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也沒聽見什麼動靜,別院外頭應擔無事,偏生不見了人?
姜姒閉着眼,淺淺一笑,道:“叫升福兒報官便是。”
賣了身的奴才,又能到哪裡去?
沒動靜,那定是自己跑了,要麼便是自己找地方去了,別院外頭可沒人敢放肆。
這會子,怕是寧南侯府的人還沒去,鎮子裡連賊人都少。
平白被姜姒這一句“報官”給嚇住,八珍半晌沒反應過來。
紫檀卻是面有憂色。
她素來與如意交好,就怕出了個什麼事,眼瞧着不過幾天沒見,人還是她們往日伺候的人,可性子卻變了一大截兒,倒讓紫檀她們有些不知所措。反而是八珍這個二等小丫頭,伺候四姑娘還挺得力。
將紫檀的憂心忡忡看在眼底,姜姒卻一點也不着急。
她早上去周氏處問過好,看馮嬤嬤郭嬤嬤都在一旁伺候着,問過紅玉與靈芝情況,知道周氏昨夜睡得還算好,這才放下心。
“聞說昨兒你罰了的那丫頭不見了,可有什麼消息沒有?”
周氏端着馮嬤嬤查驗過的安胎藥,喝了一口,便問姜姒。
姜姒坐在下首,道:“已叫升福兒報官去了,小小柳鎮,想必那丫頭也走不遠。如此不服管教的丫鬟,留着也是禍患,如今她既自己跑出去了,等尋回她來,回頭找個人牙子半路發賣了便成。”
“這主意也妥帖。”
周氏聽了,雖覺得法子有些狠毒,可如今她們不露出爪牙來,旁人就要踩到她們頭上來了。
姜姒不是沒給如意留生路,她若老老實實今早出現,姜姒也不能拿她怎樣。
但凡有個悔過的意頭,她也不至於趕盡殺絕。
心裡想着,升福兒那邊腿腳倒是快,沒半個時辰便回來。
一路進了門,過了中庭,上了臺階,上廊一站,升福兒躬身道:“夫人、四姑娘,如意姑娘找着了,聞說她昨夜跑的,覺着四姑娘您不公平,自己要尋客棧去住,恰被傅世子爺手底下人拿住。世子爺那邊知了消息,想把如意姑娘給您送回來。”
什麼事情他傅臣都要來插一腳。
姜姒萬沒想到傅臣又攪和進來,暗道一聲陰魂不散。
可她也知道,柳鎮太小,不撞見纔是難事。
“着人回了世子爺,那丫鬟處理掉便是。”
升福兒一怔,遲疑了一下,才重新退走。
屋裡屋外的丫鬟們都聽見這一句“處理掉”,由裡到外地打了個寒噤。
四姑娘在府裡一直跟人不一樣,只因爲人人都知道她肯定是寧南侯世子的夫人,便是素日裡受了一丁點兒的委屈,背後都有世子爺給撐腰。寧南侯原本只是個爵位,沒有實權,可現如今的寧南侯協理內閣,算是皇上股肱之臣。而世子爺則一直很得皇上的喜歡,未來前途不可限量。
有這樣一層關係在,四姑娘捅破天也沒人敢說什麼。
更別說,如今還是四姑娘假手世子爺做事了。
早先姜姒便說過一句“狐假虎威”。
她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借勢者。如今也懶得講什麼仁義道德,利用了傅臣也就利用了,他如今是心甘情願,還是別有用心,怕是隻能問他自己。
而姜姒,對他的感情不感興趣。
那一頭,升福兒第二次出了別院,朝着柳鎮大街上最大的客棧而去,世子爺便在此處落腳。
趙百正在外頭跟人賭牌,遠遠看見升福兒跑過來,便把手裡爛牌一扔,道:“這盤不來了,你們等着,我有消息報世子爺去。”
說完,趙百腳步不停,一溜煙兒地上了樓。
“世子爺,四姑娘別院那邊的人來了。”
傅臣正端坐在案前看地圖,手指間碾磨着一枚小小的白玉硯滴,聽見聲音擡了頭,道:“去接消息。”
玄青色提花綃長袍的袖略有些寬,平素性子沉穩的傅臣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他一向進退有度,今日似乎有些犯難起來。
看着地圖上某個點,他擰緊眉頭。
謝方知這個法子,似乎也不錯……
腦子裡轉的是剿匪的事,他下意識放了手裡的硯滴,卻沒想手指觸到硯臺邊沿,竟污了他手指。
旁邊伺候的丫鬟嚇得臉色煞白,立刻上去遞了手帕。
傅臣瞧着那一點墨跡,眼底結了薄冰,只接了帕子,將那一點污跡仔仔細細給擦沒了,眉頭才略鬆一些。
趙百得了令,連忙回去問升福兒消息。
升福兒把自家姑娘的意思一說,趙百也愣了一下:“四姑娘當真這樣說?”
“確是如此說。”
升福兒不敢撒謊,不過難免有些忐忑。
他就站在外面,說話的聲音傅臣也聽見了。
處理掉?
