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看不到那一面寫着‘謝’字的大旗,我與楷之就不算徹底安全,所以,不敢有任何停滯,我們只得迎着寒風一路向東沒命地前奔。
半個時辰後,我們已臨近八公山的山腳之下,穿過山間的道路後再行一二個時辰,我們就可見到我軍的大營了。本欲隨慕容沖渡河後再由下蔡繞來八公山,如今可是省下了不少的時間。
“福兒,歇一歇吧。”
“也好,我已是跑不動了。”
二人雖慢下步子走着,但卻也不敢到道路上走,依舊在灌木叢中撥開樹枝穿行,以掩藏身影。再進入八公山中後,也多是避開羊腸小路,躲藏在樹後前行。
楷之問:“你與慕容沖究竟是怎樣認識的?”
稍作回憶,我道:“有二十多年了。先是在錢塘縣的武林水旁與他有過一面之緣,後來我嫁給仲道之後有一次離家出遊,半路之上又與他偶遇還合力與山賊周旋,這樣就算是認識了。”
楷之笑說:“我們也算是幸運了,進得秦營被苻堅扣住竟也能逃脫。”
我也笑了,說:“誰說不是呢!許是宣皇帝他們這些祖先在保佑咱們吧。”
二人的笑意卻在聽到隆隆馬蹄聲後就凍結住了,楷之神色大變,道:“不好,聽聲音這馬隊也是朝這山裡過來的。秦軍太多,咱們的人不可能大張旗鼓地騎馬過來這裡,來人必是秦人!”
我驚疑道:“秦人怎麼會來這裡?若是對我軍發動戰事,那也該是渡河過去一戰啊,怎會到八公山來?”
楷之冷靜分析道:“不論他們進山是爲何事,咱們絕不能被他們發現。歇息地還好嗎?那就繼續跑吧!”
“嗯。”
二人艱難地在山地中奔跑,身後隱約傳來一句:“找到那兩個人,殺無赦!”
糟了,看這情形,秦人怕就是爲我們二人而來的!我們行事如此機密小心,不想卻還是被人盯上了。可疑者有二,其一就是張天錫,他根本就是身心徹底投靠了秦國,所以他將我有可能會逃回晉國之事告訴了苻堅,苻堅便派人來堵截我們的回晉之路了;其二便是苻融,他不像苻堅那樣自大、輕敵,他對我們晉人始終保持懷疑,許是因擔心慕容沖會放我回晉,他纔會讓人前來搜尋。
楷之也聽到了,他拔出劍來砍掉前方一切擋路的樹枝,拽着我的手向前盡力快速跑着。
漸有火光從身後投來,有人興奮喊道:“這兒有腳步!他們定然是從這裡走過!跟上!”
“那就快些!一個人頭可值二十金呢!”
楷之咒罵:“咱們又不能飛,無論從哪裡走都是會留下腳印的!”
我道:“聽說話聲,追來的人應有十幾個,咱們打得過嗎?”
“絕對沒問題。只不過,咱們就有一把劍。”
“沒事兒,等到打起來,咱們先奪下他們的劍不就好了嗎?”
“總是這麼聰明!”
“嘿嘿,謝將軍誇讚。”
“貧嘴!”
心中踏實不少,反正對方人數並不算多,我們應能堅持到走出這八公山,然後的道路就便於我們逃跑了,他們的馬在進山時應都栓在了山外,不可能騎馬進山,也就不可能在出山後騎馬追趕我們了。
又過片刻,破空一響,我的右臂上接着便是一陣劇痛。
“啊!楷之,他們放箭了!”
“真是可惡!福兒,你如今怎樣?”
我試着向外拔了拔那支羽箭,發覺箭頭上的倒鉤已勾住了我的皮肉,稍一動,便會苦楚不堪。
勉力一笑,我道:“不礙事的,咱們快走。”
血從我的傷口上滑至手上,也沾染到了楷之的手上,他訝然道:“流了這麼多的血,你還說沒事?找個地方先拔了。。。。”
“不必!保命要緊!先逃吧!”
