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蕩蕩的人馬,從皇城內出去,又從皇城外回來,好奇的百姓看到回來的兵馬中竟然有一衆和尚,不禁竊竊私語:“怎麼回事?這些和尚是哪兒來的?”
“喲,好像是九龍寺的和尚。”人羣中有人認出了九龍寺的主持法源大師。
“九龍寺的和尚怎麼會到這裡來?還讓兵部的人馬護送?”
衆人看不懂,沿途一路悄悄跟隨。直到隊伍停在了皇宮門前。
一衆士兵呼喝着將百姓驅散開。
裘千夜分衆而出,笑眯眯地對法源大師說道:“有勞大師走這一趟了。”
法源和尚無奈地苦笑搖頭:“殿下這是何意?若要爲太子超度亡靈,做法事,只需着人告知貧僧就是了,何必這麼大動干戈,一路押解。難道是九龍寺做了什麼犯了王法的事情嗎?”
裘千夜挽過他的手臂,笑吟吟道:“大師多想了,只是我今日有些事情要做,不得不麻煩寺中各位大師。又怕外人阻撓,派兵部的人不過是爲了保證各位大師的安全罷了。”
他環顧四周,問道:“還沒有爲各位大師準備好做法事所用的東西嗎?”
香爐蠟燭案臺,一一被人擡出。法源大師看着這一切,又嘆道:“咱們九龍寺還從沒有到寺外做過法事。”
“九龍寺是皇家寺院,我現在請你們爲太子做一場法事也是合乎情理的吧。”裘千夜眼角的餘光一直能感覺到兵部衆將在虎視眈眈地看着自己。
他故意不去看衆人,只對法源說道:“大師若準備好了,便請吧。”
法源無奈,率領一衆和尚擺開場子,一百餘人坐在皇宮正門門口,齊聲持誦《往生咒》,剩下的和尚分站在皇宮高強之外,呈方形圍宮牆一圈,隨之誦經。
木魚聲聲隨經聲而起,驚得皇城內外都爲之震動。宮內的各位妃嬪們都差宮女太監出門詢問出了什麼事情,但又被攔阻在宮門之內,不許他們出來。
所有的皇宮宮門,無論大小,無論位置,一律封禁。
法事從白天做到黑夜,燭火點起,燈籠掛出,裘千夜突然叫了一聲:“是太子!”
所有誦經之聲戛然而止,衆人都驚詫地看着他。
只見他恍恍惚惚地伸手指着宮牆頂上,喃喃說道:“我剛纔分明看到太子從宮牆之內飛出了……”
法源大師一愣:“殿下是說真的?”
“噓……先別說話。”裘千夜神經兮兮地看着四周,忽然又用手一指:“太子在那兒呢!”
衆人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能看到宮牆下一株老柳樹迎風搖曳,地上,牆上,柳影晃動,卻哪有鬼影?
裘千夜卻紅了眼眶,跪下說道:“大哥,你不幸遇害,死因不明,兇手時至今日未能緝捕到案。宮內宮外,朝野上下,多少人爲此非議弟弟,讓弟弟有冤無處訴,有苦無處說啊。大哥,大哥,你今夜在衆人面前顯靈,一定是爲了還小弟一個清白,如今這麼多人在這兒看着,你有什麼未了心願,就儘管說出來!小弟一定爲你做主!”
衆人聽他哭聲悽然,滿臉淚水,聲聲句句都像是發自肺腑,不禁呆了,左右環顧,難道真的有太子顯靈?
此時,黑夜中好像忽然有白影一閃而逝,有人驚呼:“真的有鬼!太子顯靈了!”
衆人循聲去看,卻見一名太監滿臉驚恐地瞪着另一處宮牆,那裡正似有白影落下,所落的方向卻是皇宮之內。
“三殿下,太子的魂魄回宮了!”那太監叫道。
裘千夜連忙起身,擦乾淚水,對左右兵部的兩位侍郎說道:“兩位大人,煩請和我一起入宮,看看太子魂魄到底要去向何處。”
兵部兩位侍郎是戰場搏殺出來的人,原本不信什麼鬼神之說,但此時隱約聽到風聲習習,再見燈影、樹影、人影,交疊在一起,眼睛有些花了,心下也很恍惚:難道真的是太子顯靈?
