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一直跪在下面的越丞相,往常丞相只是跪一跪,立刻就會被他叫起,但是這一回他似是忘了這件事似的,幽幽道:“宗平,你入朝爲官有多少年了?”
越丞相的心頭髮涼,低首說道:“陛下忘了?您登基那年我科舉取仕,如今,整整二十年了。”
“二十年,居然二十年轉眼就過去了。”皇帝輕嘆道:“那時候你我都還風華正茂,如今也開始兩鬢斑白了,看來世間萬事萬物,沒有一成不變的。”
越丞相望着他:“蘇東坡曾說過‘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一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而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陛下是個念舊的人,但也不必感傷。如今太子殿下也到了風華正茂的年紀,可以爲陛下分憂,父子攜手,金碧已達盛世,陛下應該欣慰纔是。”
“欣慰……”皇帝的笑容似是轉冷,“南隱那孩子的脾氣,你知道,驕橫任性,固執己見,最聽不得人勸,而金碧左右的幾個鄰國貌似臣服,實則鬼胎各藏,讓人怎麼能安枕無憂?如今,朝中接連兩樁大案,遲遲沒有消息,朝野上下議論紛紛,人心浮動,要朕如何能安撫臣民之心,給死者家屬一個交代?”
越丞相沉吟道:“案情複雜,兇手隱蔽,刑部已經在全力追查了,此案,總會破的。”
“是麼?”皇帝的笑容更冷,“第一樁案子,你和朕說可能是飛賊所爲,那朱孝慈的案子難道也是?朕聽說如今連童泓朝的女兒都失蹤了?三案並連,那幕後兇手窮兇極惡,手段高妙,朕真不知道有生之年還能不能等到那人伏法了。”
越丞相不知道該怎樣勸了,不由得陷入沉默。而此時外面太監聲音又起:“陛下,太子殿下到了。”
“叫他進來吧。”皇帝出聲時眼睛又瞥了一眼越丞相,依舊沒有讓他站起身。
太子南隱大步走進來,也先看向跪在地上的越丞相。平日裡他面對越丞相時總是態度恭敬,但如今他手持一個信封,神情冷峻,先對父皇行了禮,然後說道:“太醫院的程原已經認罪伏法,這是他親筆寫下的供罪書。”
越丞相詫異道:“太醫院的程掌院?他犯了什麼罪?”
南隱冷冷道:“欺上瞞下,爲禍京城,致死無辜人命數十條,動盪人心和局勢,陷君主於不仁不義,可以說,是十惡不赦!”
越丞相更是震驚,而當南隱把那個信封交到皇帝的桌案上時,皇帝卻擺擺手,“朕不想看了,給丞相看吧。”
越丞相跪在地上,雙手上迎,南隱卻將那信封一丟,丟在他的面前。
越丞相輕顫着手將那信封打開,從裡面抽出一張黃色的紙。這紙有個奇怪的名字:面色如土。專供刑緝辦案子時讓犯人用來簽字畫押,供述案情的。
那紙上的字很多,他放眼看去,越看越心驚,越看越通體寒徹,彷彿被人丟進冰水寒潭,又逢萬箭穿心之痛。
“陛下……這……這程原所說,沒有一個字屬實,請陛下切勿相信這奸佞小人之言!”
南隱冷笑道:“就知道丞相大人不會認罪的。的確,若不是程原死扛了兩日,終於熬不過大刑才說出您的名字,我們怎麼敢信,那一場讓京城百姓爲之色變的疫病,竟是丞相大人您一手所做的‘好事’!”
“宗平,你實在是太令朕失望了。”皇帝嘆息着搖頭,“如今你已經是百官之首了,聲望隆厚,衆人仰服,幾乎已不在朕之上。朕原本還想着百年之後能將太子交託給你,他這個急脾氣,正需要你的耐心指導才能做好一代明主。可是你……你怎麼能一時糊塗,以人命爲代價,爲自己博取威望?你也不要不服,因爲並非只有程原指摘你,朝內還有你幾名故交都已紛紛站出來,承認曾因你暗示,參與到買官賣官之事,並交出髒銀,伏法認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