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春暖花開,正是遠行趕路的好時候。出了孝的王家也開始準備回京的事情來。
王家三房在一個月前就已經慢慢在整裝行李了,除了行李外,最重要的還有一項人事安排。
從南京到京城路途遙遠,將家中幾百個下人全部帶着去明顯是不現實的。所以最好的法子便是將主子身邊親近使喚的丫鬟小廝和得用的麼麼帶上,餘下的除了留一部分在府中看門打掃之外,其他的則是潛的潛賣的賣。等到了京城,若再要使喚的人,又重新再買。像王檀,除了親近的蓮霧,香櫞,文竹和蕪菁四個丫鬟之外,其他的一律沒帶。王楹也是隻帶了福年,祿年,喜年和壽年,蔣氏則帶了楊麼麼,洪麼麼,連翹,連黃,秋葵和秋堂等幾人。
人事安排中除了下人一環之外,另還有的就是姨娘。
爲名聲計,姨娘一個不帶肯定是不現實的,但若全部帶上,主母又不願意。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帶上一兩個老實的,既有了名聲又不至於礙着自己的眼睛。
大房只有一個妾室易姨娘,易姨娘也只在生下大房的庶長子王錦添的時候不規矩過幾年,但隨着裴氏生下兒子腰桿挺直,易姨娘早被裴氏收拾得服服帖帖。再加上易姨娘早已無寵,裴氏樂得將她帶上來表示自己賢良。
二房帶的是六小姐王槿的生母丁姨娘和九小姐王栩的生母湘姨娘。湘姨娘受寵,原氏原本想將她留在老家只帶上一個早已無寵的丁姨娘,結果二老爺在湘姨娘院裡留了一晚,第二日就到原氏的院子與原氏說,若不帶上湘姨娘你自己也不必去了,恨得原氏一天都牙癢癢。
至於三房,蔣氏原只想帶上劉姨娘將月姨娘留下的。蔣氏不喜月姨娘,哪怕這個月姨娘一直表現得很安分很老實,除了經常往王楨的院子裡湊之外,也很少故意在男主子跟前露臉,但蔣氏就是毫無理由的討厭她。在她認爲,一切與能與秦氏扯上關係的人,都不是好人。她當年與秦氏交心,將她當成好姐妹,結果卻被她在背後捅了一刀,現在她身邊出來的人,都絕對是陰險狡詐的人。
而事實證明,她的想法果然沒有錯,這次這個月姨娘就不知道使了什麼手段,讓王楨幫她在王老夫人跟前求情,令王老夫人親自發話要她將月姨娘帶上。反倒劉姨娘,卻以親人都在金陵爲由請求留了下來。
棲霞院的東跨院裡,王楹問劉姨娘:“姨娘爲何不願意一起去京城?”
劉姨娘剝了一個栗子,放到王楹跟前的碟子裡,接着笑了笑,道:“我的哥嫂侄兒們都在金陵,我捨不得他們。且我在京城無親無故的,反而不如留在金陵自在。”
她說的自然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這次回京,老爺夫人只怕會給楹姐兒尋親事。楹姐兒雖說記在了夫人名下認作了嫡女,但記名的嫡女總不如正經嫡出名聲好聽。她這個“生母”姨娘若不在,別人看她常在夫人跟前,反容易忽略她的身份而看重她的品行。但若她跟着去了京城,卻是直接提醒了別人她非正經嫡出的身份,不利於她的親事。
她本是耀眼明亮的珍珠,卻在她這裡蒙了塵,她已是愧疚,卻怎麼能再去妨礙她的親事。
王楹道:“姨娘不是還有我嗎,難道我不是你的親人?”
