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都是靜悄悄的,唯一能聽到的便是風吹過樹枝的沙沙聲,以及一些小動物的叫聲。
王檀覺得自己又累又餓,不由雙手抱着膝蓋,將頭靠在膝頭閉着眼睛休息。
過了一會,她突然聽到身旁的人問她道:“誒,那件事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王檀仍還有些混混沌沌的,問道:“那件事?”
周世瑛道:“就是上次我問你願不願意嫁給我的那件事。”
王檀這纔想起來,只是她一直覺得周世瑛更可能是在開玩笑,所以早就將這件事仍在腦後了。
周世瑛又道:“上次你什麼話都沒說就突然跑掉了,我以爲你是需要點時間想清楚,所以一直沒有逼你回答,如今已經過了這麼多天了,你心裡總該有答案了吧。”
王檀道:“有答案了,我不答應。”
周世瑛道:“爲什麼不答應,你說說看,對我哪裡不滿意。”
王檀搖搖頭道:“我沒有對你不滿意,只是我覺得嫁給你,心中實在覺得彆扭得很。”她從來沒想過將他當作未來丈夫的人選好伐。
周世瑛道:“有什麼好彆扭的,你未嫁我未娶,你是尚書之女我是侯府世子,你漂亮我英俊,郎才女貌門當戶對,我們兩個無論從哪方面看都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他頓了一會,接着有些黯然的道:“除非你還想着玉家的那個小公子。”
王檀將身子背過去,道:“不關你的事。”
這態度一看就像是被他說中心思的模樣,周世瑛不由有些暗惱,伸手將她的身子翻過來,道:“你跟他不會有幸福的,你看他到現在都還搞不定他母親,讓他母親三番五次的欺負你。就拿今日在寒雲寺的事情來說,他母親跟你們哪裡是偶遇,根本是因爲知道你們今日會來寒雲寺,所以故意也在今日約了應家的人來。她母親看不上你,不喜歡你,嫌棄你。這樣的人家就算勉強嫁進去,也是一輩子倒黴,你……”
王檀大聲的打斷他:“這關你什麼事。”
周世瑛停下自己的話,轉頭看着王檀,只見她眼睛紅紅的,彷彿是要哭的模樣。周世瑛不由有些心疼,伸手想要拉住她安慰幾句,但王檀卻用力的將他的手揮開,再用手在自己的眼睛上揮了一下,然後便又背過身去。
周世瑛道:“誒,你生氣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說着伸手將她抱了過來,道:“但我是爲你好。”
王檀掙扎了幾下,沒掙扎開,便也就任由他抱着了。她聲音有些沙啞的道:“你以爲嫁給你就好嗎,你家一樣是亂糟糟的。”
周世瑛道:“我不敢說你嫁給我能一點委屈都不受,但我會護着你,他們若要傷你,必要先傷我。倘若有人欺負你,我定會幫你欺負回去,不管這個人是不是我的親人。”
王檀坐着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周世瑛纔看到她眼睛裡溼溼的。
王檀用手握住他橫在她胸口上的手臂,將臉伏在他的手臂上,過了一會,纔有些哽咽的開口道:“被人嫌棄的滋味一點也不好受,不好受極了。”
很早的時候,她就知道王玉兩家有將她和玉臻湊成一對的意思,那時候彭安侯夫人還沒有表現出如今的態度來。她對玉臻並沒有非君不嫁的意思,但他們年紀相仿,玉臻對她一直也很好,他以後走的仕途也是文官之路,與同爲文官系統的王家正相合,那時候彭安侯夫人也是慈和,若嫁進王家應該也不會有太大的婆媳問題,所以她將玉臻當作最好的未來丈夫人選。
她一直以爲她會平平順順的跟玉臻定親,等到十五及笄之後,便嫁進彭安侯府。但誰想到會在臨定親的時候,彭安侯夫人的態度會突然轉變。
沒有人比她更能體會到被人嫌棄的滋味。
王檀想到了前世的時候。
她一出生便被醫生判定活不過十五歲,她的父母或許不想在她早死的時候太過傷心,所以從一開始便不願意對她付出愛。
他們讓她住最好的醫院,請了保姆來照顧她,她發脾氣摔東西的時候也不指責她,但就是不肯來醫院看看她,當她在家裡的時候,他們也會莫名其妙多了許多加班和應酬。
王檀知道,其實他們並不想見到她。
她也沒有朋友,哪怕她如此的渴望有一個可以分享東西和心事的朋友。所有的人都因爲她虛弱的身體而將她推得遠遠的。
王檀記得有一次小學轉學到新學校的時候,那時候新的同學還並不瞭解她,曾有兩個女生對她伸出了友誼之手。那個叫王康康的女孩子太渴望朋友了,那時候她不知道有多開心,她很快就和那兩個女生成爲了朋友。