風侍郎忍不住問法源大師:“大師,太子真的能回宮顯靈嗎?”
法源大師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神鬼之事,和尚不打誑語,若逝者卻有未竟心願,重返故地也是有的。”
這下子風侍郎也不禁信了四成。拉了一把杜侍郎,“那便一起進去看看吧。”
皇宮正門打開,兵部衆人魚貫而入。
裘千夜一馬當先,四下張望,忽然叫道:“看!太子在那邊……”
遠遠的衆人果然看到一個人影立在皇宮的屋頂之上,憑風而立,那白影真要羽化登仙一般。
衆人驚住:難道那真的是……
裘千夜拼命向那鬼影處奔去,那白影一閃而逝,不知道又去了哪裡。
兩位兵部侍郎也帶着百餘人進宮,便追着裘千夜一路追去。
那鬼影忽隱忽現,一會兒是在屋頂,一會兒是在小路的盡頭,就像是在給衆人引路一般。一直到它出現在一個宮門前時,忽然再度一晃,影兒就沒了。
裘千夜跑到跟前,長吸一口氣,“崇明殿。沒想到太子會回到這裡。”
風侍郎也趕到這裡,問道:“殿下,太子的魂魄真的是指向這裡嗎?”
“此地左右再無其他殿宇,那鬼影就停在這裡,你們都是看到的。”他感慨道:“太子最後一晚就是與我在這裡談及父皇的病情,後來就是從這裡離開之後死在回宮的路上。太子的魂魄應是徘徊此地,不願離開。要想讓他如願,便要回到崇明殿去尋找真相。”
身邊有太監去推開宮門,宮內並非衆人所想的那般淒涼孤寂,竟有一干不知身份的人站在院裡,乍然聽到宮門打開,院內人都霍然轉身,紛紛抽出腰中刀劍,刃光閃爍,讓人不寒而慄。
“什麼人?”風侍郎看出此中危險,一下子跳到裘千夜的面前,對身後之人吩咐道:“保護殿下安全!”
兵部之人呼啦一下子衝出來,圍住了裘千夜。雖然入宮時按律兵部人都沒有攜帶刀劍,但是這百來人要圍住殿內的十餘人並不算難。
兩幫人馬對峙,崇明殿立刻態勢緊張,讓人喘不過來氣來。
裘千夜皺着眉:“先不要動手,你們是哪裡的人?”
從崇明殿中緩緩走出兩人,並肩而立,揚聲道:“老三,還認得二哥嗎?”
裘千夜凝眸看去,驚訝問道:“二哥?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怎麼會在這裡?你以爲我一定是在永州島受苦受難吧?對不起,讓你失望了。雖然錯過了大哥下葬,但二哥千里趕回,仍然有件大事要辦。你且猜猜,我爲何事而回?”
裘千夜看了眼裘彥澤身邊站着的那人:太子妃。他思索着:“二哥和太子妃在一起,應該和小弟一樣,都是爲了太子去世之事吧?”
“哼,不只是大哥死得離奇,還有父皇。”裘彥澤大聲道:“裘千夜!你害死太子,幽禁父皇,更不惜施展李代桃僵之計,將父皇害死,另以假身替代!樁樁件件,累累罪行,都是聳人聽聞之大案!縱然你是皇子,如今我也要替天行道,爲父皇和皇兄,向你討要一個公道!”
裘彥澤在大庭廣衆之下的驟然現身,已經讓兵部一衆人傻了眼,而他肆無忌憚的指責更讓現場陷入了可怕的沉默。
裘千夜聽到他的指控時先是睜大眼睛,顫抖着嘴脣問:“二哥……你,你這是怎麼了?瘋了嗎?我不追問你違抗聖令擅自跑回京城之罪,你倒反過來給我扣上這麼一個可怕的罪名?二哥?縱然你惱恨我當初揭穿你差點用假玉璽假傳聖旨,篡權奪位的陰謀,也不該在衆人面前說出這種混話吧?你這毫無根據的指責,是要給我們飛雁帶來多大的風波?飛雁的未來,你都不顧了?”
