要轉頭去看看旁邊是什麼,然而現在的她,別說頸子,便連張張嘴巴、動動嗓子喊幾聲都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