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雁朝會上越晨曦和裘千夜的交鋒很快便傳到後宮之中。
帶來這消息的人正是胡紫衣。
當時她和胡錦旗一起在戶部大堂門外等候,裡面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當時氣氛之緊張,情勢之危急,被她一番繪聲繪色的轉述之後,聽得童濯心的臉色也蒼白起來。
“裘千夜真的說越丞相之死可能和陛下有關?”
“嗯。說得還一本正經的。而且聽越晨曦的口氣,兩人不是第一次談到這件事,所以越晨曦很是憤怒。”
“怎麼可能?”童濯心咬着指尖,“這件事他從未和我說起過……”
“也許只是他用來打擊越晨曦的說辭?”胡紫衣皺眉道:“我怎麼也想不明白,爲何陛下會殺越丞相?可是裘千夜又說得那麼認真,好像確有其事似的……”胡紫衣一拍大腿,“對了,我哥說不定會知道什麼……”
童濯心拉住她:“你別去問你哥,他現在的立場已經很是尷尬了。左右都是他的朋友,他幫誰不幫誰,都難脫一個情義。今天那兩人若是真的兵刃相見,你哥可怎麼辦?”
胡紫衣笑道:“放心吧,雖然他們當時的氣氛是劍拔弩張,但事後我哥說早就料準他們不會打起來的。一個是國之儲君,一個是國之重臣,兩個人的身份都舉足輕重。飛雁和金碧現在還不能爲了這點小事就打起來,縱然他不出面阻攔,那滿屋子的飛雁文武百官也得有出來拉架的。不可能眼睜睜看着越晨曦血濺五步。”
童濯心喃喃說道:“我只怕他一時氣性上來,壓不住……”
“裘千夜那個人很有把持,更何況是這種大事,更不可能犯大錯,你放心吧。他最多不過是鹹魚翻身,要拿出氣勢來震懾一下越晨曦。當日他在金碧,的確是受了不少委屈……”
“你還真能體諒他……”童濯心苦笑道,“他若是聽到你這番話,不知道要有多得意。”她強自振奮了一下,問道:“你們這次來,能待幾日?那天那個叫莫岫媛的姑娘,我還一直想把她引見給你認識。你們兩人都是性子爽朗,一文一武,說不定能成爲好朋友。只可惜她會嫁到鴻蒙去,而你又不能在金碧久留,日後沒什麼機會再見面了。”
“這是什麼當緊的事兒?也值得你這樣感慨的?”胡紫衣笑道,“你啊,到現在還是看不開,老把朋友什麼的看得這麼重要……”
“當然重要!我這輩子有你這個朋友一直陪在身邊,就是我最大的福分。”童濯心急切的衝口而出,惹得胡紫衣眼眶一紅,“傻丫頭,我的意思是……朋友總不能在身邊一輩子陪着你,還是有個疼你的男人最重要嘛。你看你現在多好命,有了裘千夜陪着你,我自己的姻緣還不知道在哪兒。若是以後嫁得遠遠的,天南海北就再也見不到了。所以讓你現在不要把和朋友相守看得太重,放在心裡。”
童濯心眨眨眼,小聲問道:“對了,你這次和越晨曦一路同行,你們兩人……有沒有可能?”
胡紫衣把臉一板:“我和他早就沒什麼可能了,你就別對這件事念念不忘。我這次跟來完全是爲了看你,你要是見面就提他的事情,那我還是早早走了好。”
童濯心嘆道:“我還不是爲你瞎操心,你惱我,我以後不提就是了。”
胡紫衣看了她一陣,說道:“我其實也猜得出你的心思,你擔心沒了你之後他性情大變,爲人也變古怪了,和裘千夜的樑子越結越深,所以盼着我若是能和他結成姻緣,說不定能緩緩他的戾氣,也算是解了你的心結了。”
童濯心驚詫歎服不已:“紫衣……我的心思竟然一點都瞞不住你。”
胡紫衣一撇嘴:“你這玲瓏剔透水晶心,能有什麼事情瞞人的?不過緣分這事兒本是命裡註定的,強扭的瓜不甜。就像當初越家那麼費勁撮合你們兩人,最後也沒撮合成。我若與他有緣,不用你費心,自然瓜熟蒂落;若是無緣,你說破大天也無用。”
……
“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
當裘千夜慢慢吟出這句詞時,坐在他對面的胡錦旗卻慢悠悠地放下酒杯。
裘千夜一笑道:“怎麼?千杯不醉的胡將軍,今天也會沒有酒量了?是怕我灌醉了你之後對越晨曦不利嗎?”
