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氏一走進花廳,看到的便是彭安侯夫人坐在太師椅上,手上捧着一個茶碗,眼睛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蔣氏走過去,然後便笑着對她道:“讓姐姐久等了。”
彭安侯夫人聽到她的聲音,連忙放下茶碗站起來,也笑着道:“我也不過剛來一會。”
兩人各自見了禮,然後便在椅子上坐下,接着蔣氏便問彭安侯夫人道:“姐姐今日來,不知有什麼事?”
彭安侯夫人有些不自在的默了一會,臉上顯得有些欲言又止。蔣氏見了,便又道:“姐姐有什麼話說就是。”
彭安侯夫人這才猶猶豫豫的開口道:“是這樣,前幾日去上香的時候遇到一位大師,我見那大師挺靈,便將臻哥兒的八字拿給他算了一下。那大師算過之後跟我說,臻哥兒命中犯火,是萬不能與命中多水的女子結合的,若不然只怕要厄運短壽。後面我想起,八小姐的命格好像便是命中多水,所以我想着,我們兩家的親事,是不是緩一緩。”說着擡起頭來,看到蔣氏整張臉都已經黑了。彭安侯夫人便又急忙道:“我是極喜愛八小姐的,亦想讓她來做我的兒媳婦。只是您也知道,我就臻哥兒一個孩子,萬不敢讓他遇一點風險。遇到這樣的事,只說我們家臻哥兒沒這個福分,能娶到八小姐這麼好的姑娘……”
“夠了!”蔣氏從椅子上站起來怒道。什麼“命格相沖”“八字不合”,這些都是拒親的老理由了,說來說去不過是嫌棄她們檀姐兒,覺得配不上她那中瞭解元的兒子罷了。
蔣氏道:“夫人可別敗壞我們檀姐兒的名聲,我們什麼時候說過想讓檀姐兒與玉六少爺定親,不知道的,還以爲我們檀姐兒死纏爛打非纏上你家兒子呢。你將你那兒子當成寶貝,在我眼中不過如此,還沒到讓我想將女兒下嫁的地步。女孩子家的名聲比金子還貴,夫人可千萬留點口德。”一個落魄侯府的世子,誰稀罕。
蔣氏是尚書夫人,彭安侯夫人並不想太過得罪於她,不由站起來喊了一聲:“妹妹,我……”
蔣氏打斷她道:“夫人可別亂稱呼,我可沒你這麼一個姐妹。我還有事要忙,就不招待夫人了。”說着對身邊的丫鬟喊道:“秋葵,送客。”
秋葵道是,接着走到彭安侯夫人面前做了一個請的姿勢,道:“彭安侯夫人,您請。”
彭安侯夫人望了蔣氏一眼,只見她臉色青黑的坐在椅子上,面帶着怒容。彭安侯夫人不由嘆息一聲,不管如何,她總還是將人得罪了。旁邊的秋葵又對她道了一句:“彭安侯夫人,您請。”彭安侯夫人只得擡腳走了出去。
剛剛走到門口,卻看到穿着一身鵝黃色妝花褙子的王檀就站在門口,且看樣子像是站在這裡已經不短時間。她的臉上淡淡的,看不出什麼表情。
彭安侯夫人對她多少有幾分愧疚,對她不由有些不忍的道:“我……你就當你和臻哥兒有緣無分吧。”說完便匆匆的走了過去。
彭安侯夫人走後,王檀擡腳進了花廳。蔣氏的臉色仍如風暴來臨前的天空一般烏黑,看到王檀進來,不由訝道:“檀姐兒,你怎麼回來。”說着將她拉到了自己的身邊,突然又想到了什麼似的,臉上一變,又問道:“你是不是都聽到了?”
王檀點了點頭,道:“是,我都聽到了。”
蔣氏不由伸手將她抱了過來。
蔣氏總是有這樣的習慣,每到她覺得女兒受到傷害時,總喜歡將女兒抱進自己的懷抱裡,彷彿這樣便可以使得女兒不受傷害。這個習慣,哪怕在王檀長大後,蔣氏也一直沒有改變。
蔣氏紅了紅眼睛,哽咽道:“檀姐兒,我的檀姐兒……”她覺得難過,這種難過並不是因爲女兒不能嫁給玉臻,而是因爲女兒遭到了嫌棄。她想安一安慰她,可是很多時候,她又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話,才能令她好過而不是更加傷心。
王檀也伸手抱住了她,輕輕拍着她的背,安慰她道:“娘,我並不是非玉六哥不可的,你說是不是。”
蔣氏連忙點點頭,道:“是,我的檀姐兒這樣出色,她們看不上你,是她們有眼無珠。”說着又放開她,握住她的手保證道:“你放心,我一定幫你找個比玉臻更出色的男兒來。”
王檀笑着道:“我爹爹是正二品的尚書,深受皇上信重,我娘是威北侯府的嫡出千金,我自己也是才貌雙全,我這樣人品家世的姑娘,哪裡會愁嫁,我自然相信爹孃能給我找個好夫婿的。”
蔣氏知道王檀這是在安慰她,但聽着她的話,仍還是被逗笑了,伸手點了點她的腦袋,道:“哪有像你這樣自誇的。”
王檀故意道:“難道我有說錯?”
