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娘!”
“大姑娘!”
“快來人哪,大姑娘頭上出血了!”
……
事情大了。
姜姒看見這一幕,也是嚇得不輕。
姜姝心地不壞,就是人太老實,換句不好聽的話來說,那就是太傻氣,不太懂得變通,大約也是因爲其生母只是個姨娘的原因,近些年來又不大得寵。不管是出身還是教養,都沒辦法與旁人相比,即便是家裡請了先生來教,姜姝也放不開。上一世她陰差陽錯地嫁給了趙藍關,姜姒並不知她過得如何,但是這一世竟然就直接朝着車轅砸皇上去了?
她分明地把姜嫵那一句話聽在耳中,便是攏眉,想要吩咐什麼。
不過反應更快的還是趙藍關:“你們別動,都讓開!別亂動!”
到底是個從軍的武夫,雖然能識文斷字,可卻是個真正的大老粗,不過爲人其實粗中有細。
不過趙藍關對受傷這些事情似乎見得很多,一出手便跟周圍那些手忙腳亂的丫鬟們不一樣。
只是男女授受不親……
嚇壞了的丫鬟們連忙要上去阻攔趙藍關,沒想到趙藍關只把眉頭一皺,在伸手將姜姝抱着轉了個身的時候,開始查看她額頭上的傷口,人還有氣兒,只是昏過去了,但是失血太多也會出事。
“你別碰我們家小姐!”
“閉嘴!”
趙藍關眼見得丫鬟要上來搶人,便是橫眉冷對,那一瞬間真如猛虎下山一樣,叫人說不出地害怕。
姜姒看見遠處謝乙與傅臣都沒有阻攔,又見趙藍關查驗傷勢的手法純熟,便立刻喝止了姜姝身邊的丫鬟:“人命關天,先等趙參將看看人再說,你們不可造次!”
丫鬟們有些發愣,四姑娘怎生說這樣的話?
倒是老太太如今看出來了,這不起眼的大孫女,似乎能賣個好價錢了。
她擺了擺手,拉下臉來:“聽四姑娘的,暫且退下。”
姜姝頭上出了血,看着嚇人得厲害,清秀的臉上都沾染了許多。
趙藍關的手上身上也有很多,這地方也找不見大夫,只能暫時止血再作處理。
好在最後忙完,人並沒有大礙,不過還是要趕緊回府去找大夫。
在處理完傷口之後,趙藍關先頭的那種勁頭便不知道爲什麼有些散了,他哪裡想到自己不過是順手救了個姑娘,竟然引來如此潑天的禍事?於是忽然之間又不知道下一步應該幹什麼了。
傅臣等人都在後面,謝乙與趙藍關關係最近,便道:“老趙,趕緊快馬去請個好大夫吧。”
趙藍關這才醒悟過來,如今他粗粗處理完了傷口,在這方面也幫不上什麼忙,倒是他騎術精湛,坐騎又是一等一的好,這會兒請個大夫速度肯定比別人快。他是被這事情衝得沒了主意,被謝方知一點,才醒過來。
朝謝方知遞過去一個感激的眼神,頗有點“果然好兄弟”的意味,趙藍關便道:“還請姜老夫人放心,我趙藍關肯定給姜大姑娘一個交代!”
說完,已經翻身上馬,卻是直奔去從城裡請大夫了。
這邊人則將頭上包紮簡單的姜嫵給擡上了車,也顧不得追究誰誰誰的責任,先把人安頓好纔是要緊。
一行人不多時便回了姜府,前腳衆人進了姜姝住着的院子,後腳就有人來報,說趙藍關請的大夫來了。
時間前後接得緊,不耽擱。
只是姜姒在看見大夫進來的時候,分明是一臉的驚魂未定,兩腳發軟,整個人都跟踩在雲上一樣,甚至還趴着嘔吐了好一陣,臉色這才漸漸轉成常色。
當時的姜姒還不清楚,這大夫竟然是被趙藍關直接拽着後領,提在自己的馬上,一路拽着飛奔過來的。
丫鬟們繪聲繪色地說,彷彿那一日見到趙藍關提人奔馬狀況的人就是他們自個兒一樣。
“……你們可不知道,街上人都嚇壞了,大白天竟然還有擄人的?尋常採花賊擄個姑娘家,這大老粗竟然拽着一個半死不活的乾瘦老頭子!天底下竟然有這樣奇怪的事情……”
靈芝嘴巧,噼裡啪啦就跟天橋底下的說書人一樣,接着手一比自己的下巴,像是在捋鬍鬚。
她道:“街邊上有眼力見兒的就想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老頭子,竟然值得這麼個虎背熊腰的男子擄去啊?不看不知道,真是個一看嚇一跳,被擄走的竟然是一仁堂的杏林聖手莫大夫!”
