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便是中秋。中秋那日外命婦需要入宮椒房請安。
早上用過早飯之後,王檀便換上誥命服,帶着蓮霧和香櫞兩人進宮去了。
繼遠侯府離皇宮有些遠,王檀到達鳳儀宮的時候,鳳儀宮的大殿裡早已坐滿了品級不一的外命婦。
皇后正坐在大殿上首的鳳座上,與坐在她左手邊的泰王妃說着話,她的表姐康王妃蔣雯坐在皇后的右手邊,偶爾也能和皇后和泰王妃湊上幾句。順王妃王楨坐在蔣雯下首的位置,不知蔣雯是有意還是無意,每當皇后轉頭想與王楨說話時,蔣雯總能適時的擋在她們二人中間,然後與皇后說笑幾句。這一來二去的,便讓人感覺王楨被冷落在了一邊無人理睬。
而王楨也不說什麼,端正莊嫺的坐在一邊,也不會因此就故意去找人說話。
鳳儀宮的內侍唱“繼遠侯世子夫人到”時,蔣雯轉過頭來,悄悄的對她擠了擠眼睛。
王檀只悄悄用眼角迴應了她一眼,然後便眼睛直視前方,緩緩走到皇后跟前對皇后行禮道:“見過皇后娘娘,娘娘萬安。”
皇后看着她,笑容溫和的道:“是繼遠侯世子夫人啊,你倒是少來宮裡走動,我上次見你,還是你剛成親和周將軍一起來謝恩的時候吧。”
皇后是個美人,不是像陳皇貴太妃和周世瓏那樣令人一見就驚豔的大美人,但她長得令人看着十分舒服,鵝蛋臉,雙頰帶酒窩,五官精緻又端正,面容看着既嬌俏又不損端莊。
旁邊的泰王妃笑道:“人家和周將軍初初成親,夫妻兩個正是如膠似漆的時候,兩人離一小會都怕像是如隔三秋,哪願意天天往宮裡跑。不像我們這些閒人,早被王爺看膩了的,王爺和我們呆一小會都要耐不住,可不就天天跑來宮裡煩娘娘,讓娘娘耐着心來聽我們訴苦。”
因是開玩笑的話,衆人也都湊趣跟着笑了起來。而王檀此時只需要半垂着頭,裝出羞澀的表情來即可。
皇后亦是拿帕子捂着嘴小聲的笑着,按了一下泰王妃的額頭笑着道:“你這丫頭還敢抱怨,小五被你管得死死的,在宮裡連多看一眼宮女都不敢。你若再有什麼不滿的,那讓其他的夫人可就不用活了。”
泰王妃扭了扭身子,半是撒嬌的道:“娘娘,你們可別被王爺被騙了,他可會陽奉陰違着呢。外人都說是我欺負王爺,你們可不知道,其實我纔是被欺負的那一個呢。偏偏我還擔了罵名,我都要冤枉死了我。”
兩人繼續逗趣了幾句,然後皇后又轉過頭來與王檀說了幾句話,接着讓宮女在殿里加了一張椅子,讓王檀坐下。
等坐下後,王檀又看到蔣雯在對她擠眉弄眼,王檀便也對她回以一笑以作迴應。視線無意中撇過時,突然看到王楨也正面無表情的看着她。
王檀想了想,最終還是微微點頭對她致意了一下,但王楨卻將視線移開,不再看她,亦不迴應她的致意。王檀覺得無趣,也懶得再關注她。
椒房請安,其實也不過是一羣外命婦陪着皇后說話。皇后有選擇性的擇一些外命婦說話以示親近。
有時候皇后表示出來的態度就是皇上的態度,皇上看重哪一些人,那些人的家眷也就會更得皇后的青眼。作爲丈夫和親爹在皇上跟前還混得不錯的王檀,自然也得了皇后的幾份青眼,與其他人說話說笑的間或,也會跟她說上一兩句以示她不受冷落。
等說話說得差不多的時候,對她們這些家中有姑娘在宮裡爲妃爲嬪的外命婦,皇后也發話允她們去見一見後宮的嬪妃。
