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雁翎來到戶部時,訝異地看到青靖國的使節李方來正和裘千夜相談甚歡,而青靖國隨行而來的一些扈從都站在戶部的大門門口,車馬皆在旁邊等候。
褚雁翎一驚,走進去問道:“怎麼?李大人要走了?”
“是啊。”裘千夜擡頭看到他,笑道:“青靖國國主來信說,商盟談了這麼久都沒個結果,便暫時撤出了三方會談,由青靖和飛雁先簽訂雙方協定,也算是不虛此行。”
褚雁翎更是吃驚不小,脫口道:“這又何必?雖然商盟協定談來艱難,但總會有個結果,如今你們兩方先行談妥,豈不是將我鴻蒙置身事外了?”
裘千夜笑道:“殿下彆着急,同樣的協議,我們飛雁也可以和鴻蒙籤一份,這樣殿下對貴國國主也算是有個交代。而且,沒了三方的彼此防備,兩方的協議其實更容易談妥。要不然這樣拉鋸戰般地談下去,再拖個三兩個月也只怕沒個結果。”
李方來大事達成,多日來的愁眉不展終於打開,笑得嘴巴都合不攏,連聲說道:“這回多仰仗三殿下的全力相助,才能達成兩國之間這項造福百姓的大業,待下官回國之後,一定要將殿下的恩德上稟我國國主,相信飛雁青靖兩國此後必能結成兄弟之好,此後幾十年,兩國百姓都將因此受益無窮。殿下,您一定會成爲飛雁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一代英主!”
裘千夜忙說着謙詞,和李方來手挽着手,肩並着肩,親親熱熱地一路聊着,將對方一直送出戶部大門。
轉回身時,戶部尚書商明師走過來說道:“褚殿下說有事要私下和殿下談,我讓他先在內院的書房等候您了。”
裘千夜心下早已料定褚雁翎會有這樣的舉動,便笑笑,走到後院去。
書房之內,褚雁翎背手踱步,聽到他來,轉頭便問一句:“殿下這是什麼意思?”
裘千夜故作不解:“什麼意思?這倒是問得我不知其所出了。”
“裘殿下,咱們認識這麼久,你我之間也經歷了不少事,算得上生死之交了吧?三國商盟變成兩國商盟這樣的大事,殿下卻暗箱操作,將我鴻蒙擯除機密之外,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褚雁翎板着臉,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裘千夜卻咯咯笑起來:“褚殿下,看你現在着急的樣子與之前的溫文爾雅簡直是判若兩人。你也不用急,我與你之間的那些秘密足以讓你致死我十次八次,我能不對你感恩戴德嗎?但三國商盟是何等大事,不只是與你我一人之利益有關,拖拖拉拉,拖拉的只是三國的利益。我捫心自問,給予青靖的好處和條件,絕不會高過日後與鴻蒙簽訂的協定。但是,殿下這樣義正言辭的指責我之前,是否也捫心自問過,沒有對不起我飛雁之處嗎?”
褚雁翎神情震動,嘴脣抖了一下:“什麼意思?”
裘千夜微笑道:“聽聞殿下前不久曾與越晨曦出雙入對於少人矚目之處。殿下知道越晨曦與我無論公事還是私事都有數不清的恩恩怨怨,卻依然與他過從甚密,難道只是因爲‘有緣千里來相會,酒逢知己千杯少’嗎?”
褚雁翎皺緊眉頭:“原來你也派人跟蹤我?”
“怎麼能說是跟蹤?我對殿下本是一片赤誠,更何況我早已將殿下視爲摯交盟友,對待這樣的朋友,我當然知道分寸。只是殿下在我飛雁皇城之內,進出若要揹人眼舌,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卻也不容易。”
寂然無聲。褚雁翎眯着眼看着裘千夜,半晌,緩緩說道:“我覺得我從不敢看輕你,但是最瞭解你的人似乎還是越晨曦。”
“從何說起?”裘千夜挑起眉尾,“莫非他已經警告過你,不要信我?”
褚雁翎哼了一聲。
裘千夜笑道:“他自然不敢小看我,我也從不敢小看他。他腆着臉賴在我飛雁不走,我也不便趕他,可是他若因此以爲可以在我飛雁暗箱操作,聯手旁人做些不可告人之事,那他就錯了。我在金碧殺不了他,在飛雁難道也動不得他嗎?”
“爲了童濯心,你不會殺他的。”褚雁翎平靜地說道,看到裘千夜的眼皮跳了一下,知道說中他的心事,他又追了一句:“縱然是在飛雁,你也未必能贏得了他。如果他手中所握有的那一枚棋子可以下中你的腹地要害。”
裘千夜問道:“這枚棋子指的是殿下你嗎?”
褚雁翎搖搖頭,“我與你的那些事,並無實證證據可以指明與你有關,縱然我跳出來指證某人之死是你暗中主使,那我豈不是成了幫兇?倒將自己樹立成飛雁的敵人,只要你有機會切詞狡辯脫身,我就會連累整個鴻蒙,造成兩國之仇。不,我不會承認的。”
“哦?那我就想不明白了,我還有什麼把柄會讓越晨曦捏住,讓他認定可以扳倒我?”