她陪她們去逛街,一起做作業,一起放學。她小心翼翼的護着這一份友情,但儘管這樣,這份友情最終還是在有一次她當着她們的面暈倒時而消失了。
那一次,那兩個女生約她去爬山,儘管她知道她的身體並不適宜甚至只是稍稍劇烈的運動,但她對這兩個唯一朋友總是有求必應的。只是不幸的是,在只爬到半路的時候,她就突然暈倒過去。
然後她被送進醫院,在手術室裡被搶救了八個小時才活了過來。後來,那兩個女生的父母帶着她們來醫院給她道歉,稱她們並不知道她身體不好,她們帶着她去爬山是她們不好。
再後來,等她身體好了,再回到學校的時候,那兩個女生便一直在躲着她了。
其實她理解,一個隨時會在她們身邊暈倒甚至死掉的朋友,她們怎麼敢和她在一起。
在她十幾年孤寂的歲月裡,願意耐心陪着她的,或許只有從她父母手中拿工資的保姆和長她六歲的兄長。
和她的父母不同,她的哥哥卻是真心疼愛她的,她住院的時候陪在她身邊,她不開心的時候逗她開心,她發脾氣的時候也總是縱容着她,有了好東西,他一定會第一個送給她。或許是知道父母對她的忽略,他總想加倍加倍的疼愛她。
後來他大學畢業的時候,被美國哈佛大學醫學院錄取實。她一直都知道他的理想,他想成爲心血管疾病的專家。只是那時候她病得幾乎常年都需要在醫院裡住着了,所以他最終爲了陪她而放棄了這次出國留學的機會。
她的父母一直以這個兒子驕傲,看着他放棄這樣的機會,他們不是不失望的。那時候她的父母不曾對她說過任何指責的話,但蘊含在他們無聲的沉默和失望表情裡的責備,卻讓她更加的難受。他們覺得她拖累了他們引以爲傲的兒子,而她也第一次覺得,她對於她的哥哥來說,或許真的只是一種拖累。
她想起她臨死之前,那時候她需要進行一場手術,手術的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四十。成功了,並不代表她就能成功的活下去,但失敗了,她就只能死在手術檯上。
手術的前一夜,她躲在醫院的牆角里聽着她父母的談話,她聽着她的母親聲音哽咽的說:“……倘若她真能這樣去了也好,也省得我們這樣爲她揪着心,還連累得整個家都爲她不能安寧。”
而她的父親則一直是抽着煙,無聲的沉默着。
她那時候只覺得自己那顆脆弱的心臟,彷彿在那一刻就停止了跳動。
這個世上,連她的父母都嫌棄她,都不想她活着,那她還活着幹什麼呢。
手術最終是失敗了,她躺在手術檯合上眼睛的那一刻,奇怪的是,她對那個世界的一切竟然沒有任何的留戀。
她以爲她會這樣靜靜的死去,然後慢慢被人遺忘在記憶裡,被人當做從來沒有在那個世界出現過。但她沒想到,她會再次重生在這個世界裡。
搶佔了王八小姐的殼,用她是身份活下去,她對那靈魂早已不知去了哪裡的王家八小姐不是不愧疚的。但這個世界的父母對她太好,那怕她在這裡身體弱得也可能會隨時掛掉,但他們卻從來沒有放棄過她,他們將她當成最重要的寶貝,小心的呵護着,只希望從死神手中留住她的命。
所以哪怕這個世界的規則對女子如此的不公平,哪怕她對這裡的許多東西都看不過眼,但她卻從來沒有想要再回到她原來的世界去。前世裡王康康的生活是冷冰冰的,在這裡,王檀的生活纔是熱。
周世瑛看着伏在自己的手臂上,在低聲啜泣的少女,不由伸手輕輕拍着她的背安慰道:“不要哭了,乖,不要哭了……”
王檀繼續哭了好一會,才讓自己的心情慢慢平復下來,然後擡起頭問周世瑛道:“倘若我答應嫁給你,你真的會一輩子對我好?”
周世瑛道:“我發誓。”
王檀又道:“倘若我生不了孩子呢?你會不會爲了孩子納妾,會不會爲了爵位將妾室的孩子記到我的名下?”
周世瑛將王檀的身子轉過來,伸手幫她擦了擦她眼睛下面的眼淚,然後道:“不會。我自己就是妾室所出卻被記成嫡子身份,我知道這種尷尬身份所遭受的白眼,我不會讓我的孩子跟我一樣。但我也不會抱養兄弟的孩子,我那兩個兄弟都不是什麼好貨色。倘若我們真的無緣得到一個孩子,在臨死之前,我會先毀掉繼遠侯的爵位。”
王檀聽到他最後一句話,望着他,一時都有些忘記哭了,過了好一會,她纔開口道:“你,你也太狠了些,毀了爵位,你……”
周世瑛道:“那又如何,我不想給別人的東西,我就是扔了也不給別人。”
因爲明天有事情,所以等一下碼明天的存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