“可。。。。。”
“楷之!”
“唉,我。。。。。。。好吧,先避開秦人吧。”
又有幾支箭落到了我們附近,許是秦人搜不到我們便不耐煩地放了幾箭希望能射中我們吧。
我忍痛走着,身後追尋的隊伍似又多了一些人,耳聽到有人說:“坐船去水上搜查的弟兄們說沒有找到人,陽平公說他們一定是來了這裡,便吩咐我們也趕過來幫忙。”
原來,派人來追殺我和楷之的人是苻融,他果然是不放心慕容沖的。他派出了兩路人馬,一路跟蹤慕容沖的船看我們是否會從下蔡逃回,一路來八公山裡搜查,他知道,若回晉營的話我們無非也就只有這兩條路可走了,既然我們不在慕容沖的船上,那肯定就是在山中了。
現在秦兵又來了幫手,我又負了傷,究竟能不能逃出,變成了未知數。
“我看到了!就在前面!”
楷之鬆開我的手,猛然轉身,喝道:“福兒,你快走!我來攔住他們!”
“我不走,你一個人怎麼能打過這麼多的人!”
“哎呀,你就別廢話了!快走!”
他伸手推着我,我固執地不肯離開,俯身從地上撿起來一根結實的木枝,拿在手裡試着舞動兩下。唉,左手握劍,還真是不習慣。
說話間,秦人已到了眼前,火光晃動,隱約可見有四十餘人。呵,僅這些人就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尋到我和楷之,他們也真是有夠幸運的了。
五六人向我們射出飛箭,楷之剛用劍撥開羽箭,就有秦兵趁機攻了上來。我出招精準,木枝狠狠地擊打在一個人的手腕上,他吃痛之下彎刀落地,我便快速地撿了起來。
啐了一口,我罵道:“他們用的這是什麼刀?怎還是彎的?”
楷之已剁翻了兩個秦兵,口中道:“快走吧!你別逞強了!”
我用着不順手的兵器,用它去與秦兵拼殺,反駁楷之說:“我怎麼就是逞強了!生死之間啊,我哪裡敢逞強?你願意留下對抗他們來救我,我怎麼就不能也留下來救你呢!你若是還把我當作家人,就不要再趕我走了!”
楷之動容,激動道:“好!一家人,同甘共苦!”
我,又殺人了。
那個秦兵還很年輕,十五六歲的年紀,恐怕還未成家。我在他的眼裡,是二十金;他在我的眼裡,是索命者。無論是我還是他,對方都必須要死,我的武藝強過他,所以最後死的人是他。
且打且退,秦兵已死了十人,餘下的三十幾人還有幾人重傷。但我們的情況也並不好,楷之身中數刀,繞是他總是在護着我,可我的腿上還是又中了一箭,且右側臉頰也隱隱作痛,不知傷勢如何。
我瘸着腿向後退,楷之對我說:“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啊,倘若秦人再增兵,我們可是要喪命於此了啊。福兒,你先走,去找人來幫我。”
我生氣道:“你還想推開我!就算我先走找到了人,等回來這裡了,你怕是早就不在了!”
“還真是什麼事都瞞不過你!”
見我們雖處下風但己方卻也佔不到便宜,秦兵已經急了,一人呼喊‘都圍上!殺了他們’,其餘的人一擁而上,大有最後一搏之勢。
心裡哀嘆一聲‘命今休矣’,我皺眉迎上了秦兵揮來的刀。
“福兒!福兒!”
我無法回頭去看這個呼喚我的人,但我知道他是誰。
“羯哥哥!我在這兒!我在這兒!”
