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靈不能在宮外留宿過夜,到了天黑時就必須回宮。但是看着童濯心一直不見起色,胡紫衣又滿臉氣憤地回來,就知道這奇蹟是不會出現了。
“實在不行,就只能等她成親之後再說了。好歹越晨曦那個人應該不會欺負她吧。”錦靈也沒轍了。
胡紫衣冷笑道:“男人的心意一天三變,誰能說得準?濯心年輕貌美,他們都來搶,可濯心若是早早變成傻子,有哪個男人還喜歡?你別看越晨曦現在把濯心當寶貝一樣,等娶過門之後,看她一直呆傻,用不了多久就會失了興趣,到時候三房五妾也都要娶進門了,越家還有誰把濯心放在眼裡?”
錦靈聽來也覺得有理。“是啊,以前我父皇曾經有個妃子很得寵,後來那妃子得了種怪病,渾身都是紅色的斑癬,父皇立刻就不喜歡她了。聽說那妃子後來一個人孤苦伶仃,連個去看望她的人都沒有。年紀輕輕就死掉了。死時因爲擔心她的病會傳染,父皇也不許她下葬皇陵,只在遠離皇陵一百多裡外的一個山頭簡單平了一塊地,單蓋了一座墳塋。現在想來,真是淒涼。”
兩個女人望着童濯心,都覺得傷感無奈。
翠巧說道:“公主、胡姑娘,天色這麼晚了,你們先請回吧。小姐由奴婢照顧,不會有大事的。”
胡紫衣只好說道:“明天再來看她吧。但……太醫什麼藥都沒給她開嗎?”
“開了一些清心順氣的藥,已經煎上了。”翠巧說道,“一會兒奴婢服侍小姐吃藥,不會耽誤的。”
錦靈起身道:“事到如此也只好這樣了。明天我讓太醫院再換個太醫給她看看,最後一日了,好歹總要能去拜堂吧?唉,她這個婚事真是多災多難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害的。”
她嘟囔着,搖頭嘆氣。胡紫衣又囑咐了翠巧幾句,讓她晚上也不要睡得太死,多留意童濯心的舉止行爲有沒有特別的變化。翠巧都一一答應,將兩人送出府。
負責廚房的一個丫鬟端了藥湯往童濯心的院子裡走,翠巧忙跑過去叫道:“藥煎好了?給我就行了,我服侍小姐喝。”
她接了湯碗,回到院中,見童濯心還呆呆地坐在那裡,眼睛一直像是在看着天空,又沒有看着。翠巧將藥碗放到桌上,拉起童濯心的手,柔聲道:“小姐,咱們回屋去吧,夜裡風涼,別凍着了。”
童濯心漠然收回目光,站起來跟着她往屋裡走。翠巧將她扶進屋內後,又出來端那藥碗,但奇怪的是她沒有將藥碗端入屋裡,而是悄悄走到樹叢邊,將碗中的藥汁全都倒在樹根處,然後才端着一個空碗進了屋。
她服侍童濯心換了身衣服,小聲和她說道:“小姐後天就要大婚了,這一回可不能再錯過了。越少爺是多好的人,多少家的姑娘想嫁他都不行呢,還是咱們小姐有福氣。這也是夫人和老爺當年在世時的心願。他們要是親眼看到小姐嫁給了越少爺,肯定會很高興的。”說着,翠巧默默擦了擦眼淚,又說道:“裘殿下和小姐不是一個國的人,脾氣也急,奴婢覺得,還是越少爺和小姐更般配些。越少爺說了,他會把小姐如珠如寶般捧在手心裡,絕不讓人傷您一根頭髮的。小姐……這些年奴婢看着您和裘殿下吵吵合合,不知道流過多少次眼淚了。越少爺卻從來不惹小姐傷心生氣流眼淚。雖然前幾日奴婢不知道爲什麼小姐會生越少爺的氣,但奴婢看越少爺是真心道歉,真心懺悔,小姐也就不要計較了。越少爺說了,有了小姐一個,他日後都不會再娶三妻四妾。像他這麼尊貴的大家公子,有誰會做這樣的承諾?奴婢,奴婢真心覺得這是求都求不來的幸福啊。所以,日後若是小姐知道奴婢這幾天做了什麼事,請一點諒解奴婢的這份心。奴婢跟着小姐快十年了,除了一心一意爲小姐好,從無二心的……”
她一邊說,一邊流淚。但無論怎麼說,童濯心都沒有反應。她終於擦乾眼淚,說道:“天色晚了,我去給小姐打水簡單盥洗一下之後小姐再睡吧。”
從門口拿了一個臉盆,翠巧起身出門,剛走到門外,忽然身邊陰風陣陣,一隻冰涼的手從她背後襲來,猛地掐住她的咽喉,然後是個陰惻惻的聲音冷笑道:“好個忠心的丫頭,原來是個殺主的惡婢!”