劉姨娘用帕子擦了擦沾了糖垢的手,然後道:“你養在夫人身邊,夫人萬事都會替你籌謀打算,我不擔心。”
王楹有些失望的嘆口氣,道:“我總是希望,姨娘也能一直在我身邊的。”
劉姨娘的嘴角彎起來,目光柔和,心中暖流緩緩流動。
她小的時候,她將她抱在身邊,那時候夫人還沒進門,老爺雖疼她,但後宅複雜,老爺總還有照顧不到的地方。她們兩個人在這個院子裡相依爲命,她總怕她會哭了餓了下人仗着她幼小欺負她,所以萬事謹慎周全不假人手。後來夫人進門,將她抱到正院教養,她心裡雖撕心裂肺的疼,但總還是替她開心的,能在夫人身邊長大總比跟着她強,且夫人慈和,並不阻礙她去看她。
她並不曾告訴過楹姐兒她真正的身世,她不知道老爺和夫人可曾告訴過她,但她想,她的楹姐兒這樣的聰明,多多少少總是能猜出一點的。但即便是這樣,她依然還能一如既往的親近她,說她想要她陪在身邊,還有什麼比這更暖人心的呢。
劉姨娘雙手伸過去,將王楹的手握起來,道:“說的什麼話,你以後總是要嫁人的,便是老爺夫人都不能一直在你身邊,跟何況是我。你以後只要一直好好的,姨娘無論在哪裡都會心裡高興。”
“既然如此,姨娘何不跟着我們一起上京。”
“楹姐兒,姨娘是泥巴地裡出來的粗人,不適應大戶人家裡面這些框框條條的規矩。這些年來姨娘在後院一直活得戰戰兢兢,生怕一個不小心就犯了錯,連累了你和老爺夫人。現在好不容易家裡大大小小的主子都走了,我在這裡正好能活得鬆快些,你也讓姨娘活幾天不用緊繃着弦的日子。”
王楹也知道劉姨娘這些年一直活得謹小慎微,且她話已說到這裡,她心裡雖有些失望,卻也不好在說什麼。
劉姨娘又讓碧兒去將一個大包袱拿了出來,然後放到桌上移到王楹前面,道:“你以後的嫁妝夫人自會替你積攢,我也幫不上忙。這些都是我平時繡的一些小東西,你一起帶走。以後成了親到了夫家,給夫家需要準備大大小小的見面禮。針線動多了傷眼睛,你以後只給親近的長輩繡一些東西就好,其他的就用這裡的東西來打發。”
王楹將包袱打開來看,裡面都是一些帕子,荷包之類的東西。花樣新穎且寓意良好,針線精緻出挑。王楹將包袱重新合上,遞給身後的福年。王楹又道:“姨娘一個人在金陵,身邊有錢財才能傍身,我攢了一些銀子,等一下我讓福年給你送過來。”
劉姨娘開口剛想拒絕,王楹卻又搶先道:“姨娘就是爲了讓我放心,也不能拒絕。”劉姨娘這纔沒說話。
王楹走後,到了晚上,王清卻又將來了東跨院。
劉姨娘讓碧兒給他上了茶,王清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口茶,然後問道:“聽說你不想跟着去京城?”
“是,婢妾的哥嫂在金陵已經置了地產鋪子,怕是不會再回京城,婢妾留在這裡也能常見他們。”
王清點點頭,不再說話。她不跟着去也好,楹姐兒的年紀放在那裡,這次回京只怕就是要給她尋親事了,劉姨娘跟着去了反而對她不好。
過了一會,王清又道:“那我跟知縣說一聲,讓他多照應一些你兄長。”
劉姨娘有些惶恐的道:“那怎麼行呢,當年老爺救了他的命,後來又放了我們一家的賣身契,這已經是無以爲報的恩德了,怎還能麻煩老爺。”
劉姨娘說的卻是她沒進府之前的事。當年劉姨娘一家是王家的家生奴才,在京城近郊的一個田莊裡做事。後來劉姨娘的兄長得了重病卻無銀錢買藥,後來王清去田莊時正好遇上,王清看她一家可憐,又見劉姨娘長得幾分像蔣氏,便讓人給他請了大夫,又留了一些銀錢。
後來蔣氏懷孕,楹姐兒需要一個“生母”,王清很自然就想到了劉姨娘,提出要納劉姨娘爲妾。劉家人雖是賤籍,但卻有些骨氣,並不大願意讓家裡的姑娘去給主人家做妾。反而是劉姨娘,爲抱救兄之恩,答應了。至於後面放賣身契的事情,則純粹是爲了擡高劉姨娘的身份。良妾所出和婢生女,畢竟還是有很大區別的。
納了劉姨娘之後,王清覺得自己頗有些挾恩以報,便幫劉家人置辦了一些產業以作補償。劉家人當時接受了,後面等賺了些錢財之後,卻又全部折成銀子還給了王清。五年前王家回金陵守孝,劉姨娘也跟着回來。劉姨娘的兄長一直愧疚妹妹因自己而委做妾室,不忍妹妹一個人在金陵,免得受人欺負了自己也照顧不到,於是也帶着全家跟來了金陵。
劉姨娘的兄長在金陵重新置辦了些產業,加上他的長子會些經營之道,產業越做越大,現在的劉家在金陵已算是中產之家了。
王清對劉姨娘擺擺手,無所謂的道:“不過是幾句話的事情,算不得什麼。”說着頓了一下,又接着道:“我會吩咐看宅院的管事,以後你若想見你家裡人,可以讓他們進來看你。”
劉姨娘道:“那真是太謝謝老爺了。”
王清“嗯”了一聲,又道:“我讓賬房給你支一千兩銀子,身上帶着銀子也能便宜些。”
劉姨娘拒絕道:“老爺對我和兄長一家已經夠好了,這銀子我不能要。”
王清道:“這都是你應得的。我知道這些年你一直都很愛護楹姐兒,我很感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