褚雁翎沉默着,沒有迴應。
裘千夜眸光閃爍,似笑非笑地說道:“你可知道,已經被判定流放的罪人,擅自回京就是死罪。”
褚雁翎猛擡頭看着他,知道瞞不過他,便苦笑道:“所以人家冒着必死之罪回來,必然有人家的原因。至於他手中握着什麼,人家可沒告訴我,我也不知道。”
“看來是你在他們心中還沒有那麼可信。”
“這世道本來就沒有什麼信任可談,對於金碧皇帝來說,他唯一能信任的人大概只有越晨曦,而對於越晨曦來說,從你帶走童濯心的那天起,大概也就沒什麼人能值得他信賴了。”
褚雁翎的迴應讓裘千夜又露出那抹古怪的笑:“你說的也不全對,對於金碧皇帝來說,縱然是越家,也不值得信任。”
褚雁翎忽然想起他聽來的一個傳聞:“你是說越丞相的離奇之死……”
但裘千夜卻不願意繼續這個話題了,他轉而說道:“殿下昨天和越晨曦談了些什麼我並不需要強迫殿下說出,我只是覺得,鴻蒙和飛雁如果不站在一條陣線上,遲早要面對被金碧個個擊破的下場。”
“你的話,其實也是我的想法。”褚雁翎嘆道:“鴻蒙與飛雁相比,很多地方還不如飛雁,若一味逢迎金碧,最終得到的惡果一定比善果多。”
裘千夜的黑眸微亮:“你現在這麼說,是有倒戈金碧,與我重結盟好之意?”
褚雁翎咬了咬下脣,擡頭直視着裘千夜:“實不相瞞,我的確是奉父皇之命前來探聽飛雁的虛實,而我所探聽的結果,除了呈稟父皇之外,最終還會告知金碧皇帝。”
裘千夜並不吃驚,只淡淡點點頭:“是啊,金碧皇帝老奸巨猾,耳朵長,手也長,雖不沒有秦始皇之雄才大略,卻妄想做一統諸國的梟雄。這些年他籠絡四方,卻發現各國反抗金碧挾制之心漸盛,已經不可操控,便想學合縱連橫之術,先將鴻蒙這種小國攥握在手中。殿下,恕我直言,聽聞貴國陛下向來耳根子和心一樣軟。”
褚雁翎苦笑道:“你說的不錯。我也無需爲我父皇辯解什麼。他的很多觀點我並不贊同,不過可惜我不是他最器重的兒子,所以我不能左右鴻蒙的進程。”
“如何不能?”裘千夜笑吟吟道:“我也不是父皇最器重的兒子,不是父皇的長子,但是如今的飛雁還不是在我的掌心之中?”
褚雁翎望着他那一貫自信張揚的臉孔,低聲道:“但你知道這一路荊棘無數,那位不請自來的流放皇子爲什麼敢大着膽子回來,你不覺得想來忐忑?”
裘千夜抱臂胸前,“那幾人能出什麼招數我並不好奇,因爲無論他們出什麼招我都接得住。但是你……褚殿下,現在突然轉而向我示好,是對我的繼續試探,還是有意與你父皇選擇一條背道而馳之路呢?”
“我是爲了岫媛。”褚雁翎的嘴角流出這個名字時,臉上的嚴峻之色明顯變得溫柔。“我實在是不能傷她的心。”
裘千夜這時才露出一絲詫異:“沒想到褚殿下是不愛江山愛美人的多情之人?”
褚雁翎一笑:“江山美人我都愛,我說過,我並不贊同父皇的決定,因爲那會將鴻蒙引向更深的深淵。但是目前我沒有辦法左右父皇的決定,而我唯一可以指望的幫手就是你了。”
裘千夜眨眨眼:“就像我當日唯一可以尋求的幫手只有你一樣?”
“你我雖非兄弟,也算不得至交,但相識於亂世之中,若能聯手,必能成就兩國百年未有的盛世之相。”
“你有這樣的抱負,我焉能不助你一臂之力?”裘千夜幽幽一笑,“莫岫媛的公主之名,我定然會成全。”
“但岫媛不肯……”
“她不肯,是怕你看低了她。但沒有一個臣女可以不要皇帝的賜封。”裘千夜的淺笑之中已經默認了他未來貴不可及的身份,他要讓褚雁翎相信,不管是面對金碧皇帝,還是他的幾位皇兄,無論身處順境還是逆境,他都從不敢懈怠地過着每一天,時刻準備着迎接各種風暴的襲來。如今,他有兩件“東西”是不許任何人奪去的:他的皇位,他的愛人。這兩件事構成了他此後人生中最大的幸福和快樂。若有任何人企圖破壞或毀滅這兩件東西,他一定會讓對方付出慘痛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