“公務在身,不敢醉酒,以免誤事。”胡錦旗答得一本正經。
裘千夜歪着頭看着他:“我明白了,你是在生我的氣。”
“啊?”胡錦旗不解地皺皺眉。
“今天我在越晨曦面前把你供出來,你怕我給你們胡家惹了麻煩。”
胡錦旗似笑不笑的挑起嘴角,“其實不用你供,我來飛雁給你送藥的事情便已經被陛下知道了。我回國之後將我一頓申斥,差點要砍了我的腦袋,最後是錦靈連哭帶鬧的才把我保下來。”
裘千夜大吃一驚:“怎麼會走漏消息的?”
“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嘛。我出入兩國國境時被人看到,有多嘴者上報,說我無故出境,且有飛雁人相送。陛下懷疑我和你勾結,裡通外國……”胡錦旗苦笑道:“我最後只好說是給你送藥去了,沒想到更惹惱了陛下,連太子南隱都將我一番申斥,說我黑白不明,善惡不分,養虎爲患……”
裘千夜冷笑道:“這番話說給他們自己聽不是正好?原來賊喊抓賊是金碧人的傳統。難怪越晨曦剛纔那樣耀武揚威,趾高氣昂的。”
胡錦旗咳嗽一聲:“我還坐在這裡呢,你要說金碧人的壞話,多少也揹着我點兒。”
裘千夜笑道:“既然如此,我看你不如直接反出金碧算了。金碧皇帝心如毒蠍,更無明辨忠奸善惡之心,你們君臣已經又有了這樣的心結,難保以後不會舊事重提,再給你招來別的禍事。”
胡錦旗連忙擺手:“你少遊說我做金碧的叛徒,我們胡家百年裡還沒有出過一個叛徒呢,幾代英名更不可能斷送於我手。”
“愚忠。”裘千夜笑叱一聲,“不過若是你哪天改了心意,願意投奔我飛雁來,我定然策馬相迎百里之外。”
胡錦旗笑道:“你消停些吧,你看你今天鬧得這麼大的陣仗,還不怕驚動到金碧嗎?”
裘千夜淡淡道:“你倒要先想想,越晨曦憑什麼有膽子敢在大庭廣衆之中把那封信拿出來?金碧皇帝又憑什麼明知道這封信會落入我的手中,卻一定要寫這樣一封句句挑撥的信?”
“爲了給你難堪。”
裘千夜笑道:“也對,也不對。我猜他們一來是爲了試探我飛雁羣臣之心,二來……說不定就是爲了激怒我。”
“激怒你?”
“是啊,金碧妄想吞併飛雁久矣,但並沒有名正言順的名目,金碧與飛雁遲早還有一場大戰,這仗對於金碧來說宜早不宜晚,對於飛雁來說宜晚不宜早。”
胡錦旗凝視着他:“你真這麼想的?”
“當然。金碧皇帝那點鬼心思能逃得過我的眼睛?”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真的認定飛雁和金碧遲早會有一戰?”