蔣氏道:“自然沒有,我的檀姐兒是這世上最好的姑娘,聰明又懂事。”
王檀道:“就是嘛。”說着又伸手抱着蔣氏,道:“那您不要傷心了。”
蔣氏點了點頭,也伸手拍了拍王檀的背。而在蔣氏看不到的地方,王檀卻偷偷的將剛纔的笑容斂了起來。
王檀知道,她並沒有表現出來的那樣心胸疏闊。聽到彭安侯夫人那些話時,她只覺得自己整顆心臟都像是被人揪了起來,難受得幾乎令人無法呼吸。
被人嫌棄的感覺,是如此的難受。蔣氏和王清是如此的疼愛於她,恨不得將這世上最好的東西全都捧到她的面前來,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嘗過這種滋味了。她想起前世的時候,父母老師同學,全都嫌棄於她,那時候便是這樣的感覺。
王檀將眼眶裡的眼淚忍回去,彎了彎嘴角,又強迫自己重新露出笑容來。
另一邊,玉臻騎着馬飛奔來到王家門口的時候,正看到彭安侯夫人從王家大門走出來。
他今日並不知道彭安侯夫人來了王家,而等他知道的時候,彭安侯夫人早已經出門了。他急急忙忙的騎了馬想過來阻止,只希望一切都還來得及。
玉臻跳下馬,走到彭安侯夫人身前,有些驚恐的問道:“你去跟王伯母說了什麼?”
彭安侯夫人看了他一眼,但只這一眼,卻讓玉臻明白最壞的情況已經發生了。玉臻看着彭安侯夫人,那目光裡帶了責怪,失望,怨憤,甚至還有些絕望,讓彭安侯夫人心裡不由痛了一下。有那麼一會會,她甚至覺得她這樣是不是做錯了。但很快她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這個唯一的兒子好,他或許暫時會埋怨她,但總有一天他總會明白理解她的。她拉了拉兒子的袖子,道:“我們先回家再說。”
玉臻卻拿開母親的手,然後轉身跑進了王府。彭安侯夫人在後面喊道:“臻哥兒,你回來。”但他卻想沒聽見似的,急匆匆的往蔣氏的院子跑去。
秋葵和秋堂將他攔在了院子門口,道:“玉六少爺,您請留步,我們夫人今日不見客。”
玉臻急切道:“兩位姐姐,麻煩你們,請您去跟王伯母通報一聲,我想跟她說幾句話。”
秋葵和秋堂搖頭道:“玉六少爺,請您不要爲難我們。”
玉臻道:“或者你們將檀妹妹請出來,我跟她說幾句話,就幾句話而已。”
秋葵和秋堂仍是搖頭。
玉臻不由有些泄氣,今日他怕是別想見到蔣氏和檀姐兒的了。玉臻用手捂了一下臉,最後道:“那請兩位姐姐幫我給王伯母和檀妹妹帶幾句話可以嗎?”
秋葵和秋堂對視了一眼,然後道:“您請說。”
玉臻道:“請姐姐跟王伯母說,請她不要介意我娘今日說的話,我會說服我娘讓她接受檀姐兒的。請姐姐再跟檀妹妹說,我是真心想娶她爲妻的。”
秋葵道:“玉六少爺放心,我們一定將話帶到。”
玉臻點了點頭,接着又望了院子內一眼,接着便失望的回去了。
而彭安侯府裡,玉太夫人聽到彭安侯夫人今日做下的事情後,氣得伸手拿起桌子上的茶碗砸到跪在地上的彭安侯夫人的頭上。
那茶碗並沒有砸中,偏偏的從她耳朵邊上飛過去,然後落在地上發出一聲“鐺”的聲音。
玉太夫人氣得連氣都有些接不上來,指着她道:“你這個不孝媳,看看你做的什麼事,你是要害死你兒子才甘心是不是。”說着便捂着胸口,氣得有些呼吸短促。
身邊的丫鬟連忙走過去扶着她給她順氣,彭安侯夫人亦站起來走過想幫她順着胸口,玉太夫人卻伸手將她推開,緩了緩氣,又繼續道:“你真以爲這樣你兒子能考解元很了不起嗎,便是能考狀元,倘若沒有人扶持,你以爲就能那麼容易混出來。你這樣將王家往死裡得罪,便是臻哥兒做了官,人家王清隨便給你兒子下個絆子,就能讓他一輩子出不了頭。”
彭安侯夫人道:“兒女親事本來就是你情我願的事,倘若這樣王家就記恨於我們臻哥兒,心胸也太狹窄了些。”
玉太夫人搖着頭看着他,接着悲痛道:“我們臻哥兒真是倒了那輩子的血黴,會攤上你這麼個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