謝玄就在我們附近,否則我不會聽到他的呼喚。我不停地喊着,只求他能快一點發現我們。
秦兵狠狠在楷之的腿上劃了一劍,他不支跪地無法應戰,秦兵便揮刀砍向了他的脖頸,我舉刀過去險險擋住了那致命的一刀,楷之發覺後握劍向上刺入了秦兵的胸膛,血漿噴涌,盡灑至楷之的劍上。
但是,我卻將整個背部都留給了敵人,不知是誰趁機從後方偷襲了我,我只覺傷口很疼,鮮血很燙。
秦人的二十多個增援來到的時候,謝玄也趕到了我們身邊,只不過,他只有一人。把我們掩在身後,他一劍揮出就逼退了六七人。
楷之對他說:“你快帶福兒走!我的傷太重了,即使能逃也只會成爲你們的累贅!你快帶她走!”
謝玄沉着應戰,他慢慢後退,我與楷之也一邊盡力打退秦兵一邊互相攙扶着向後退。
楷之的傷勢實在是太重了,體力不支,他跌倒在地,落入自己的血泊之中。我受力,也跌倒在地,想要扶起他,可我的傷勢也實在無法容許自己幫到他。
楷之無力搖頭,喘氣道:“福兒,我已走不出去了,走不了了啊!你就快跟着謝玄走!日後生擒苻堅,就當是爲我報仇了!”
我哭道:“你別這麼說!咱們是一家人啊,我們一定要一同活着回去建康!不然,我回去要如何向你父親交代啊!”
楷之繼續搖頭,說:“別說了,別說了。今日一遭,是我對不起你,若不是我慫恿你來。。。。。。唉,走吧。謝玄!你快帶她走!”
輕微負傷的謝玄喝道:“胡說什麼!我們怎麼能扔下你不管!像個男人!拿着你的劍站起來!別辱沒了你們司馬家的門庭!”
楷之苦笑,把他手裡的劍塞到了我的手裡又把我手裡的彎刀給拿走了,道:“我這個樣子形同已死,救我只會浪費時辰。謝玄,帶她走,快走。”
楷之怒吼着站起來衝到了謝玄身前,他將謝玄推到我身邊而自己又伸臂攔住了想要衝過來的秦兵。
“快走!你們快走!”
這時,又來了數十秦兵,再加上還活着的秦兵,我們所要面對的秦兵怕是要有近百。
楷之放佛已失去了視覺,任秦兵一個個地在他身上留下刀痕,他卻支撐着身子繼續砍殺。我已無了可以拼殺的力氣,謝玄攙扶着我,只餘下一手可以抵抗秦兵。
突然,我眼見楷之的一隻手腕被一個秦兵砍斷,伴隨着淋漓鮮血,那斷腕落入了草叢之中。楷之悲鳴一聲,又揮刀砍翻了一人。
“福兒,回去告訴南仙,我喜歡她!”
楷之站住再也不向後退,謝玄則拽着我繼續後退。
我哭喊道:“羯哥哥,不走,我不走!我們不能留下楷之!我不能留下我的家人!”
謝玄咬牙鎖住了自己對楷之的同情,勸說:“此時不走,三個人可就要全部葬身於此了。”
我身形一凜,不敢置信地問謝玄:“你怕死?你要把楷之一個人留在這裡?謝玄,我看不起你!”
謝玄直視我,他正色道:“並非我怕死,可人要死得其所!楷之已經重傷,他走不了了。秦兵越來越多,與其死的如此無用,還不如留着命日後日後把他們都殺光!走!我帶你走!”
我明白謝玄是對的,可我無法徹底地放棄楷之。我看到他依舊想要拼儘自己的全部力氣去阻擋蜂擁上來的秦軍,只憑他的一隻手和虛弱的身體。
秦兵極爲的痛恨楷之,因爲他殺了他們的不少兄弟,爲了泄恨,他們沒有立刻過來追殺我和謝玄,而是不費吹灰之地的就把攔路的楷之踹倒在地上,他們一刀刀的砍剁在他的身上,漸漸將他整個人砍剁的血肉模糊。
“楷之!楷之!”
我發覺自己真是殘忍,我竟可以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家人被蠻夷折磨、殺死,我究竟還有沒有心!
謝玄拽住了想要衝上去爲楷之報仇的我,他喝道:“你清醒些吧!司馬將軍是死了,但我們活下去就是要爲他報仇!”
“是我們拋棄了他!是我們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