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春院裡,如今王清和蔣氏說這話。
蔣氏道:“……臻哥兒那孩子我是很滿意的,家世好,自己也知道上進,只是他母親彭安侯夫人看着不像好相處的樣子。”
王清放下手中的茶碗,問道:“怎麼說?”
蔣氏道:“那日我跟她說,我的女婿是萬不允許納妾的,她聽了雖不曾說什麼,但卻皺了眉表現得不是太高興的樣子。”
王清道:“世間女子多是寧願委屈兒媳和女婿,卻不願委屈兒子和女兒的,所以她們不喜女婿納妾卻喜給兒子塞通房和妾室,彭安侯夫人的想法不過是符合一般女子所想。”
蔣氏不滿的辯駁道:“誰說的,以後泓哥兒和浩哥兒有了媳婦,我也是不許她們納妾的。屋裡女人多了有什麼好,爭來爭去的,便是妾室以後剩下庶兒,因是不同母也容易和嫡子起紛爭。這大戶人家因嫡庶之爭導致兄弟鬩牆的例子還少嗎。”
王清拉了拉蔣氏的手,笑道:“那自然是因爲你與一般女子不同,別的女子可不能像你這麼聰明能想到這些。”
被人稱讚總是令人高興的,蔣氏也不由彎起嘴角笑起來。
王清又道:“既然這樣,檀姐兒和臻哥兒的親事便緩一緩吧,彭安侯府不急,我們便也不用着急。女子進門,半輩子都是在後院和婆婆打交道,婆婆不善,受苦的是兒媳。倘若臻哥兒真心想娶檀姐兒,他自然會想法子說服她母親。何況,我們家的女兒不愁嫁,也並不是非他們家不可。”
蔣氏道:“我知道。”說着又有些不滿的道:“說起來,彭安侯夫人以前也是個好性子容易相處的人,也是常常誇檀姐兒的,一副恨不得馬上將檀姐兒聘回家的模樣。如今真正論起親事來,卻又挑三揀四起來了。”
王清笑而不答。
以前臻哥兒再如何出色也不過是秀才的功名,他們彭安侯府空有個爵位卻沒什麼拿得出手的人物,能攀上他王清的女兒自然欣喜。如今臻哥兒已是舉人功名,又是解元,彭安侯夫人自然覺得有挑剔的資本了。他聽說應家大夫人很是青睞臻哥兒,想將自己的嫡長孫女許給他。而應家大老爺在一年前已經入了閣,應家又是有從龍之功的,與他王清比起來,自然是更好的選擇。
蔣氏嘆口氣,繼續道:“當初要不是端王世子的事,我倒想將檀姐兒許給熙哥兒。茵娘一向是好性子的,也不是會爲難兒媳婦的人,若讓檀姐兒做她的兒媳婦,一輩子倒能輕鬆自在。只是可惜……唉。”
夫妻兩人商量了一會小女兒的親事,接着又說起兒子的終身大事。
蔣氏道:“泓哥兒也十七歲了,我想幫他也相看一門媳婦,你覺得如何?”
王清道:“泓哥兒的事你不用着急,我心裡已經有了成算了。”
蔣氏問道:“你是已經看好了人家?是哪一家,你將人家告訴我,我也好去打聽姑娘的品性。”
王清道:“現在一切都還沒說定,等過段時間說定了我再告訴你。”
蔣氏不贊同道:“等你說定了再打聽就晚了,自來都是先打聽姑娘人品再決定要不要定親的,哪有先定親再打聽人品的。”
王清握了握蔣氏的手,笑道:“好夫人,你就相信爲夫,難道我還會給我們的兒子找個人品不佳的兒媳回來?”
蔣氏仍是不高興,王清見了便又道:“這樣,在定親之前,我一定讓你先看過那姑娘,你若覺得好了我們再定親,這樣好不好。”
蔣氏的臉色這才緩和下來。
過了一會,蔣氏看了一眼王清,又裝作不經意一般的問道:“涵哥兒的婚事呢,你是怎麼打算的?”