裘千夜正色看着他:“胡錦旗,這話我本不應該對你說,因爲你是金碧人,是我的敵國之將,你們胡家世代鎮守金碧邊關,與我們飛雁人有着不少血海深仇。但是我們兩人是沒有仇的,我在金碧這幾年也就交了你這麼一個朋友,所以我也不願意和你說謊。眼前的局勢你自己想,金碧皇帝一直將我當作眼中釘,連我回國還要給我下毒,怕的就是我回國之後給金碧造成更大的障礙。如果我要當皇帝了,他們豈能容我?恨不得將我抽筋剝骨。今天我若是當場翻臉,斬殺了越晨曦,金碧皇帝正好借勢舉兵犯境,以飛雁現在的能力,肯定抵擋不住。他要犧牲越晨曦一人來成就他的江山大業,我越晨曦有什麼?只有我自己一人罷了。我若是坐以待斃,做個閒散皇帝,過不了幾年,金碧的鐵蹄一樣會踏到飛雁的江山之上。到時候我便是飛雁的千古罪人!”
他冷笑連連:“可嘆越晨曦執迷不悟,他爹是怎麼死的,他如今又要步他爹的後塵了。”
“越丞相當年救駕而亡,人所共見,你怎麼非要往陛下頭上扯?”胡錦旗對他這個“奇思妙想”也着實不信。
“人所共見的就是事實了?”裘千夜撇着嘴,“眼見未必爲實,你若是信自己眼睛所見到的,就只有被人矇蔽的份兒了。你回去可以查一查,當年越丞相死了之後,在皇帝身邊,御書房伺候的那些宮女和太監,有幾個還活命的?”
胡錦旗全身一冷,盯着他:“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裘千夜似笑非笑道:“我入金碧數年,總不能一事無成吧?”
胡錦旗沉下臉,靜思良久,說道:“裘千夜,我若是金碧忠臣,也許應該趁你尚未登基之時就殺了你。以免你坐擁帝權之後爲禍金碧。”
裘千夜朗聲笑道:“你這番話,和越晨曦何其相似?我人就在你眼前,你我原本有五年之約,不如提前決戰一場。若死在你手上,我也算是不枉此生。”
胡錦旗濃眉堆蹙,雙拳緊握,太陽穴突突直跳。
裘千夜微笑着看着他,負手而立,手邊連一把可以防身的兵刃都沒有,卻全無懼色。
也不知道想了多久,胡錦旗沉聲道:“你說陛下在找機會宣戰飛雁,但飛雁也同時在找這樣一個機會宣戰金碧。不管我此時此刻能傷你多少,你都可以和白天那封信扯上文章,招攬人心,煽動飛雁百姓對金碧的激憤,這場仗就真是不打不行了。”
他凝視着裘千夜:“裘千夜,你是聰明人,也有雄心壯志,以你之才,若爲帝,必成大業,但不應以兩國百姓的性命做賭注。別忘了,童濯心還是金碧人呢,金碧有她的親朋無數,如果金碧和飛雁開戰,你的劍最先傷到的不是金碧皇帝,而是你最愛的這個女人。我勸你做事一定要三思而後行。”
裘千夜淡淡道:“好吧,我敬你是君子,不像越家父子那麼僞善。越晨曦口口聲聲也是爲了金碧百姓,其實他現在更多的想的是自己。不過你胡錦旗和他不同,若是日後兩國真的開戰,我最不希望在戰場上碰到你。無論你我死在彼此誰的手上,都是讓人唏噓感慨的一件事。”裘千夜舉起酒杯,“爲你今日之言,我承諾你,日後若逼到絕境,一定三思而後行,所以,你我不如以酒立誓如何?我裘千夜可以不主動宣戰,你胡錦旗也不無故斬殺我飛雁之人。”
胡錦旗軒眉高挑,神色飛揚,他喝了聲:“好!一言爲定!”然後舉杯與裘千夜碰杯而飲,立下一諾千金。
夜風吹來,裘千夜覺得酒意在脣邊流過,流入肺腑時火辣燙熱,說不出的暢快。自從上次被金碧永春傷的元氣大傷之後,他也很久沒有暢快地喝酒了。以後,他大概是連這樣可以一起暢快喝酒的朋友都不再有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