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千夜離開落月樓,沒有立刻回宮,他去了九龍寺。
已是黃昏時分,裘千夜的到來讓寺裡的法源大師立刻迎出來,疑問道:“殿下怎麼這個時候來了?”
“我的未婚妻丟了,想請大師幫我在佛前問問,佛祖是否知道該去哪裡找她?”
裘千夜說得一本正經,讓法源大師也不敢怠慢,一邊將他往寺裡引路,一邊說道:“佛前占卜並非不能,但貧僧必須說實話,佛祖也不是有求必應的。”
裘千夜一笑:“是,在下知道。只不過是病急亂投醫罷了。要真說占卜算卦,那是道家的事情。不過九龍寺是皇家寺院,我的未婚妻也算是半個皇族人,也許這裡享受香火的佛祖會離她更近些吧。”
走到一半,裘千夜忽然說道:“對了,我還沒有將她的生辰八字給您寫上,可否借紙墨一用?”
法源大師道:“當然可以。”他對一個小僧尼道:“先打掃一下我的廂房,將紙墨備好。”
裘千夜擺手道:“不用打掃了,這時候寺院裡的僧人們正在做晚課,誰的屋子裡沒有點筆墨紙硯的?隨便借一下就是了。”說着,他忽然轉身向左,推開旁邊一間廂房的大門。
法源大師阻止不及,裘千夜已經走進去了。
那廂房內有一名僧人正在抄錄經文,見裘千夜和法源大師到來,手忙腳亂地站起來,雙手合十,對法源大師先行了個禮。法源大師尷尬地說:“殿下……這裡地方狹小,還是去我那裡吧……”
“有求於佛祖的事情,還需拘泥什麼大小俗禮。大師身爲一寺之首座,竟然住着比普通僧人還要大的廂房,自己貪圖享樂,也能宣揚佛法,號稱衆生平等嗎?”
法源大師無奈地說:“殿下說的也不盡然,佛法雖說衆生平等,但佛門之中並非無等級。依據修行深淺不同,入門先後不同,總有個排位。否則最基本的禮敬信誠該如何遵守?”
“一邊說着四大皆空,一邊又說着等級之分,大師不覺得自相矛盾嗎?”裘千夜自行走到桌邊,隨手寫了一串文字,交給法源大師,說道:“就請大師幫我問問佛祖,這紙上的人,現在何處吧?”
法源大師見他沒有出門的意思,便說道:“那請殿下先到知客室用茶……”
“不了,我想與這位大師聊幾句佛法。”裘千夜轉身看着那一直沉默不語,垂手肅立在旁邊的灰衣僧人。
法源大師呆住,訥訥地不知道該說什麼。那僧人雙手合十,躬身說道:“阿彌陀佛,既然施主有意賜教,貧僧只得勉力對答。若說得不好,請主持方丈見諒。”
法源大師看着兩人,無奈地嘆氣道:“你們兩人……今日在此地論講佛法,這是你們的緣分,好自爲之吧。”
他出了房間,關上房門,也不敢離得太近,吩咐僧尼都不要靠近這間房,然後先行離去。
屋內,裘千夜盯着那僧人,脫口道:“大師,我心中有殺機,當以何法化解?”
灰衣僧人始終雙手合十,低眉瞑目,慢聲說道:“佛法無邊。”
“佛法雖然無邊,但難化世間恩怨戾氣。縱然我肯讓人一尺,別人倒要攻我一丈,我也讓他?”
“世間無不能容之事。”
“那是窩囊廢說的話。”裘千夜冷笑一聲,“若萬事皆能容,大師何必出家?”
“那是因爲貧僧修行不夠,心結難解。”
“那大師讓我這種沒有修行的人怎麼釋懷?”
灰衣僧人看他一眼:“施主是聰明絕頂之人,當比貧僧強過百倍。”
“那要站在大師曾經站在的高度之上,纔可以說我能否做得比大師好,比大師強。”
灰衣僧人和他四目相對,“貧僧以爲,殿下上次造訪,就已經將心意表明清楚了。”
“但上次我還未動殺機。”
霎時沉默,那灰衣僧人蹙眉片刻,“就這麼容不下嗎?”
“他動我心愛之人。”裘千夜恨聲道:“他疑我覬覦他皇位,又百般用計試探,如今更將我未婚妻綁架。這樣的得寸進尺,我豈能容他?”
灰衣僧人無奈合目,“世間恩怨總有因果。”
“大師斬斷紅塵,留下一副爛攤子,便是因。我若力挽狂瀾,匡扶社稷,免飛雁墜於無能之輩之手,並能御強敵於境外,便是果了。”
灰衣僧人看着面前這位神情堅定到明顯已經容不下任何質疑之聲的年輕人,淡淡反問:“既然如此,你還來這裡做什麼?”
裘千夜歪着頭笑道:“來見佛祖啊。佛祖希望世人‘止殺’,但有很多事情不是靠這兩個字就能解決的。我希望佛祖能多給我些教誨。”
灰衣僧人沉默良久,合十雙手微微低頭:“金剛怒目,所以降伏四魔;菩薩低眉,所以慈悲六道。貧僧修行尚淺,只聽過這兩句話,不知道施主能不能自悟?”
裘千夜看着他,此時法源大師已經回來,在屋外喚聲道:“殿下……”
裘千夜說了句:“多謝大師指教。”然後出門來到法源大師身旁,一笑道:“大師,佛祖可有法旨要告訴在下的?”
法源大師看着他,遞給他一支竹籤。“貧僧爲殿下在佛前求了一支尋人籤。這簽上的詩文……或許便有那位姑娘的下落。”
裘千夜接過竹籤,正面寫着一行字:霧失樓臺,月迷津渡。
翻過竹籤,背面是四句詩:一點佛心求箴言,莫成癲狂作笑談。何當撥去閒雲霧,豈無靈心渡靈山?
他握緊那根竹籤,幽幽一笑:“佛祖之心,我已明瞭了。多謝大師。”
法源大師追上他,又說道:“殿下今日來寺中,不只是爲了求這點佛緣,可殿下要謹記:有些執念,當放則放。”
裘千夜微笑道:“大師提醒得是,我此來也是爲了放下執念。如今我心願已了,以後會少來打攪寺中各位大師們的清修的。”
法源大師雙手合十,口宣佛號:“阿彌陀佛,殿下若能這樣想,則是鄙寺之幸,也是殿下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