王清道:“我已經幫他說定了鴻臚寺少卿顏大人之女。”說着又看向蔣氏,道:“涵哥兒的婚事總需要有女方長輩出面纔好,到時候你委屈一下,跟顏夫人一起商量他和顏家小姐的親事,最好在今年之前便將顏家小姐娶進門吧。”
蔣氏道:“這些倒沒什麼,只是,這鴻臚寺少卿只是從五品吧?”
王清問道:“是,你覺得有什麼不妥?”
蔣氏道:“你知道涵哥兒和楨姐兒的事我一向不大管的,我倒不覺得有什麼不妥,我只怕你那大女兒會覺得不妥。”說着頓了一會,又繼續道:“你如今是正二品的吏部尚書,讓你的嫡長子娶從五品的鴻臚寺少卿之女,你那大女兒不怨你纔怪。說不定她還以爲我看不得涵哥兒好,哄着你聘一個低門媳婦回來呢。”
王清嘆了口氣,道:“我自有我的理由。涵哥兒身體不好,我便是想給她聘個高門媳婦回來,也要人家願意將女兒下嫁。若是庶女,大多教養不足,既然這樣,還不如聘個低一點門第的嫡女回來。何況涵哥兒不能科舉仕途,娶個高門媳婦除了面子上好看,也並無多大用處。我期盼他能富裕順遂的過完一生,對他媳婦的要求也只是她能用心照顧涵哥兒。顏大人官雖不大,但顏家家底厚,顏家那姑娘我也見過,是個老實孝順會心疼人的孩子,若她進門後能用心照顧涵哥兒,那便再好不過了。至於楨姐兒,兒女親事自來父母做主,哪有她一個出嫁的姐姐做主的道理。她若要怨便怨吧,反正她怨我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既然如今王清都這樣說了,蔣氏自然也不會說什麼。
蔣氏又將話題轉回自己的女兒女婿身上,道:“對了,霈哥兒今年要參加春闈,你看他學得如何,能不能一次中了。”
王清道:“只要他好好發揮,**不離十吧。”
蔣氏雙手合十放到胸前,拜了拜道:“菩薩保佑,希望霈哥兒這次能考中才好。”
這一邊王清和蔣氏在關心小女兒的親事,另一邊彭安侯府,同樣有一個母親在爲兒子的終身大事與兒子爭執。
彭安侯夫人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兒子,堅聲道:“你說什麼都沒用,你和王家八小姐的親事我不同意。”
玉臻有些惱怒的問道:“檀姐兒有什麼不好,王家家世不低,檀姐兒也不是什麼品行不好之人,王家伯父更是我的老師,我能考中解元離不開他的教導,你爲什麼不願意。”
彭安侯夫人道:“檀姐兒什麼都好,只有兩點不好,一,她身體太差;二,蔣氏不願意讓女婿納妾。”
玉臻有些無奈的扶了扶額頭,但仍是跪到彭安侯夫人膝前,試圖跟母親講道理:“娘,檀姐兒只是偶有小病而已,身體並沒有多差。至於不願意讓女婿納妾,我又不是什麼好色之輩,以後有檀姐兒一個妻子就夠了。娘,父親就有許多妾室,我上頭更有三個庶出的兄長,當年你也是被妾室壓得差點擡不起頭來的,如今你不是更應該討厭妾室的嗎?”
彭安侯夫人道:“那萬一王家八小姐生不出孩子呢?她自己生不出,也不讓妾室生?臻哥兒,娘只有你一個兒子,娘費了多大的勁才讓你被請封了世子,難道你想以後過繼你那些庶出兄弟的兒子,再將爵位拱手讓給別人?”