眯着眼,傅臣思索了一下,回道:“只管回你家姑娘,事情我這邊處理着。我離京得早,京中姜府的消息也沒來得及探,卻不知她們還有這樣際遇,好在如今剿匪事將畢,你們府上姜大人已修書,託我回程時着人護送。若你們姑娘定了時日要走,切記使人告我一聲。”
傅姜兩家也算世交,些許小事都是尋常,只是太久不曾見姒兒,卻不知那丫頭是不是與他生疏。
上一回那道士的事情還沒來得及說,她也不給他個話兒。
問道子是不是能煉出那東西還不一定,不過姒兒既然叫他來,必定有幾分把握。
想着,傅臣轉了轉拇指上的扳指,看升福兒去了,才問:“謝乙哪兒去了?”
“……這……”
趙百嘿嘿笑笑,意味自明。
又尋花問柳去了唄。
升福兒又回去當了傳聲筒,話與姜姒一說,姜姒也沒什麼反應,只說自個兒知道了。
自打一個如意平白沒了後,院子裡外的人都有意無意忌憚着姜姒。
姜姒自己渾無感覺,每隔幾日便看着時鮮蔬果進出別院,都是傅臣叫人託了侯爺的名送進來的,她很少吃,多給了周氏,或者散給下人,倒是平白博了個好名聲。
聞說山裡抓了三百多匪徒,這一回是寧南侯世子傅臣立了大功。
不過,那一位風流謝公子,卻似乎因爲學藝不精受了傷,掛了彩,情勢如何也沒人清楚。
前後在柳鎮約莫滯留了大半個月,周氏的胎也穩當了,眼看着快要入秋,暑氣漸漸消散,倒是回京的好時節。
時值八月,姜姒與周氏一合計,正好趕在中秋之前回去,半路上在淨雪庵停留個一二日,上上香、拜拜佛,雖不去晦氣,也好爲肚裡孩子祈福。
當天便有寧南侯府的侍衛來送他們,傅臣不好出現,只派了趙百帶隊,一路朝着往東朝着京城去。
淨雪庵位於寒山山腳下,在他們要途經的薛家口附近。
姜府一行人被護送着,算好時辰便在薛家口歇腳,入了當街一間茶樓。
周氏要了雅間,姜姒原也下了車,可一摸自己手腕,空的。
她忽然想起半路摘下過那鐲子,猶豫了一下,只道:“我東西落馬車裡了,紅玉、八珍陪我走一趟。”
周氏停住腳步:“怎麼了?”
“無事,娘你先去吧,我拿個東西便回。”
到底還是件緊要東西,姜姒心底暗歎。
她這幾日想了想,現在跟傅臣鬧翻還沒好處,他也不曾做對不起她的事,不如虛與委蛇。
回到馬車邊,她親自上去找了找,在蜜合色引枕邊撿回了那一對兒羊脂玉鐲子,隨手套在了腕上,這纔回轉身。
上了樓,經過走廊的時候,正有人在說剿匪的事,姜姒便聽了一耳朵。
“折柳山匪患一除,來往商旅可就安心多了,世子爺的本事可不小啊!”
“這一回去的也不只他一個啊,還是朝廷重視。”
“不就是個小小匪患嗎?若沒謝公子在,誰給獻計?”
“哈哈你莫不是說的謝方知?我老早聽人說了,那謝方知就是個沒用東西,這一回還傷了手臂,疼得嗷嗷叫呢。”
“難不成還是個紈絝?”
“可不是紈絝?你們知道這謝方知表字什麼嗎?”
姜姒腳步一停,這事她似乎不曾聽過。
細算起來,謝方知對她有恩,除了花宿柳眠、放浪形骸之外,心倒不壞,至少沒與傅臣同流合污。
她才站住腳,下頭那人便炫耀道:“你們不知道了吧?天底下大家取字都是倆字兒,偏他謝方知,單字一個‘乙’,甲乙丙丁那個乙!”
謝方知,字乙?
不僅是姜姒,便是其餘人也聽愣了。
還有這樣取字的?
八珍不懂這些,倒是紅玉見姜姒面有思索,笑道:“這一位謝公子,似乎也是世子爺的朋友,與姑娘見過幾面的。不過,奴婢怎麼記得,謝公子在家排行乃是一呢?”
謝方知乃是他家中嫡長子,這是人所衆知的。
姜姒想了想,這一個“乙”字裡,道道可多了。
不過,以她素來不喜謝方知的態度,卻懶得跟人解釋半句,只輕嘲道:“謝乙,他怎不叫謝甲?”
“噗——”
靠走廊雅間簾內,謝方知一口茶噴了一桌,差點嗆死在當場!
外頭主僕三人說笑便走,這邊雅間三人當中那虎背熊腰的漢子,卻是使勁兒拍着方纔噴茶那位主兒,幾乎笑進桌子底下:“謝、謝甲!哈哈哈謝甲!”
謝方知生得眉如墨畫,眸似點漆,自是風流姿態,被那漢子拍中右臂傷處,疼得一齜牙:“粗人!粗人!”
傅臣早在謝方知噴茶時候便遠遠避開,見那漢子魯莽,只道:“謝乙臂上帶傷。”
這一來,那漢子才鬆了手。
謝方知一臉的不善,他最得意便是取了一個“乙”字,卻不想今日被人如此譏諷,當即卻對傅臣反脣相譏:“往日你多言那姜四姑娘溫婉柔媚,今兒謝某算是見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