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程太醫,這個在他剛剛發病之後就來到他身邊照顧他的老人。他在用疼痛療法幫自己保持清醒。
“我……我不想死……”他努力地呻吟:“我還有……很多事……沒有做完……”
“殿下放心,我會讓殿下活下去的……”程太醫的聲音像一道霧,就飄在不遠不近的半空中。
晨昏顛倒,裘千夜已經不知道自己病了多少天,但他聽到程太醫在對什麼人說:“殿下現在這樣子實在讓人擔心,最好還是儘快搬離丞相府。否則如果府中再出現第二起症狀相同的病人,很有可能就會成蔓延之勢了。”
“但是……陛下說只能讓殿下留在這裡……”
“丞相府不比別的地方,疫情當然不能再擴散,但是殿下倘若有個萬一……金碧國追究起來,誰能負責?我去給陛下寫信,澄清利害……”
程太醫的聲音漸漸遠去,裘千夜的呼吸急促,他現在嘴裡幹得連一點唾液都沒有了,就想喝一口水,但是沒有一個人給他端水過來。縱然是被封鎖在這個小院裡,也沒有丫鬟敢在他的屋子裡出現。他甚至斷斷續續的能聽到那些丫鬟的哭泣聲,或許……她們還在盼着他早點死掉。因爲迄今爲止,所有在疫病患者死亡之後接觸屍體的人羣都不曾再感染疫病。所以,只有他死了,她們的噩夢纔會結束。
這世上,真的有希望他活着的人麼?有,父皇。只有他活着,才能爲父皇繼續宏圖大業。
還有……越丞相。只有他活着,越丞相纔不會背上監管瀆職的重罪。
或許還有……金碧國的皇帝。縱然他是個無關緊要的質子,金碧皇帝也不會願意他這麼不明不白地死在自己的手上。
是的,大家都希望他活着,但都不是爲了他而這樣希望。
這世上的人本就是自私且無情的。他很早以前就知道了,知道了……
程太醫爲皇帝所寫的信很快有了迴應:皇帝同意將裘千夜搬出丞相府,但並不是轉送至城郊專爲此類病人圈禁的地方,而是改送至城外皇帝私人一處小小的行宮。
所有當初跟隨裘千夜來到金碧國的那些飛雁國的侍衛、宮女等一應隨侍人員,也都送到那行宮中去伺候裘千夜。
裘千夜離開丞相府的時候極其鄭重,爲防止他的疫情擴散,先將他放到一個木質的方轎子中,轎子沒有窗戶,門也是木頭的,一旦關上,就是一個密不透風的盒子,如棺材一樣,由八個壯漢才能擡起。他們從丞相府的小門將裘千夜擡出去,當時已是子夜時分,街上沒有一個行人。那木轎被放上一輛由雙馬拉馳的平板馬車後,趁着夜色離開丞相府,立刻京城,直奔京外的那座行宮而去。
祈年宮,這本是以前歷代皇帝舉行祭天大典時臨時下榻休憩的一座行宮,後來因爲祭天大典都在皇宮外新建的祭天台舉行,這座行宮就幾乎面臨被廢棄的局面了。
祈年宮面積並不大,只是皇宮面積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如今在這座行宮之內的人除了以往看守行宮的十幾名太監、宮女之外,餘下的二十餘人都是來自飛雁國的了。
他們奉命只能在裘千夜所住的寢宮內值守,甚至不得踏出這寢宮一步。
一名叫嬌娥的小宮女不過十二歲,她跟隨裘千夜從飛雁國來到金碧國,一路本就嚐盡辛苦,沒想到一到金碧就被派到外宮的浣衣房去洗衣服,她在浣衣房中還備受排擠,吃得少,幹得多,日子過得更是艱難。如今來到這裡,那些苦活髒活都沒有了,她便覺得開心起來,和另一個相熟的年長的宮女說道:“月痕姐姐,咱們要是一輩子就留在這裡侍奉殿下該多好,再也不要回去了!”
年長的月痕卻是一臉愁容:“傻丫頭,說什麼傻話呢?你以爲留在這裡是幸福事麼?你就不想想,爲什麼咱們明明被分派到別處去,如今又被叫回來留在殿下身邊?”
“殿下病了的,當然是咱們飛雁國的人就近照顧會更加周到啊。”嬌娥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