玉臻有些無語的道:“娘,你太多慮了,誰說檀姐兒生不了孩子。”
彭安侯夫人道:“你別管誰說的,反正我已經聽人說過,王家八小姐從小身體不好,身上元氣不足,以後會子嗣艱難。”
玉臻厲聲道:“是哪個黑心腸的人說出這樣惡毒的話來,娘你當時聽到這樣的話就應該上前去甩她一巴掌,你怎麼還相信她了。”
彭安侯夫人道:“這種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等將人娶進來再來後悔,那就已經晚了。更何況沒有空穴哪有來風,我已經打聽過,王家八小姐從小身體不好是事實,幾次差點進了鬼門關也是事實。”
玉臻有些惱怒的從地上站起來,大聲道:“娘,你簡直不可理喻。”
彭安侯夫人伸手拉了拉兒子的手,勸道:“臻哥兒,我們這樣有爵位的人家,嫡子的重要性我不說你也清楚。何況世上好姑娘多的是,你何必只盯着王家八小姐不放。應家的大夫人就很喜歡你,想將她的大孫女許給你。我見過那姑娘一面,無論家世,樣貌,才情,樣樣不輸王家八小姐,最重要的是,那姑娘身體健康。”
玉臻深吸了幾口氣,好不容易纔將胸口的怒氣壓下去,然後對彭安侯夫人道:“娘,除了檀姐兒,我誰都不要,應家的小姐再好我也不會娶她。”說着又望着彭安侯夫人,用一種難辨的眼神看着她,道:“而且,娘,你知道你這像什麼嗎?從前我還沒功名的時候,你一心期望着我能高攀上檀姐兒,好讓王伯父給我提供助力。如今我中瞭解元,有了更好的選擇,你便馬上挑剔檀姐兒了。你告訴我,倘若沒有應家小姐這個更好的選擇,你還會像如今這樣看不上檀姐兒嗎?你這根本就是迎高踩低,勢利寡恩,毫無信義。”
彭安侯夫人有些呆愣的看着玉臻,怔怔的一時說不出話來,她實在沒有想到自己唯一的兒子會用這樣的話來描述她,過了好一會,她才傷心道:“你居然是這樣看待我的?”說着紅了紅眼睛,哽咽出聲。
玉臻說完一時也有些後悔,他是知道母親從小到大有多愛護自己這個兒子的。父親屋裡有一堆的姨娘,他上頭有三個庶出的兄長,長兄更是比他大了十二歲。在他出生之前,他那些兄長的生母一心謀劃着將自己的兒子記在母親名下,好繼承彭安侯府的爵位。他的出生斷了她們希望,所以她們對他自然不會有善意。這麼多年,母親不知道花了多少的精力才護能護着他平安長大。而他用功讀書,考取功名,未嘗不是爲了能給母親依傍,給母親爭口氣的意思。但他不知自己怎麼回事,會脫口而出說出這些話來傷母親的心。
他低頭看着母親傷心哭泣的模樣,心中更是不忍。他想伸手過去安慰一下她,卻又看到母親突然擡起頭來,對他道:“就當我是這樣的人好了,這個世上誰不勢利。知州的兒子娶知府的女兒,但等知州做了尚書,他自然就想讓兒子娶閣老的女兒了,難道還會讓兒子娶知府的女兒。有更好的選擇自然選更好的,我這有什麼錯。”
玉臻連忙道歉道:“對不起,娘,那些話我是無心的。”
彭安侯夫人道:“你不用說了,想要讓我同意你娶王家八小姐,除非我死。”
“娘。”
“你出去吧,讓我靜一靜。”
玉臻知道自己傷了母親的心,也不好此時再與母親談論這些事,便對彭安侯夫人行禮道:“那兒子先告退。”
等玉臻出去後,彭安侯夫人看着空蕩蕩的屋子,想到兒子剛纔說的話,不由再次傷心出來。
這還是他的孩子嗎?還是那個孝順懂事,在她被妾室壓得透不過氣來的時候,拉着她的手要她不要傷心,等他長大後一定會替她爭口氣的兒子嗎。她只覺得這個兒子離她越來越遠了。
倘若開始時她還有些猶豫,只是提前試探一下兒子的話,那麼如今她則是堅決不會讓王家的八小姐進門。她知道原氏的話未必就有多可信,她只是覺得不能去冒這個“萬一”的險。但是兒子的反應卻令她傷心。
王家八小姐還沒進門,便讓一向懂事的兒子對她說出這樣的話,等她進了門還得了,她會搶走她的兒子,讓她的兒子與她離心。那是她唯一的兒子,是她盼了十幾年才得來的兒子,是她下半生唯一的依靠,她怎麼能允許別人搶走他,他更不允許兒子將兒媳婦看得比她這個親孃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