王檀想去見一見瓏姐兒,所以也請旨出來。
瓏姐兒住在淳和宮,王檀跟着宮女出來時,一路往淳和宮的方向而去。
或許早就知道她今日進宮來必會來看望她,周世瓏很早就在殿內等着了。坐在一張牡丹花開的黑漆寬榻上,見到王檀進來,剛想站起來要說什麼,但想到什麼,還是重新端正的坐回榻上,等着王檀過來。
周世瓏今日穿着的是一身降紫色的宮裝,頭上挽着簡單的隨雲髻,插着幾根簡單的珠釵。但穿戴雖簡單,卻半點不掩其絕色。或許是因爲進了宮,無需再故作低調的掩飾自己的容貌和氣質,她甚至比在侯府時更加張揚出自己的絕豔來。再加上在後宮身爲高位者所養出的氣勢,她如今看着,已經完全像是一個雍容高貴的后妃了。
王檀從來沒有像這一刻覺得,周世瓏或許天生就該進宮爲妃。庶出的身份,絕美的容貌,若是嫁在外面,無論哪一家都無法讓她張揚出這樣的美麗和氣質來。
王檀走過去,跪下來給她行禮。
周世瓏聲音平緩的道:“夫人快起身。”說完對旁邊站着的丹珠使了使眼色,讓她將王檀扶起來。進宮這些日子,她早已養成了哪怕心裡再激動,面上也能保持得毫無波瀾。
丹珠過來扶她起來,王檀依禮謝過之後,才扶着丹珠的手站起來,然後在周世瓏下首的椅子上坐下。
丹釵將殿裡的宮女都領了下去,屋裡只剩下王檀、周世瓏和丹珠三人。周世瓏這纔有些激動的拉過她的手,喊了一句:“嫂嫂。”
王檀也握了握她的手,笑了笑,問道:“娘娘,您在宮裡過得可還好?”
周世瓏稍稍斂了斂自己的情緒,然後點了點頭道:“很好,我在宮裡很好。”說完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道:“皇上對我也好。”
王檀見她臉上並沒有勉強,知道她說的就算不全是真話,但也有幾分真實的,因此心理也稍稍放心下來。
周世瓏又開口問道:“哥哥和嫂嫂在府裡可好?聽說如今母親已經將中饋之權交給嫂嫂了?”
說是“交”,也不過是對外將話說得好聽了,更確切的說應該算是搶。王檀笑了笑,開口道:“我和你二哥都很好。至於太太,侯爺發話說讓她享享清福,無事的話就多念念經修身養性,家裡的事便不用她再管。至於中饋,我是不耐煩管的,便又交給了你三嫂來管。”
周世瓏點了點頭,也沒說什麼高氏是白氏的親兒媳的話,既然二嫂這樣做,她是認爲這自有她的道理的。
周世瓏張了張嘴,有些欲言又止的又想問什麼,但最終還是閉上了嘴巴沒有問出來。
王檀知道她想問什麼,開口道:“姨娘很好,侯爺也很好,娘娘不用擔心。”
周世瓏輕輕的“哦”了一聲,低着頭不再問什麼。
正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喧譁聲,一個清脆的女聲傳來:“……聽說繼遠侯世子夫人來了,快讓本宮進去見見。”
周世瓏聽着不由深深的皺了皺眉,接着看到王檀疑惑的樣子,便又解釋道:“那是大皇子的母妃郭康妃。”說完對旁邊的丹珠吩咐道:“你出去跟康妃娘娘說,我想跟孃家嫂子說些貼己話,請她到偏殿裡喝茶,等稍後我再去給她賠罪。”
丹珠道是,接着出去了。
王檀蹙起了眉頭,開口問道:“娘娘在宮裡跟康妃要好嗎?”
