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秉正踉蹌了一下,整個人萎靡了下來。
雙拳卻是緊握的,心中似有憤恨,嘴脣哆嗦着,又發泄不出來。
顏十七看着,也是莫名的心酸。
看到自己的父親,便又想到了那個莊祖母,就這樣的性子,不被狡猾的習氏算計死了纔怪。
莊祖母是死了,但顏秉正能夠活下來,絕對是一個奇蹟。
能夠娶到帝師之女,就更是奇蹟中的奇蹟了。
“你母親是如何說的?”顏秉正終於憋出了一句話,卻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壓在了高氏身上。
顏十七狐疑,不是女人該依賴男人拿主意嗎?
怎麼覺得遇到事上,卻是顏秉正依賴高氏頗多?
莫非是二十多年夫妻生活的習慣?
“家裡肯定是盛不下的,孃親就使人跟舅母說了,明日把四方酒樓包下來,供咱們府裡宴請賓客。”
“啊?”顏秉正張大了嘴巴,“京城最近流行這樣子嗎?”
顏十七搖搖頭,“京城究竟流行什麼,孃親也不知道。但孃親此舉,也是被逼無奈,實在是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所以,才使了十七前來跟父親討個主意。”
顏秉正的嘆息便一聲接着一聲,“她怎麼自己不來?”
顏十七道:“孃親急的肝疼呢!”
顏秉正擡手揉眉心,再看向顏十七的時候,卻是滿臉的歉疚,“總歸是父親沒有本事!沒有掙下大的產業,不能給你們富足的生活。就算是你下定的宴席,都不能自己承辦。是父親對不住你!委屈你了!”
顏十七起身,“父親想多了!十七不委屈!十七高興着呢!別人家想包一座酒樓承辦宴席,都未必能做到呢!十七驕傲的很!”
顏秉正一怔,旋即淺淺淡淡的笑了。
大步走回到書桌前,拉開書桌的抽屜,拿出了一本厚厚的古詩文集。攤開在桌上,打開來,竟是夾了一個藍色的布包。
顏秉正拿起來,走到顏十七面前,在顏十七詫異的眼光中打開,裡面躺着的竟是一沓銀票。
顏十七的貝齒就咬住了下脣。
顏秉正拉起她的小手,塞到了她的手心裡。“父親就是個教書先生,確實沒有多大出息。這麼多年來,也就攢了這麼點兒家底。你拿去給你母親吧!你下定宴請,就算不能在家裡宴客,也得辦的風風光光的。”
顏十七道:“父親攢銀子不容易,還是自己留着吧!父親出門應酬,總得有銀子傍身啊!”
顏秉正面上的肌肉抽了抽,“這是爲父的一點兒心意!是爲父這十多年來賣字畫的銀子,很乾淨。”
顏十七的手捏緊,沒來由的覺得心酸。
顏秉正拍了拍顏十七的肩膀,“去吧!跟你母親說,她無論怎麼安排,我都是沒有異議的。若是有人尋短處,只管往我身上推。”
顏十七有些鼻子發酸,福身行禮,退了出來。
駐足遠望。
西天的殘陽將整個院子都染成了血色。
日落,總是給人淒涼的感覺。
顏如鬆揹着夕陽走近,“去我屋裡坐會兒!”
顏十七幽幽的吐了口氣,跟在顏如鬆後面去了廂房。
沒有獨立的院子供顏如鬆居住,這個宅子,的確是太小了點兒。
進門,就看到了一個佝僂的身影。
背門而立,緩緩的轉身。
醜陋的面容一如往昔,唯有眼睛,透着與之不相符的精明。
“先生天天以這副面容示人,不累嗎?”顏十七徑直到桌邊坐了下來。
折竹奉茶上來,掩門而出。
顏如鬆和醜伯也分別落了座。
醜伯端起茶杯,掀了杯蓋,啜飲一口,“你怎知道這不是我的真面目?”
顏十七微微笑,“智後高徒闞雪淨告訴我,當年的陸公子乃是謫仙般的人物呢!”
醜伯嗆咳一陣。
顏如鬆看看二人,如墜雲霧,雖是好奇,卻也不多言。
顏十七吐了口氣,“原來先生真的跟闞女官認識啊!”
“那又如何?”醜伯面無表情的道。
顏十七看向他的眼睛,一個人可以沒有表情,因爲那張臉並不是他的。
但一個人的眼睛,是無論如何都藏不住的。
醜伯的眼睛長而深邃,幽深如潭。
沒有趙翀的眼仁大,卻是一樣的深不可測。
“當年,闞女官肯入鎮海候府教導杜錦屏和杜錦瑟才藝,可是因爲先生嗎?”
醜伯嘆氣,“看來,錦瑟的記憶沒有完全回到你的腦中。”
顏十七看看目瞪口呆的顏如鬆,“錦瑟給我的只是夢境。既然是夢,便會有的想不起來。能想起了的只是片段而已!”
顏如鬆嚥了口唾沫,“已故之人託夢這種事,從前也是聽說過的。卻沒想到會發生在十七身上。”
顏十七苦笑,“我也沒想到會發生在我身上,先生知道原因嗎?爲何錦瑟的夢獨獨託付給了我?”
醜伯道:“關於這一點兒,我也是沒有想通。”
顏十七道:“我還以爲先生無所不能呢!”
聲音裡竟是帶了幾絲譏嘲。
“十七!”顏如鬆給了個提醒的眼神。
與醜伯相處了這些時日,他對於醜伯的學識自是佩服的緊。
因爲佩服,纔會崇敬。
所以,也就很怕顏十七的態度會慢待了醜伯。
顏十七癟癟嘴,卻還是給他面子的收斂了情緒。
醜伯卻笑了,只是笑容發苦,“我畢竟不是你口裡的謫仙,我也是人。是人就有短處,就有錯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