翠巧嚇得三魂七魄都沒了,雙腿也軟了,喊也不敢喊,動也不敢動,哆哆嗦嗦地問:“你,你是誰……”
“閻王駕下,勾魂使者,特意來勾你的魂魄去見閻王!”那人的聲音聽起來也非男非女,非遠非近,在夜色之下,寒風之中,聽來更覺可信。
翠巧信以爲真,嚇得慌亂,雙膝軟了下去,又被那鬼從後面提住裙帶,連跪都跪不了。“使者大人饒命,奴婢,奴婢一向謹慎本分,膽小得連螞蟻都不敢踩,怎麼敢殺人?”
“不敢殺人?”那鬼冷笑道:“那你剛纔往樹坑裡倒的是什麼?不是你小姐的救命藥湯嗎?在使者面前都敢說謊,好大的膽子!”說罷,他在翠巧的後背上點了幾處穴道,翠巧只覺得雙腿登時變得僵硬,身上卻又疼又癢,恨不得伸手抓撓,可是一雙手卻沒有擡起的力氣,簡直是比死還難過。
翠巧不禁哭道:“求使者大人饒命,奴婢對主子忠心耿耿,絕無加害的意思。那藥,那藥是不能給小姐喝的,如果小姐喝了就會病得更重,所以奴婢才倒了。”
那鬼的聲音真像是從地府幽冥中傳來:“哼?還想瞞我?你們小姐病了,是公主叫太醫給她開了藥,你明明答應公主會服侍小姐吃藥,轉眼又把藥湯倒掉,你以爲能瞞得過本使者的通天之眼嗎?”
翠巧哆哆嗦嗦地說:“那個……其實是因爲小姐已經吃了別的藥了,奴婢是怕藥性相剋……”
“你學過醫書?”
“沒,沒有……”
“那你從何得知藥性會相剋?總不會是開藥的太醫告訴你的吧?”
翠巧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身上那種痛癢更讓她無法忍受,剛要張嘴喊出來,又被那隻鬼手捏住咽喉。“你不用喊,我這就拉你去見閻王,在閻王面前你自己和他解釋!”鬼手已經摸到她的喉骨,稍稍用力就能把她的脖子拗斷。
翠巧完全崩潰了,哭着說:“是因爲奴婢先讓小姐吃了別的藥,所以怕,怕藥性相剋……”
鬼手停在那裡:“你給你們小姐吃了什麼藥?你憑什麼私自給她吃藥?”
“是,是有人給奴婢藥的,說是小姐這幾天情緒不穩,吃藥能幫她安神,過幾天她成親了,藥停了,小姐就會恢復成原來的樣子。還囑咐奴婢除了這種藥外不能再讓小姐吃別的藥,以免藥性相剋……”翠巧一股腦都說了,“求使者大人饒了奴婢吧,奴婢說的都是真話……”
那鬼聲幽幽再起:“什麼人給你的藥?”
翠巧只是嘴脣顫抖,卻不敢說出那人的名字。可鬼卻涼涼地念出:“越晨曦……是他所爲吧?”
翠巧“啊”了一聲,終於支持不住倒了下去,倒不是那鬼又暗中下手,而是她心神驚恐,無法勉力站住,終於昏厥倒地。
黑夜之中,一道黑色的影子在她身後閃電出手,將剛纔點了她的穴道解開,又重新封了兩處大穴,將她拉到門口,擺作熟睡的樣子,好似守門時支持不住而睡着一般,然後鬼影一閃身,進了屋內。
屋內還有一盞燈光幽幽發亮,映着童濯心的面孔,她瞳眸中雖然有燭光搖曳,但神色卻是木然。
那鬼影走到她面前,擡袖一揮,火光寂滅,從外面也看不到他們兩人的身影了。
鬼影坐在童濯心的身邊,悄悄握住她的手,兩人的手指都是冰涼,而童濯心從頭到尾不驚不喊,任人擺佈。
“濯心……”黑暗之中,一個聲音長長低嘆,這聲音不加掩飾,真情畢露,原來這個剛纔在屋外裝神弄鬼嚇倒翠巧的人竟然是裘千夜。
他趁着夜色而來,看着錦靈和胡紫衣先後離去,一直在琢磨着找一個機會單獨進去看望童濯心,卻不料正好看到翠巧把童濯心的藥湯倒掉的一幕。他心中狐疑,乾脆扮作勾魂使者嚇出翠巧的真話,由此也解開童濯心會突然神志不清的真相。
“濯心,這就是你要嫁的人。你真的放心把自己交給這樣的人一輩子?”他輕輕撫摸着她的臉頰,“曾經我們倆只想簡簡單單的一生一世,沒想到卻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我們倆的緣分算是孽緣嗎?”他暗暗苦笑,“但我既然遇到你,又怎麼可能不管你?這輩子愛也好,恨也罷,我們總是綁在一起的。我不會丟下你,到死都不會……”
黑暗中聽不到童濯心的回答,也看不到彼此的面孔,但裘千夜感覺到她的手指似在微微顫動,就好像對他的話有所感知。
裘千夜從她的屋內摸到一件厚點的披風,將她裹好,然後背起,悄然離開房間,縱身躍上屋脊,幾個起落,跳出童府高牆。
夜色中,四周無聲無息,童府人沒有一個察覺到府中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