周世瓏搖了搖頭,道:“她的性子有些輕狂驕橫,我不喜歡她的性子,倒是不大愛跟她交往。只是自進宮以來她不斷跟我示好,像是想要跟我結成同盟對抗皇后的意思。我雖不喜,但她份位比我高,她硬是要接近過來,我有時候也覺得無奈得很。”
王檀垂下眼睛沉思了一會,接着又望着周世瓏,問道:“娘娘,您在宮裡和皇后娘娘相處得如何?”
周世瓏見她問起這個,心裡知道她想知道什麼,便回答道:“皇后娘娘不管心裡對我和繼遠侯府有什麼想法,但面上還是大度的,對我和對其他的妃妾一視同仁。我初初進宮,沒有根基,更不會主動去招惹皇后,我們之間暫時算相安無事吧。後宮的形勢如此,如今皇上最寵愛的是應家出來的麗嬪和敬妃。麗嬪暫時趨附在皇后身邊,敬妃是皇上的親表妹,跟其他的妃嬪哪一個都不親但也哪一個都不得罪,一心只跟皇上同一條心。宮裡生有子嗣的兩個妃嬪,康妃因爲有個大皇子,心思活泛,正四處拉攏人。大公主的母妃施安嬪則以大公主爲介早早就找到皇貴太妃這個山頭靠着了。皇上雖不多寵愛她,但看在大公主和皇貴太妃的面子上,也不少她的體面。安嬪靠上皇貴太妃,既免於後宮的其他鬥爭,又能保證自己和大公主一生無虞,單看這一點,她可比康妃要聰明得多了。至於剩下的其他妃妾,皆是不足爲慮了。”
王檀點了點頭,從她的話中,她便能大概知道後宮如今的形勢了。同時她對周世瓏也有些讚賞,她進宮不過一個多月,能看在後宮裡看清這些,已不得不讓人欽佩了。
王檀看着周世瓏,叮囑道:“娘娘,你在後宮單打獨鬥難免會孤立無援,交好其他的妃嬪是難免的,只是該選擇什麼樣的人交好,您要心裡有數。”
說句實在話,繼遠侯府是皇上挑選出來脅制康國公府的,前朝影響後宮,以後皇后和周世瓏走在對立面上是難免的。皇后如今已經有了危機意識,若不然也不會接下麗嬪的投好。以後周世瓏也必要和其他人接成盟友,才能與皇后的分庭抗衡。
只是要與哪些人交好,卻是需要認真細選。像郭康妃這樣生有皇長子,自己的心思又活絡的,並非是好的人選。
說句實在話,皇后現在膝下只有二公主,還不知道她之後能否生下嫡子。倘若她能生下嫡子,皇上只怕會用自己親自教養的理由將皇嫡子帶在身邊,讓其與皇后隔開以免他受皇后和康國公府的影響。但康國公已經是連續兩朝爲外戚了,若一門公府連續三朝爲外戚,對皇權的威脅一定是巨大的,說個不好聽的話,到時候這個天下是姓李還是姓姜,只怕都還不好說。所以皇上未必會願意皇后生下嫡子。
倘若皇后不能生下嫡子,而周世瓏有幸能生下皇子,這個孩子或是會有成龍的運氣都未可知。
做外戚也分情形,做皇后孃家那種外戚是危險的,但若是做皇帝的外家那種外戚,卻至少能享受兩朝的富貴。周世瑛一向是有野心的人,在這上面他不一定沒有想法。
周世瓏道:“我知道的,二嫂。”
過了會,周世瓏又道:“麗嬪雖然現在願意依附皇后,但看麗嬪的性子不像是願意屈居人下的。等麗嬪生下皇子來,她與皇后只怕未必還能像現在這樣親近。而看皇上的意思,也是準備給麗嬪一個孩子的。”
那就是皇上想切掉皇后和麗嬪的同盟了,換句話說,其實是想切斷朝中康國公府和應家連成一線。
王檀與周世瓏對視一眼,其中的意思兩人不明皆自知。
等從淳和宮出來,王檀又回鳳儀宮與皇后告退之後,便出了宮。
其他的外命婦已經先她一步出了宮,等她行到宮門口的時候,才發現蔣雯正坐在馬車上等着她。見她出來,從馬車裡伸出頭來與她招手。
王檀對她笑了笑,然後過去上了她的馬車。蔣雯將她拉到凳子上坐下,道:“你和莊嬪怎麼這麼多話說,我可是在這裡等了你好一會了。”
王檀笑着道:“我們家二爺擔心親妹子,讓我在宮裡多叮囑娘娘,留的時間自然就長了。”
蔣雯點了點頭,不再說什麼,轉而又道:“我可好長一段時間沒見你了,我們兩個說說話。”
她話剛說完,外面像是有另一輛馬車突然駛近她們,一個女子的聲音從外面傳來:“裡面的可是雯姑姑?”
