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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音不久便回來了。回來時,身後跟着禹從文和元離——也就是奇。
檀音說,他們將同我們一起去岐國。我看看奇,再看看檀音,問他:“這是誰的安排?”
他攤攤手,神色竟然有幾分無奈:“是禹將軍的安排。他不放心,無論如何都要他們倆跟着我們。”
我聞言看向奇,只見他神色淡淡的,似乎也沒有因爲計劃被打亂而特別沮喪,於是決定等等同他談一談,問問看大哥是否有新的計劃,而眼下——
我問檀音:“你心中,是否已經有了下一步的計劃?”
檀音點點頭,說:“我在岐國,早有安排。我們到達岐國都城後,馬上就可以見到我的姑母。姑母在岐國經營多年,可以幫助我們左右物議,使岐國在適當的時機退兵。而所謂適當的時機,是指岐國和定安侯兩敗俱傷的時候。爲促成這個時機,我們必須使岐國太子的寵姬素尺隨軍,且使素尺和定安侯見面。”
他有這樣的後招,我毫不意外——相處這幾日看來,檀音雖然年少,但是難得處事十分老練。可憐禹從文仍十分驚喜,看來他看檀音,還流於表面;而奇始終不動聲色,叫我看不出大哥是否已經看出檀音本性。
檀音頓了頓,見我們都沒有異議,且專注等待他後話,於是又說:“剛纔所說的事情,雖然重要,卻只能解決眼前的危機。我將要說的事情,若能完成,不但能夠改變我國貧弱混亂的現狀,而且還能帶來長遠的利益。”
他說着,頓了頓,慢慢將我們三人掃視了一遍,然後把炯炯目光落到了我的身上——
“我要變法。”
他看着我,說:“像岐國那樣徹底的變法,完成我父王無力完成的事業。”
此言一出,禹從文自然大驚失色,便是淡定的奇,也流露出驚訝的神色。
我就知道。
我早就說過,岐國當年變法,付出了極大的代價。每一條法令的推行,都有無數鮮血的鋪墊。在這種形勢下,新法仍然只推行了二十年——可見變法之艱難!
況且現在的情況又和當初不同,當初岐國變法之前,無人知曉變法意味着什麼,如今天下人都知道變法即流血,天下人都談及變法便臉色大變——檀音在這種時候宣稱要變法,怎麼能不令人驚訝!
我盯着檀音,想從他的神色中看出他有多大決心。而他彷彿知道我的心意,眼睛一瞬不眨地看着我,說:“我這次去岐國,便是希望能夠找到已經失傳了的新法,拿來改變我檀國!”
我問檀音:“你是什麼時候有了這個想法的?”
檀音說:“我在去冼家的路上,目睹沿途百姓生活艱難,已經有了勵精圖治的念頭。到和你一起借宿在永春郊外的時候,你所提及的新法和那所謂的桔槔,都模糊地指示了我前路該如何去走。等到了潼城,不能外出的那幾天,我越想,便越覺得當初岐國變法所用的新法值得研究,所以,慢慢便確立了破舊立新的念頭。”
“你可知變法極爲不易?”
檀音點點頭,自信地道:“可是我知道我能夠做到。”
“我所需要的,僅僅是你的支持。”他深深看着我,一字一頓地說:“我想知道你的態度,我希望你支持我。”
我聞言微微一笑:“你知道我一向對新法好奇。”
他聞言,也笑了。
一邊的禹從文見此情形,皺眉道:“此事事關重大,少主還是再考慮考慮吧!”
我見他喊檀音“少主”,微微一愣,檀音見了大笑,對我眨眨眼睛,說:“我剛纔就已經交待,若要跟着我,不準執着於上下之禮,不準泄露我的身分。這樣一來,你便不會因爲直呼我的名字而感覺不自在了,是麼?”
我剛纔,確實在想:若有禹從文和奇跟在一邊,我是否也要改變對待檀音的態度。如今看來,檀音真是心細如髮,我纔剛剛想到,他便已經替我解決了這個問題。我想到這裡,心中一暖,剛剛生出的幾分隔膜感,頓時又消散得無影無蹤。
我對檀音說:“你就是個沒規矩的傢伙!我看你日後,如何規規矩矩坐那王位!”
檀音不以爲然地一笑,道:“我何必同別人一樣?我若喜歡,我便站着上朝也沒人敢管!”說着,瞥到禹從文聽見他的“豪言壯語”面有冷汗,又是一笑,拍拍他的肩道:“你需要慢慢習慣,習慣了,便好了!”頓了頓,又說:“我知道你們對變法是個什麼看法,也知道你一片忠心,只是是非對錯,我自有判斷。我們將要去岐國,你也可以趁機好好地看。我日後,倚重你們的事情很多,你如今用心些,我才能放心。”
他說這後半段的時候,雖然還是笑着的,可是神態中,慢慢帶了些大哥討論正事時的威儀。
這兩人,一靜一動,一個穩重溫和一個輕率頑皮,有時候竟有些一樣的地方,真真叫我驚訝!
我看着頗有威儀的檀音,一時忽然無比思念大哥,後面他們再說什麼,竟是半點也沒有心情聽了!不久後檀音覺察出我的分神,輕輕摸我的頭,溫聲說:“是不是頭痛?還是肚子餓了?”
我搖搖頭,告訴他他去禹將軍那裡時,我早已用過了飯。他便想了一想,說:“那還是睡吧!你失了那麼多血,最好不要太過操勞!”說着,便要喚禹從文和奇他們出去談。
我眼見奇也要走了,心中十分着急,便說:“不用不用,你們快談!儘快談完便好!”
檀音聽了哈哈大笑,說:“說你困了你還不肯睡!我們剛剛,早已確定了所有細節,現在所談的,也不過是岐國風土人情一類無關緊要的東西了!你便好好睡吧,睡上一覺後,明日便要出發。”
“明日便走——這麼快?”我有些吃驚。
檀音含笑捏捏我的臉,說:“計劃已定,還等什麼?”
自然,我差點忘記,要比行動力,這個人也是難得一見的無人可及了……於是無語,只好眼睜睜看着奇跟在檀音身後離開……本來已經失望,誰知道,鬱悶地爬上牀時,竟在被子下發現一個蠟丸!我見狀立刻轉悲爲喜,眉開眼笑,心中感慨——
奇真是有辦法呀!
取出蠟丸內的紙條一看,竟是大哥的親筆!上面只有兩句話:
回家之事已知,無須太過擔憂。將去岐國,須知自保。
看着看着,大哥殷殷叮囑的神情,似乎已經出現在眼前。
想起他平日溫和的笑容,又想起離別時他微紅的眼眶,抿脣將這兩句話來來回回看了幾十遍,思念和眼淚,便都在不知不覺間慢慢漫了上來……
但是不想哭。
我擡頭,幾個深呼吸,終於將眼淚慢慢忍了回去……
要回報大哥,回報冼家,就要做好手邊的事情。
我想到這一點,想到當初和檀音一起在城牆上遠眺的夕陽,想到將去岐國,頓時覺得前路開闊,躊躇滿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