姜姒身邊大大小小的丫鬟們笑得前仰後合,就是此後在姜姝身邊的丫鬟也是破涕爲笑,姜姝臉上也說不清是悲是喜,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要說這一位趙公子,真是個有趣的人呢?聽說是跟京城謝公子玩得好,原以爲謝公子是位精細的人,沒想到竟然還有這樣粗的朋友……”
靈芝擦着自己的眼淚,在將自己聽來的消息宣揚了一片之後,這才最後評了一句。
姜姒拿手指頭戳着她額頭,也是笑得不行:“若是以後你不當我貼身丫鬟了,就拿假鬍子黏上,再改頭換面,扮作老先生,朝茶館裡面一坐,嘴皮子一掀,保管滿堂的喝彩!”
“四姑娘又在取笑奴婢了。”
靈芝紅了臉,縮到了姜姒的身後去。
衆人笑鬧夠了,姜姒看向了姜姝,見她臉上似乎還有濃濃的擔心,便溫顏寬慰她:“大姐也別擔心了,莫大夫開了藥,以後臉上也不會留疤。那趙藍關走的時候可說過了,三天必定給答覆。今次也算是因禍得福……”
說實話,姜姒對趙藍關並不瞭解,不過上一世卻聽說這是個頂頂爽朗率直的漢子,待人以誠。
傅臣謝乙都是心眼子以萬計數的,恨不能渾身都是窟窿,卻偏偏跟趙藍關說得上話,甚至趙藍關還是謝方知摯友。雖這二人祖上乃是主僕的關係,可謝乙對趙藍關卻並非如此,只是謝乙用的是腦子,趙藍關用的是武力,因而聽從謝乙一些。
這人將來可是大有作爲,功勳滿身。
大前天出了事後,趙藍關送來了大夫,可京城裡流言便已經傳遍了。
這兩天,外面鋪天蓋地的都是姜家姑娘的消息。
比如什麼四姑娘乃是國師批過命,說是至福之人,比如什麼三姑娘身嬌體弱,還不知道規矩,縱使有千千萬萬的才氣也不是個有出息的,當然,在與姜嫵有關的傳言之中,她被和靖公主掌摑一事傳得尤其離譜……姜家即將議嫁的大姑娘從車上跌下來被趙藍關救了命,隨後卻直接觸了車轅的事,也是近日被人津津樂道的。
更爲人津津樂道的,乃是此事的後續。
比如,趙藍關壞了姑娘家的名節,還逼得人自絕,如今大姑娘傷着,還有破相之險,他若這樣放着不管,實在不是大丈夫所爲。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不能給自己的婚姻大事擅自做什麼決定,他有意娶姜家大姑娘,但是還必須去稟明自己父母。
不過,趙藍關父母都不在京城,而在邊關。
於是,趙藍關放下狠話,三天之內給姜家答覆。
趙藍關剛剛說出這話的時候,黑着臉請趙藍關在書房裡坐着談事兒的姜源差點一杯茶給他潑臉上去,連聲質問他道:“你不想給個交代就直說,哄誰呢?三天你能從京城到邊關,還是跑個來回?!”
據傳,當時的趙藍關也黑了臉,道:“旁人不能,趙某人卻能。”
接着,也不多解釋,直接抽身便走。
姜源當時氣了個倒仰,一把砸了茶杯,連說這小子其實是個奸詐狡猾之輩,讕言無恥之徒。
消息傳到姜姝這裡,又是好一陣傷心,好在姜姒也過來了,聽聞消息,反倒安了心。
姜姒看姜姝額頭上的傷也開始見好,雖然還能看見血色的皮肉,依舊嚇人,可比前兩天已好了不少。
她道:“趙藍關別的不說,說到就能做到。大姐且想想,當初一箭射倒我……三姐的箭靶,那神力,便知此人定然長於武力。好馬日行八百,從北面邊關到此處,三天跑個來回雖然勉強了一些,可不是不能做到。更何況此刻情況緊急,還有幾個時辰的時間呢……”
再說了,即便是遲了一些,只要趙藍關肯娶,這些小事沒做到,也不妨礙。
姜姒說得是頭頭是道,可姜姝的擔心是免不了的。
姜姝在家裡雖沒個什麼存在感,可怎麼說也是姜家出來的姑娘,雖則是庶女,可若是配寒門士子或者門第略低人家的次子也是可以的。她原本還想自己挑上一挑,好歹選個好相處的合心人。哪裡想到,平白來的這一遭,竟叫她無路可走……
一想起這些,姜姝就不可避免地要想起姜嫵來。
她心裡憋得慌,又抹了眼淚,便問道:“四妹妹,我與你素來不親近,這一次倒是多謝你時常來我這裡走動,若不是你……我……我……”
