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頭髮全部梳理好,龍澈輕輕扳過葉落的身體,使她面向自己,蹲下身,細細打量她的左臉。
葉落很是不習慣,本能的想躲開,可是看到他眼裡真心的關切,全無一點驚訝和鄙視,有的只是專注和疼惜,慢慢地也擡眼看着他。
他伸手在她臉上凹凸不平處慢慢撫摸,那些清晰可見的肉、蟲,不仔細看就像是剛剛破土而出的肉、芽,在一層薄而透明的肌膚下,隨着他的動作而迅速的張合,像爆開一朵朵黝黑深藍的花朵,又像要張嘴咬噬他手指的毒蟲,他拂過處一片片的聚攏然後擴散開。
“這到底是什麼?”思索了半晌,龍澈自以爲見多識廣,可是怎麼也想不出這是怎麼回事,只是疑心這是什麼蠱,可是隻聽說蠱蟲寄居在體內,怎麼會在臉上?
“不知道,師父撿到我的時候,也被嚇壞了,還以爲是個怪物……想來我爹孃就是因爲這個把我丟棄了。”葉落看着龍澈,平靜的說。
“你師父是在什麼地方撿到你的?身上有什麼可以尋親的信物?也許我能幫你找爹孃。”龍澈想她一定是渴望有爹孃疼的,只是這麼些年過去,又經歷了那麼多生死,所以纔對這事情變得波瀾不驚了,卻更叫人心疼。
“師父是在冬天的河裡撿到我的,如果不是他,就算沒有餓死,我也凍死了,所以在心裡師父就是我的爹孃。他撿到我的時候,除了襁褓,我身上什麼信物或者是特別的東西都沒有。既然他們不要我,把我拋棄了,我又何必去找?”葉落也覺得奇怪,自己怎麼能如此平心靜氣的對龍澈侃侃而談自己的遭遇,卻沒有覺得心酸,也不再躲避他看向自己的目光,許多年了,她都不曾這樣臉上毫無遮攔也不顧忌的與人促膝談心。
龍澈眼裡全是她淡然的身影,那晶亮的眸子滿是深情與愛憐:是啊,如果不是有意丟棄怎麼會在隆冬時節將小小的嬰孩丟進河水裡漂泊,而不留下任何線索?
“真不想找了嗎?”他再次問道,他是想幫她的,可是不想勉強。
葉落搖頭:“找到又怎麼樣?也許他們早就忘記還有這麼一個孩子,而且,我這樣子,只怕他們躲還來不及。”
龍澈握住她的雙手:“說實話,我一眼看見也嚇了一跳,因爲沒見過,不過現在已經看習慣了,也沒有什麼嘛,你要是不那麼遮掩,昨天也就不會嚇着我了。”當時他本能的一個反應鬆了鬆手,差點將葉落摔着,不過,只是片刻,他就重新摟住了那下墜的身體,告訴自己再也不會放開她。
“我不信,沒有人不怕的,連我自己看着都覺得噁心……”葉落看到了龍澈的坦蕩,可是這種面目仍是無法介懷。
“還去尋寶嗎?”龍澈問。
“去,那是我師父的心願。”葉落肯定的回答,就算龍澈反悔,她也會堅持。
龍澈並不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微笑道:“好,那我們的合作再加一條,邊尋寶邊找法子治好你的臉。”葉落這麼在乎,他就幫她,只要她喜歡,不過是再多加一條而已,有什麼難的,再說,越是難才越顯出他的本事來,纔能有更多名正言順的理由和葉落在一起。
葉落可不知道他心裡有那麼多鬼主意,只是感動於他真的不在乎自己的容貌,與自己相對說話一如往昔那樣自然而帶着幾分頑皮。
“我沒有什麼能跟你做交換。”葉落心情也跟着輕鬆起來。
“有啊,本來我是佔了便宜,要你扮我的娘子,現在就算我們扯平了。”龍澈開心道。
“還裝?”葉落覺得沒事就要離開這裡了,再沒有這個必要了。
龍澈卻神秘的眨眨眼:“當然,而且還要更加努力認真的裝,要瞞過所有的人,這個好處也許是你意想不到的。”
葉落真的吃不透龍澈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了,不過,看樣子,他不像是要佔自己便宜的樣子,那麼就看看他到底想做些什麼。
“怎麼還不出來?”盛晏在仇家後院門前轉來轉去,一切都安排停當,就等龍澈出來做決斷,可是這午飯都吃過了,那邊還大門緊閉不見人影。
縣令在他身後跟着滿頭是汗,轉的頭暈,還得陪着笑臉,不敢有半句怨言。
好容易聽得吱呀一聲,就見龍澈出現在小屋門前,沐浴在陽光下,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滿臉是愜意的喜色。
沒等盛晏上前,只見龍澈閃身讓出身後一個款款而出的少女,纖纖細腰,素手如玉,如瀑長髮輕垂,只在頭頂用絲帶束了,面容用一方與衣裳相同的絲絹矇住,一雙如水秋眸閃動着冷清清貴之色,無聲無語卻令人不可忽視。
龍澈與葉落並肩而立,一個如冬日暖陽笑意浮現,一個如高天冷月清絕疏離,完全不同性格的兩個人,可是看起來又是那麼的和諧。
“龍——”盛晏及時將後面哥哥兩個字收了回去,同時拉起太子的架子停下往前迎過去的腳步正色道:“龍澈,聽說葉落是你娘子?”
