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灰灰雖然平時渾渾噩噩,不學無術,但也知道,那兩位大將軍領兵抗倭,撐起中華半壁江山--還用問麼?東瀛倭寇要捉他們的家人,那自是衝着我華夏大好河山來的!
她的心中震撼無比。聯想到林子裡的黑衣人,雖然心知此人說話九成屬實,只是還有許多事情不明白,仍不敢輕信,問道:“你是什麼人?”
“見……血……樓,十二……生肖……”
“咕咚!”朱灰灰又坐地上了。
不是吧?!老熟人!
雖然知道見血樓十二生肖使並不比黑衣人好惹,但在她心目中,他們並沒那麼可怕的--當然,得出這個結論的原因是,她並沒有在他們手裡吃過大虧。
坐在地上的時候,臀部被什麼硌了一下,伸手一摸,又是一粒小兒拳頭大的扁圓珠子,沉甸甸的,中間還帶孔,是鬼算盤--啊喲!不對!這東西不是鬼拿着玩的!是……是十二生肖使的!
記得當初,十二生肖使在山上的聽風客棧暗殺自己和大俠的時候,冒充客棧掌櫃的那個,也不知道是什麼使來着,手裡拿的就是一隻大號算盤!
想起那個掌櫃的,立刻又記起,怪不得自己會看着林中吊着黑衣人的灰色軟索麪熟,那、那、那、那不是侏儒龍上使的兵器嗎?當時那龍上使曾經用它救過大俠和蛇上使,自己印象很深的!兩人的武器都在,那他們的人呢?老孃過去講的江湖故事裡,有些傻子老是嚷嚷什麼“兵器在人在,兵器亡人亡”……
想到“人亡”,忽然又想起,剛纔那個砸在身上的肉山,自己一劃拉就把他頭拔拉掉了的那人,竟然……竟然與豬上使相似……
朱灰灰越想心越寒,壯着膽子,湊了過去,撥開殭屍臉上的散發,那張臉蛋左邊近一半皮膚連左耳都被削去了,傷口肌肉外翻,血肉模糊,但剩下的右半臉,眉眼間仍然可以依稀辨認出,這正是那個妖精蛇上使!
雖然對此人印象欠佳,但好歹也是熟人,朱灰灰對蛇上使的話已經信了十分。
“你……你怎麼變成這樣?你的……你的兄弟呢?”除了豬上使,其他人呢?
蛇上使沒有認出她來,慘然道:“也許……都……都死了!我……我們無意中……在……那支商隊……發現……大將軍的家人……便跟上去……想要救他們……卻……卻……不是對手……我們死不足惜……只是……若耽誤了消息……連累了將軍家人……便九泉之下……也無顏……見人……”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我……我也要死了……去見我的兄弟們……”
那一場充滿詭計和壯烈的生死決戰,敵人實力強大,十一個兄弟紛紛遇險,蛇上使也身受重傷,卻因平時擅於弄毒,身體耐力較強,一時未死絕,幸虧敵人急於遮掩罪惡,未及仔細檢查,便匆匆掩埋。
豬的嗅覺靈敏,又喜歡拱土,竟然將蛇上使從地下刨了出來,被冷風一吹,她便悠悠醒轉,還以爲是野狗噬屍,天可憐見,卻是來了一個人!她不知道來者是好人還是壞人,但是已無從選擇,只盼着能把這消息傳出去,便死也暝目了!
“我……有一個……女兒……若……若你有時間……去見血樓……告訴她……她的娘……雖是見錢殺人的殺手,卻從沒……”
蛇上使的頭一歪,話說到一半,聲音戛然而止。
雖是敵非友,朱灰灰仍是心裡一酸,流下了眼淚:“好!你們放心,我去送信!”
在林中看到的黑衣人屍體,原來是被十二生肖使殺的!從林中情形來看,他們曾與那些黑衣人展開了浴血苦戰,雖死不懼。就憑這一點,她再也不會拿這十二個人當壞人!
蛇上使,我會把你交待的情報送出去,也會去看你的孩子,把你的事情轉告她。如果做不到,你們十二個人可以晚上回來掐死我!
朱灰灰舉起袖子,抹抹臉上的淚,在蛇上使僅存的右耳上,取下她的耳環做信物,然後重新將她的屍體放入土坑中,輕手輕腳地推土蓋了上去。
蛇上使沒有說,消息要送給誰,可是在朱灰灰的心裡,只有那一張微帶冷然的面容,和一雙溫暖的眼睛--他是這個見鬼的江湖裡,她唯一信任的人!
大俠!我要去找大俠!要快!
她猛地站起來:“花花,我們走!”
花花哼了兩聲,腦袋在她的腿上蹭了蹭,跟了上去。
那墳場邊的破屋裡,燈倏然滅了。
墳場邊上的破屋,燈已然熄了。
而林間的光卻多了起來,熒熒的火,在幽黑的夜裡,飄移着,流動着,倏東忽西,像無數的螢火蟲,將一座暗沉沉的林子點綴得煞是冶豔。
天地間,不知何時,已經一絲聲音都沒有了。
靜止的世界,彷彿連時間都靜止了。
動的只有那些飄忽不定的火光。
還有一顆急速運動着的心--朱灰灰的心,正在以飛的速度,一直一直地往下墜!