那女子的聲音有些熟悉,但王檀卻一時想不起來是在哪裡聽過。蔣雯掀開馬車的簾子,然後外面的一輛馬車裡,一個少婦打扮的女子同樣掀開簾子看向她們。王檀這纔看清楚,那人是彭安侯府的世子夫人,玉臻的夫人應氏。
蔣雯與應氏是表姑侄,兩人年紀相仿,但蔣雯卻高了她一個輩分。
蔣雯有些驚訝道:“是善善姐兒啊,你怎麼也才從宮裡出來。”
王檀看到了應氏,應氏自然也看到了王檀。兩人是認得的,因爲當初與玉臻訂親的事,王檀覺得她們兩人的關係還算得上尷尬。
應氏看到王檀時,臉上的表情沉了沉,但很快又自然的對她點頭致意了一下,然後便轉頭回答蔣雯的問題道:“我和麗嬪娘娘說了會兒話,所以出來晚了。”
蔣雯“哦”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應氏又接着道:“表姑馬車裡有客人,我便不與您多說話了,我先回去了,等下次再找表姑說話。”
蔣雯道:“行,那你路上小心些。”
應氏點了點頭,然後便放下簾子,然後讓馬伕驅車離開了。
蔣雯也放下簾子,然後嘆了口氣,與王檀道:“這孩子近來過得也有些不如意,最近玉臻那小子正跟她冷戰,她和彭安侯夫人的關係又鬧得有些僵,彭安侯別說幫他們夫妻和好了,趁着他們夫妻不和的機會還塞了一個女的到他們房裡,而玉六那小子竟然也收下了,還擡成了妾室。”
王檀此時已經非常能平心靜和的面對玉臻的事情了,甚至還有些好奇的開口問道:“怎麼會如此?”
蔣雯道:“按說是善姐兒我表侄女兒,我是盼望她好的,只是有時候我也有些看不上她的性子。她自小被父母寵慣了,性子強勢得很,什麼都想做老大。之前想作彭安侯夫人的主,然後成功了,後面連玉六外面的事也想插手。她是應家人,自然希望玉六跟自己的孃家走得越親近越好的,常常讓應家人對玉六的前途指手畫腳的,只是玉六或許是有自己的考量在,卻並不喜歡跟應家走太近。玉六本就不多喜歡她,這一來二去的對她的意見就更大了。上次她將玉六放在書房的一個陶泥人故意打碎了,玉六對那陶泥人寶貝得很,爲此甩了她一巴掌。口姐兒爲此跑回了孃家,想着非要玉六來給她道歉並親自來接她才願意回去。結果應家的人幾次明示暗示,玉六就是不登應家的門,最後她還是灰溜溜的自己跑回去了。聽說玉六自那次到現在,都沒再進過她的房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