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璧恢復原來的面目,有三十歲上下,身材不高,不胖不瘦,白淨面皮,眼皮耷拉着,目光下視,似乎永遠睡不醒的狀態。見到長腿和熊貓也只是微微擡下眼皮,還沒看清他的眼神,就又垂了下去,老僧入定似不吭不哈。偶爾點個頭,表示同意你的意見。
馬周見到白璧,第一印象就是沉靜,沉靜得有些過份,似乎還有些刻板,有種冥頑不化的感覺。一般情況下,精明人舉止活潑,反應迅速,屬於外向性性格。白璧恰恰相反,精氣神內斂,只能從眼珠間或一掄中管窺一斑。
馬周對他還比較滿意,穩重纔不會辦錯事,可以託負重任。目光習慣向下看,是心計很深。這樣的人若忠誠不二,再加以培養,必然成爲日後的重要依靠。
長腿和熊貓說話時,白璧坐着一動不動,連眼皮都不擡,像被扒了皮的樹樁穩絲不動,似乎倆人所說的事,與他沒有半毛錢關係。不得不說話時,也只說一兩個字,好像多說一個字,就會死人一樣。
馬周知道他的爲人,不但不生氣,待他反而更加熱情,雖然他根本就沒理馬周的茬。
長腿和熊貓卻不幹了。好大的架子!我們是夥計,你愛理不理無所謂。馬周是真正的掌櫃,你也冷冰冰欠你二斤黑豆錢沒還一樣,太過份了。
“這人怎麼這樣兒?可靠不可靠?跟一個活死人似的。”長腿心有餘悸望着不遠處的白璧悄聲問馬周。
“可靠,絕對可靠!這纔是我們要找的人。經過這兩天的相處,發現他不是故意裝出來的,而是一直都這樣。更詳細的情況,我也不太瞭解,需要更多時間來觀察。”馬周輕輕拍拍長腿的肩膀,安慰他只管放心,爲了不讓別人聽去,幾乎用耳語的聲音和長腿說。
長腿還是不太放心:“總覺得這個人和殭屍差不多!”
“呵呵,他新來的,和大家還不熟悉才這樣吧?對了,他叫白璧,以後一個鍋裡耍稀稠,都是一家人。他性子是怪怪的,還希望你們不要見怪,一會過去和他打個招呼,彼此認識認識。主動和他說話,總不會還不理人吧?”馬周對長腿和熊貓說道。
來到坊外的馬車邊上,長腿和熊貓暗暗商量好,一會整治白璧一頓,讓他那麼冷冰冰的不理人。
過了一會兒,搬完交椅以後,來到白璧身邊,倆人主動示好作自我介紹。長腿說:“白兄好,我叫馬小石。”熊貓說:“白兄好,我叫馬德草。”
白璧根本沒聽到似的,坐在那裡眼皮都沒擡,雙手握起微微一舉,算作給他們的回禮。
長腿和熊貓相互看了一眼,那意思:我們可比你來得早,你作爲剛進馬家大門的人,也敢如此託大?
長腿生性活潑,見白璧不冷不熱不理不睬,便來了勁頭,伸長脖子幾乎湊到他臉上,說道:“按先來後到算,我可是馬家的大師兄,按理說你得向大師兄主動示好。我這個大師兄主動和你打招呼,怎麼你也不給個面子說句話兒?”
熊貓一見長腿自詡是大師兄,腦袋一撲愣不幹了,瞪大眼睛道:“你就愛瞎說,咱倆一同進的馬家大門,憑啥你自稱大師兄?我纔是大師兄!白璧,叫師兄,快點!叫大師兄給你買糖吃。”
“你就知道吃,看你吃成啥樣了,快成肉球了!還吃!”長腿見熊貓搶作大師兄,也急紅眼了:“還記得我們倆進院子的情況不?當時可是我先邁大腿進的大門,你在我身後啊。我的腿先進門,大師兄自然是我了!”
“你……”熊貓一聽更急了,雙手比劃着,張牙舞爪:“你走在我前面不假,是我先向馬周伸手打招呼,我的手和胳膊比你的腿要先進門,大師兄自然是我了,你搶個什麼勁?”
倆人越說越急,像好鬥的大公雞,幾乎要當場幹一架。
白璧還是一動不動,似乎眼前沒有長腿和熊貓這兩個人,只有透明的空氣。
“呃——咳!”馬周輕輕打了一個咳嗽,意思是警告他們不要太過份了。
長腿和熊貓立刻噤若寒蟬,一句話也不敢吵了,灰溜溜準備去坊外的馬車。趁馬周不注音時,長腿快速說了一句:“我倆喜歡熱鬧,可不像白師弟這麼冷冰冰的,話說得有些重,你千萬可別介意哈!”熊貓也不甘落後,走到白璧身邊的時候,也嘀咕了一句。
其實這都是倆人事先安排好的,故意激怒他,看他還會不會說話?結果,倆人有些失望,人家根本不理茬!
馬周快笑岔氣了。這兩個棒槌!這可能是有史以來,第一次以胳膊腿長短排輩份了!也不管白璧同不同意,自己封自己大師兄。白璧這下該倒黴了,一下子多出來兩個大師兄。不過馬周旋即又搖搖頭,依白璧沉穩冷靜的性格說,他將來肯定不會在長腿和熊貓手裡吃虧。
呆了一會兒,白璧主動拿起長腿和熊貓放在店門口的幾把椅子,放在店裡空隙大的地方,然後對馬周說道:“按照此前我們的約定,在店裡我只負責經營,可不幹體力活。再說了,我們四個人都去搬交椅,這店裡豈不是沒人了?有人趁機搬走幾把怎麼辦?”
馬周心說,這句話應該由我來說。我才應該守在店裡看你們幹活。現在倒好,你成掌櫃,我成了夥計。不過卻沒說出來,搬幾把交椅又累不死人,不必爲芝麻綠豆大的小事給他臉色看。
馬周仍然客氣地稱道:“沒多點事兒。白兄不必介意。長腿和熊貓沒讀過書,是倆粗人,萬一說得不得體,你可不要往心裡去。”
白璧點點頭,又不說話了。
馬周離開交椅店,來到坊外面馬車邊上,吩咐長腿和熊貓,十天後再來一次。中間若是有時間的話,馬周也準備回馬莊一趟,再從村裡招些夥計,加大做交椅的力度。
長腿和熊貓眼神非常奇怪,鬼頭鬼腦向馬周使個眼色:“從哪裡找出來這麼一個怪物?”
馬周鄭重警告他們,千萬不要用看正常人的眼光審視白璧。別人不理解他,馬周卻瞭然於胸。
從郭小丫隻言片語中瞭解到,白璧也遭遇人生的大起大伏大喜大悲,半生流落江湖,受盡人間苦樂人情冷暖。常人眼裡看重的事,在他眼中卻看淡看輕,才形成不喜不怒的這種性格。
馬周有種預感,將來辦郭化元的案子,白璧一定會幫大忙,而且從意料之外的角度幫助自己。
雖然欣賞白璧的爲人,馬周不想讓他繼續保持這種冷血的性格。他之所以這樣,是因經歷特殊,自我封閉,自我孤獨。正因爲孤獨才更需要他人去關心他,呵護他,溫暖他,感動他,化解他心裡的那塊堅冰。
時間!馬周默默唸叨,再有一年半截,一定可以將白璧收爲心腹。長腿和熊貓只能在做椅子上幫助自己,無聊時打鬧打鬧樂呵樂呵,是兩粒開心豆,擴大規模後卻愛莫能助。白璧倒是可以幫大忙,只要時間允許,沒有融化不了的冰層,解不開的心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