姜姒其實沒那麼多的善心腸,只是到底是姐妹,雖姜姝也不與她親近,喬姨娘還跟她頂過牛,可畢竟姜姝前世今生都沒害過她。就是個傻大姐,老好人,誰見了都能欺負,她卻偏偏記着人家的好,記不住旁人的壞,素性軟弱,也不是那能記仇能報仇的人。
只是話不能挑明瞭,姜姒笑笑,並不大在意模樣,道:“我也不過是站着說話不腰疼,大姐你別想太多。不過倒是大姐這性子,怕是該改改了……”
鬼門關裡闖了一回,到底該有一些明悟。
上一世的姜姒,過的就是豬油蒙心的日子,糊糊塗塗,死過一回,在閻羅殿裡像觀棋者一樣回顧過自己的一生,就明悟許多。
雖然還有許許多多的謎團解不開,可靜待時日,真相會慢慢浮出水面。
而姜姝,即便不會如她一般有翻天之變化,至少也該明白許多了。
其實姜姒想得也沒錯,姜姝的確變了。
她想起自己去關心姜嫵,反被對方一手甩開,跌落下去,甚至還冷言譏諷,說她壞了名節……
罪魁禍首是她,她反而是頭一個落井下石的,便是姜姝再好的心腸,再懦弱的性子,也不該任人揉搓至此。
近三日以來,姜姝還不曾說過姜嫵的壞話,如今府裡因爲姜姝的事情鬧得不安生,暫時也還沒發落姜嫵……
如今姜姒來她這裡坐了許久,終於說出了這一番話。
姜姝漸漸地垂了頭,手指握緊,過了好久才道:“四妹妹放心,這一回,我清醒了。”
許姨娘到底得過姜源的寵愛,這一回在天夷道觀那邊姜嫵受辱,歸根結底其實沒有姜嫵幾分錯處。
老太太似乎對姜姒這樣算計深沉的模樣尤爲不喜,回府之後竟像是要將發落姜嫵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姜姒機關算盡,怎能功虧一簣?老太太就是在跟她甩臉子不幹事兒呢,可偏偏姜姒要將這件事給漂漂亮亮地辦下來。
老太太老了,還是半躺在棺材裡的比較好。
姜姒自有自己的主意,不怪姜嫵不聰明,只怪她自己心太大。
原本姜姒扔出去的那一張原稿,並不是對準了姜嫵,是她自己起了歹心,如今姜姒不過是落井下石。
她自問,自己心腸挺好,在對待對自己好的人的時候。
姜嫵若不在受了公主之辱後,破罐子破摔,把火氣泄到姜姝身上,讓姜姝跟着遭殃,也不會落下這樣的把柄來。
今日你落井下石,明日我落井下石,現世報來得可快。
姜姝平日太能忍,太能容,太能讓,這樣的人,不爆發一輩子就這樣平平淡淡忍氣吞聲地過了,可一旦有人將她的火給點上了,或是往這一盆清水裡點上一滴墨,變化可就有意思極了。
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如今已然就位。
走出姜姝房間的時候,姜姒看見外面的天兒還不錯,雖然是秋天了,樹葉掉得差不多,可瞧着清朗一片,不覺得礙眼。
“該掉的東西,就這樣跟爛葉子一樣掉下來,那纔好呢……”
紅玉會意,也笑:“過兩天,這枝頭可就看不見一片爛葉子了,姑娘看着定然舒心。”
姜姒眯了眼,點點頭:“是舒心。”
跟着的靈芝也懂,八珍雖是纔跟了姜姒不久,也漸漸摸出姜姒的脾性來,略一想也就明白了。
她們出了院子,剛剛到了園中小徑上,便看見前面趙嬤嬤慌慌張張朝善齋堂跑。
姜姒連忙叫住:“趙嬤嬤這是幹什麼呢?”
這就是下了狠手掐姜嫵人中的那位,這會兒剛剛探到前院的消息,忙不迭要去報給老太太,只是姜姒在府裡是獨一份兒的珍貴,便頓住腳步,行禮道:“回四姑娘的話,是前院裡趙公子來提親……不,這麼說也不對,是謝公子來提親了!”
謝……
謝公子?
姜姒愕然:“給誰提親?”
“給大姑娘。”趙嬤嬤慌得很,不過看見姜姒表情古怪跟被雷劈了一樣,知道姜姒誤會了,又解釋了一句,“是謝公子幫趙公子來給大姑娘提親。”
這一回說清楚了,
姜姒剛纔還真給嚇得不輕,也說不出心裡什麼滋味,反正是複雜。
不過她解了震驚,又多了疑惑:“趙藍關怎麼不自己來?”