“少在那裡巧言令色的詭辯了。”裘彥澤冷笑連連:“你這副嘴臉和言辭,用來哄你那個心上人童姑娘吧,但你要做的事情可瞞不過天下人的眼睛!有太子妃在這裡爲我作證,今天我冒死前來,就是爲了揭穿你的真面目的!”
裘千夜無奈地搖頭:“二哥啊二哥,這世上若是有人可以被稱作‘貪得無厭’和‘不知廉恥’,那就是你了。”他看着太子妃:“大嫂,自古飛雁後宮不幹政,我們兄弟的爭端,大嫂不應該裹挾其中。難道上次在吉慶宮我和大嫂說的還不夠清楚嗎?”
太子妃的臉上浮動着一層驕傲的得意,“裘千夜,當日在吉慶宮,我一個人說不過你,沒錯,我是婦道人家,但我也是太子之妻,夫君不明不白死了,我追查一下真相,有什麼不可以?”
裘千夜聳聳肩,“好吧,你們兩人要聯手對付我?這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嫂子一定忘了二哥當日是怎麼幽禁太子的吧?”
“前塵舊很不用你在這裡挑撥。”裘彥澤立刻打斷他的話,“如今我們只說兩件事:第一,太子是爲什麼死的?第二,屋內病牀上的那個人,到底是誰?父皇還在人世上嗎?”
裘千夜好笑地說:“太子之死一直還在調查,但這世上總是有許多懸案可能百年難解,我一時找不到兇手,不代表這事情就是我做的吧?”
他回頭看着兵部衆人,“各位大人,剛纔既然大哥的魂魄現身,就說明大哥也希望這種種紛擾都能在今天做個了斷。我一人所說之言不能取信於衆人,但是二哥和太子妃也是一面之詞。我們兩邊誰說的是真,誰說的是假,就由各位大人做個見證吧!”
兵部的人怎麼敢參與這件事?人人都想趕快脫身,但是眼前的情勢又是如此逼人,他們想溜都不能溜。
風侍郎和杜侍郎對視一眼,只能尷尬地說:“殿下……您和二殿下是兄弟,有話好好說,沒必要這麼劍拔弩張的,這裡面一定是有什麼誤會……”
“你們不必替他開脫!”裘彥澤大聲說道:“別忘了,莫大人勞苦功高一生,卻剛剛被他以莫須有般的罪名下獄。爾等是莫大人的下屬,難道不擔心日後如果飛雁真的是這位任性妄爲的三殿下當家作主,會出大亂?你們這些人,說不定誰就是下一個莫紀連!”
風侍郎和杜侍郎更加尷尬,回頭看看,只見自己的一衆手下都低着頭,顯然人人心中各有心思。
風侍郎說道:“既然二殿下今天要和三殿下對質的事情涉及皇統大業,那……我們兩人位低官小,似乎,沒有資格判斷是非對錯。是否可以請其他幾部的尚書大人,一併旁聽?”
杜侍郎暗中佩服他的這個決斷:無論今天是二殿下贏還是三殿下贏,他們兩個人都要被迫站在勝者那一方。若是站錯了隊伍,就要揹負千秋萬載的罵名。這豈是他們可以承受的?而且今日兩位殿下翻臉之下所說的話,涉及極爲機密,若是在場見證者只是他們兩人,會不會有一天便被以某個罪名拿入大獄,最後滅口……一想到這裡,杜侍郎就不寒而慄。
所以風侍郎的提議一起,他連忙說道:“好,好,就該這麼辦,咱們立刻去請其他五部的尚書來這裡……”
“慢着!”裘彥澤大聲喝道:“二位大人是準備溜出去爲裘千夜搬救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