龍澈也似模似樣的向盛晏行禮道:“是,落落是我的娘子,這裡人盡皆知。”
盛晏再也掩飾不足,有些失望的哦了一聲,有些埋怨道:“你怎麼連自己的娘子都保不住?要不是正巧本殿下微服私訪……”
說到這裡,正好瞥見龍澈那似笑非笑的目光,還有身邊傅江極力忍住的笑意,盛晏知道在龍澈面前要顯示自己的男子氣概,可是班門弄斧了,何況,前面那一段,他淨幫倒忙,差點害死葉落的正是他。
龍澈也不揭穿,煞有介事的點頭稱是感謝太子殿下的恩典。
葉落已經看出龍澈和盛晏的關係不一般,只是對盛晏居然會是太子這個身份有些吃驚,於是便隨着龍澈向盛晏拜了拜。
盛晏忙上前去托葉落的手臂,口裡客氣道:“葉落,對不起,都是我沒有經驗,害得你被抓住,他們沒有把你怎麼樣吧?傷到哪裡沒有?”
龍澈笑眯眯地一把摟過葉落,自己隔在了他們中間道:“落落沒事了,謝謝太子殿下關心。”
盛晏直呼葉落的名字顯得親近,龍澈就偏要向衆人昭告葉落是他的娘子,誰也別想打主意,就算是兄弟也不行,別的可以讓,這個可不能含糊。
葉落想到自己與龍澈的約定,而且經過這一夜,兩人之間又親近了不少,她也不反感龍澈的舉動,反正裝就裝的像些吧,任龍澈擁住自己並不推開。
盛晏一看他們毫不避諱的在衆人面前都這麼親近,看來真是夫妻,心裡有那麼一點點失落,可是一想到這事情總算圓滿了,自己也算是行俠仗義一回,馬上就可以驗收成果了,又滿心高興。
“現在該救的救了,該抓的抓了,龍澈,我命令你馬上升堂審理此案,該罰的罰,該賞的賞,該殺的……”盛晏正躊躇滿志的吩咐,只聽身後有人高喊:“抓住他們這些騙子,他們根本不是什麼太子侍衛。”
大家聞聲回頭,原來是被押在後面的仇大老爺,在一片混亂中,一個疏忽竟然將他和仇教習押在了一處,兩人趁人不備一直在小聲的合計,越想越覺得他們被人算計,縣令被人愚弄了,這分明就是要暗算仇家,什麼太子,什麼尚方寶劍,都是假的,這些人絕對有問題。
盛晏一看,這兩個傢伙還敢囂張,上前就一人一個大腳踹倒在地,怒氣衝衝道:“你們都活得不耐煩了?本殿下不是太子,你們說誰是太子?”
這兩腳下去,仇大老爺和仇教習反倒更加囂張了,大叫:“凃大人,你看他們什麼證據都沒有,現在又如此害怕我們懷疑,你可要明察秋毫,小人損失是小,要是大人張冠李戴,黑白不分,後果可不堪設想。”
“胡說,馮老闆,周老闆,王老闆,鄭老闆他們都出言證明太子殿下身份,還有尚方寶劍爲證,豈容你們信口雌黃?”凃縣令心想我何嘗不想救你們,只是鐵證如山,爲了我的小命和頭頂烏紗,別怪我不仗義。
“人心可以用銀子收買,尚方寶劍有誰見過,難道就不能作假?”仇大老爺抓住這重要的兩點不放。
仇大老爺說的也有道理,凃縣令被這麼一提醒,疑心又起,萬一弄錯了,他的搖錢樹可就斬斷了,真叫人心疼,再說仇大老爺平日的確與其他商人不太友好,那個尚方寶劍麼……
見凃縣令臉色難看,眼珠子骨碌直轉,盛晏火大,厲聲道:“刁民,竟敢懷疑本殿下的身份。還有你個小縣令,這點事情都分不出真假,還當個什麼官?”
“我們可不像你,唯利是圖。”馮老爺等人喊冤。
這兩邊都振振有詞,凃縣令只得裝模作樣道:“太子殿下息怒,既然這刁民如此刁鑽,還是請出尚方寶劍,讓他們心服口服。”
那尚方寶劍,別人不知,盛晏,龍澈,傅江可清楚,雖然是把好劍,可是根本就不是什麼尚方寶劍,因爲那就是龍澈帶的無名劍。
聽縣令要求再次查看尚方寶劍,盛晏不免心虛叫道:“大膽,尚方寶劍豈是你們隨意想看就看的?”
傅江也緊了緊手中用紅綢包裹的無名劍。
仇大老爺見他們的神色,奸猾的煽動道:“不敢拿出來看,就是有鬼。”
仇家的家丁們也跟着起鬨,要是跟着仇大老爺不能翻身,他們可就死定了。
“他們要看就給他們看。”一直在旁邊看好戲的龍澈悠閒的開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