“趙公子也來了,不過暈着。”
前院的情況真是一言難盡得很,趙嬤嬤也是有些暈頭。
現在的老爺姜源也是有些微醺,看着三朝輝煌的謝氏一門的大公子謝方知,輕輕一拍手將早已經暈了的趙藍關扔在了堂上,嘴角還沒來得及抽搐,便已經聽見了謝方知淡然又一本正經的聲音:“姜大人,我這朋友日夜奔馳趕赴邊關問了父母消息,說了如今情況,得了首肯回來的,這是信件。”
接着,謝方知便文文雅雅地將信封朝着前面一遞。
姜源接過來的時候,眉頭一皺,顯然覺得這信封太皺巴巴了。
實則,那是趙藍關一直沒鬆過手。
只是現在趙藍關怎麼暈了?
姜源一面拆信,一面犯了嘀咕。
彷彿看出了姜源的疑惑,謝方知道:“他三日夜沒合過眼,剛在城門口見着我說完了話,精神頭一鬆就暈了。晚輩想着茲事體大,若是耽擱了時間,貴府內出什麼事,着實擔待不起,所以自作主張,提了他來帶他提親,情非得已,還望姜大人見諒。”
真真是謝家寶樹。
姜源一眼掃了信,就擡眼來看謝方知,心道這謝方知雖是京城紈絝子,可聽聽這談吐,看看這從容的氣度……
也就是謝江山教得出這樣的兒子了。
貨比貨得扔,人比人氣死個人啊。
姜源看了一眼趙藍關,又看看堂上風度翩翩的謝方知,想起喬姨娘那個女兒來,想着趙家前陣在平定北域的戰事之中立了功,既然對方如此光明磊落有意結親,他姜源沒道理端着,更何況姝兒還能尋什麼好人家?天底下再沒有比這更便宜的買賣。
想清楚之後,姜源便是笑容滿面:“看不出趙家公子還是如此重信諾的人,將小女交給他,我也算是放心了。不過說是來提親……這……”
謝方知臉色忽然有些變化,他眼光往上飄了飄,彎身下去在睡得死沉的趙藍關身上摸了一陣,什麼東西也沒有。
那一瞬間,縱使謝方知經歷過風雲變幻,也着實有些無言了。
趙藍關這窮鬼,連信物也不曾準備一個!
趙氏夫妻都不是這樣細心的人,更何況趙藍關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得了信兒便跑,哪裡來得及準備信物?
是時候爲兄弟兩肋插刀了,不過事後謝方知肯定會爲此插兄弟兩刀。
他起了身,略咳嗽一聲,強忍着肉疼將自己腰間那一塊才從昭王手裡贏來的昂貴藍田古玉解了下來,道:“是晚輩忘了,這玉佩被我掛在身上了,是趙兄交給晚輩的信物。”
信物你個鬼啊!
謝方知心都在滴血。
好歹見姜源收了東西,眼前一亮,沒說什麼,他這才全了禮數,又提着趙藍關出來了。
纔出了姜府大門,謝方知脾氣上來,便將趙藍關朝着臺階下頭一扔:“八千兩銀子小爺我也真是捨得!”
謝方知都不知道該誇自己機智,還是罵自己心不夠黑了。
左右姜家這件事搞定,他看了看昏睡不醒的趙藍關,也算是鬆一口氣,可回頭看看姜家這大門,才忽然想起,姜姒就在裡面。
提親的人是他,可被提親的不是姜姒,他也不是爲了自己提親。
這些個事啊……
搖了搖頭,謝方知收斂了心緒,還是盤算着到時候叫趙藍關要回玉佩的事。
姜府裡,提親的消息很快傳開了。
姜姒聽說消息,也是一笑,道:“總算是好了。”
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了花園旁邊,兩名婢女正在給海棠澆水,背對着姜姒等人,也沒注意,還在說話。
說話的聲音傳入姜姒這裡,卻是叫她一下停住腳步。
“我娘前兒還跟我小姨鬧了起來呢,我也沒明白她們親姐妹哪裡來的這樣大的仇……”
“嘻,指不定有什麼呢!”
“哎!你這是什麼意思?再瞎說,當心我撕爛你的嘴!”
“好啦好啦,快澆水吧……”
……
娘,小姨?
小姨,娘?
姜姒忽然想起來什麼,她微微側轉身子朝着那兩名婢女望去,這時候那兩人才看見姜姒,連忙行禮:“奴婢不知四姑娘來了,求四姑娘饒恕……”
“……不,沒事,你們繼續澆水吧。”
回過神來,姜姒淡淡看了她們,一眼,勾了個笑。
紅玉想問姜姒是怎麼了,不過還沒來得及開口,姜源身邊伺候的升福兒便叫人遞了話來,說姜源叫她去書房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