她的心沒法不沉!她就算再沒見識,也知道這絕不會是普通的螢火蟲--如果是蟲反倒好了!她這輩子,任何蟲都不怕。
同樣,她這輩子,任何武功比她高的人都怕!
這林中,顯然隱伏着後者。
只是不知道是一個、兩個,還是很多個--那其實也沒有什麼區別,對於朱灰灰來說,一個就能要她的老命,人多了,差別只是自己的腦袋被誰砍而已。
一邊是亂葬崗,可能會有鬼、有殭屍、有以屍骨爲食的野狗野狼;一邊是野樹林,一定會有壞人、惡人、會拿刀砍腦袋的人。
壞人、惡人,只會砍她一個人的腦袋;而無論是鬼、殭屍,還是野狗、野狼,卻是無差別地咬人,並不只稀罕她……
所以,朱灰灰想一下,立刻便決定,從亂葬崗子闖出去!
她在花花的屁股上踢了一腳,領着它向墳地的方向跑去。
天很黑,星光黯淡,偶爾天幕上會有流星劃過,拽一條銀線,一閃,轉瞬便不見了。
墳山上,墳塋一個挨着一個,很多老墳露着大洞,棺材曝在外面,棺材板朽壞了,慘白的骨頭散落着,在星光下發出青熒熒的光。有的新墳前還插着哭喪棒,上面掛着串串紙錢,被慘慘陰風吹得嘩啦啦直響,令人在恐怖之中生出無限的淒涼。
隨着走路帶起的空氣流動,幽幽的鬼火追逐着朱灰灰,忽聚忽散。野草飄搖,時不時會有黑影在墳間掠過,然後便是不知什麼東西發出來的古怪詭異聲響。
朱灰灰只覺得脖子上直冒涼氣,雞皮疙瘩起了一層又一層,她心裡毛毛的,不住唸唸有詞:
“各位各位,小的今天被壞人追趕,實在沒法子,跟大家借條路走!大家千萬別咬我,小的不愛洗澡,吃了會鬧肚子,後面那些人筋強骨壯,肥肉瘦肉都好吃……”
她小心翼翼地在墳堆裡穿行,只覺深一腳淺一腳,踩到硬的不知道是棺材、骨頭還是土地,踩到軟的也不知道是荒草、屍體還是墳墓新土,一顆心提到半空,既怕突然冒出個鬼東西,又怕從哪個墳包裡伸出一雙掛着腐肉拉着粘絲的枯手,將自己拖進去。
這片墳地太大了,朱灰灰又不熟悉路,走了半天,似乎總也走不出去,正琢磨着不知道是不是碰上鬼打牆,突然覺得身後有什麼東西在跟着自己。
她頭皮一麻,“嗖”的一聲,從兩個墳包上跳了過去,撒腿就跑,但那東西似乎比她還快,她甚至能感覺到它帶起來的風,驚懼之下,跑得更加快了。
朱灰灰偷來當晚飯的那隻公雞根本沒來得及吃,肚子早餓壞了,胃裡空空的,現在跑得急了,頭竟有些發暈。正在頭重腳輕之際,一腳踏空,踩進一個黑乎乎的墳洞裡,摔了一跤,急忙往地上一按,爬起來,腳尖掛了一隻骷髏上來。
望着那白森森的頭骨和黑黑的眼洞,她全身一陣發麻,立即將那骷髏拽下來,剛要丟掉,卻發現那個跟着自己的東西也停住了,身後一片寂靜。
朱灰灰呼吸沉重,額頭、後背上全是冷汗,衣衫都溼透了,被陰風一吹,涼嗖嗖的,她卻不敢擦一擦,只是心越來越沉。
過了好半天,她壯了壯膽子:“喂~~背後這位……大……大哥,您是人是鬼?”也說不定是大姐。
不論是人是鬼,都沒有吭聲。
朱灰灰又等了一會兒,雖然仍沒有得到答案,心卻定了下來。不管後面的這個是什麼,現在沒對她下手,要麼是嚇唬她,要麼是別有企圖,要麼是等待時機……不管怎麼樣,只要它不一下弄死她,就代表着她還有機會!
可是背後那東西死不吭氣,這樣僵持着,就算到天亮,她要逃脫卻也不容易。屏息考慮了片刻,突然心一橫,現在,她只有鋌而走險,放手拼一下,不管結局是好是壞,總比在這裡傻站着強!
只有先將桌子打翻,纔可以在對方收拾殘局的時候找到機會。
她猛然在花花的屁股上踢了一腳。寂靜的墳地裡,驟響起那挨刀般的淒厲豬叫,只怕是死人,也能嚇活過來。
朱灰灰要的就是這效果,反手一掄,手中抓着的那個骷髏頭猛然向身後砸去。
空中鋒芒一閃,“啪”的一聲,骷髏被劈成兩半。然後刀微微一側,揚在半空。
刀身微帶弧度,刀刃向下,刀柄握在一個黑衣人的手中。看不見面目,只見一雙嗜血的眼睛,閃着比刀鋒還冷酷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