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屠夫說完,又對周圍越聚越多的人羣拱手道:“還請諸位鄉親做個見證。”
大秦莊沒出過什麼大人物,祖上世代貧民,也沒修建族譜,因此不像大家族那麼麻煩,只告知大家一聲,村老們同意就行了。
直到最近幾年,大秦莊才湊錢開辦了村學,打算供出個讀書人來,以後也光宗耀祖。
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他們不答應也不行。
看到狗剩寧可死也不想繼續做秦屠夫的兒子,秦屠夫也把他往死裡打,這兩父子,明顯已經反目成仇,再勸和也不實際,只能嘆息着答應了。
得到自由,狗剩也沒有表現地有多高興。
因爲這本就是不得已而爲之,爲此,他還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他天生就知道該如何取捨,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如今世道本就艱難,更別說他還是個一無所有的小孩,想要生存下去,只會難上加難。
若是父親肯稍稍疼他一點,他也不會出此下策。
從今以後,他就是沒有家的人了。
以前他對生父,或多或少都存在些許孺慕之情,如今,卻是半點也不剩了。
狗剩看着他,緩緩說道:“多謝您不殺之恩。”
秦屠夫冷哼了一聲,剛纔那升起的那一絲愧疚也煙消雲散了。
狗剩也不在意,扭頭又看向了柳氏。
對上他的視線,柳氏冷不防打了個激靈。
她知道自己這位繼子有多難纏,小時候倒罷了,這兩年,他越來越不好對付了。跟她的交鋒中,也越來越少吃虧了,還給她惹了不少麻煩,讓她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幸虧丈夫的心一直在她這邊,又一直肯聽她的話,否則,她對上那個小鬼,指不定誰吃虧呢!
如今,他脫離了秦家,她再想要借丈夫的手對付他,可就難了。
這個小鬼最記仇了,若有一天他出息了,誰知他會不會回來報復?
想到這裡,她心裡對他惱恨了他幾分,惡聲惡氣地問道:“你看我做什麼?”
狗剩卻將右手伸到她跟前,說道:“把我的錢還給我!”
“啊呸!你現在都不認爹孃了,憑啥跟我要錢!”
“就憑那錢是我賺的。”
“要錢沒有,要命一條!”柳氏有恃無恐,周圍這麼多人,他還敢硬搶不成。
他若敢對自己動手,衆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誰讓自己是他的長輩呢!
可惜她忘了,從剛纔起,狗剩就已經不是她名義上的兒子了。
“劉思!”狗剩喊了一聲。
劉思最懂他的心思,冷笑着瞥了不知死活的柳氏一眼,將手中的木棍遞給了自家老大。
柳氏見狀,有些不安地皺起了眉頭,還沒有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就見狗剩一棍棒就往她頭上揮了過來。
“嗷!我的親孃哎——”柳氏躲避不及,連忙舉臂抵抗,然而並沒什麼卵用。
狗剩下手又快、又狠,又準,即便後背的傷都迸裂了,也全不在意,只一股腦地抽打柳氏,而且專揀最疼的地方打,似乎要將自己多年來所受的痛苦委屈和心中怨氣都發泄出來一般,直將柳氏打得鬼哭狼嚎,哭爹喊娘,涕流不止,連連求饒——
“救命啊!小祖宗……嗷……別打了,我、我把錢還給你……嗷……快停下……住手……”
一衆人等,除了秦姝之外,早已看呆了。
誰也沒想到,狗剩竟然真敢痛打柳氏。
就算他現在不是秦屠夫的兒子了,甚至柳氏還不是他親孃,衆人也是看不慣這種事情的。
他之前再如何可憐,再如何佔理,如今敢對柳氏動手,也會讓人對他印象大跌,反而開始同情柳氏。
百善孝爲先。
孝道,那是刻在人骨子裡的。
一個人若是不孝,那根子就壞了,比那些殺人犯還讓人唾棄。
老子打兒子,再痛苦也得受着,因爲在外人看來,這再正常不過了。所以,當初就算秦屠夫以前打得狗剩再狠,衆人也只是感嘆幾句罷了,並不會說秦屠夫的不是。
若是小輩忤逆長輩,甚至是毆打長輩,那可就罪大惡極,十惡不赦了。
“狗剩,快住手!”這時,反應過來的衆人,也連忙阻止他,其中不乏德高望重的村老們,語氣十分嚴厲。
狗剩這才停了下來,他劇烈地喘息着,臉色慘白,額頭上豆大的汗珠順着臉頰流了下來,顯然他的身體已經到極限了,劉思等人連忙上前攙扶住了他,用自己髒爛的袖子替他擦汗。
即便如此,卻依舊沒有人敢小瞧他。
柳氏哆哆嗦嗦地從胸前掏出一串錢來,看起來差不多有四、五十文,像扔燙手山芋似地扔給了狗剩,連原本屬於自己的那幾文錢都不要了,連滾帶爬逃命似地躲進院子裡去了。
秦屠夫臉色十分難看,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卻還是閉上了嘴巴,然後轉身也進去了。
衆人見狀,也紛紛搖着頭,嘆息着離開了,走的時候,還不忘拎走了自家的娃,不讓他們跟狗剩混在一起。
原本之前還有許多可憐狗剩的人,打算帶他回去,湊錢請村裡的土郎中替他治療一下,如今,也都打消了念頭,頗有幾分躲避瘟疫的架勢。
所幸,柳氏並非狗剩親孃,又斷絕了關係,衆人也知道柳氏平時是如何對待狗剩的,可以說,若不是她,狗剩跟秦屠夫之間關係,絕對不會差成這樣。因此,衆人雖然對狗剩對她動手有些看法,卻也沒到不能接受的地步。
若是換成他對秦屠夫動手,甭管他們有沒有斷絕父子關係,衆人恐怕都會齊齊指責狗剩,說不定還會將他攆出去村去。
很快,秦屠夫門外,就只剩下秦姝、劉思還有狗剩三人。
秦姝知道狗剩是個有主意的孩子,便問他道:“小孩,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狗剩慘笑一聲,道:“村西頭有個土地廟,我去那裡住幾天,再做打算!”
劉思猶豫了一下,說道:“老大,要不,你先去我家住幾天?”
狗剩緩緩搖了搖頭道:“不行,你在家裡也不容易。”
劉思沉默了,眼中卻閃過一絲懊惱和不甘,他也想像老大一樣脫離劉家,可是,他卻沒老大那樣的勇氣,更沒那樣的決心,如今,就是想要幫助老大都做不到,他可真是沒用。
狗剩看出他的自責,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劉思這才從自責中回過神來,懇求地對秦姝說道:“這位大姐,您是個好心人,求您就再幫我們一次吧!您也看到了,老大現在根本沒辦法走路……”
沒等他說完,秦姝就點了點頭道:“沒問題,我就用驢車將你家老大送過去,反正我也順路。”
小秦莊就在大秦莊西邊,過了一個橋就是了,她隱隱記得,大秦莊西頭的確是有個土地廟,她記得“自己”小時候還跟母親去上過香呢!
狗剩也沒推辭,還誠懇地向秦姝道了謝。
秦姝和劉思一起扶着他趴在板車上,幸虧,車上的東西大部分都被秦姝留在了空間裡,否則,還真沒辦法裝下他。
兩個小傢伙也看到秦姝車上的東西,尤其是看到那袋散發着米香的麻布口袋時,竟是不約而同地嚥了口唾沫,然後艱難地移開了視線。
秦姝見狀,從身後的包袱裡拿出一個白布包來,裡面包着兩個散發着芝麻香氣的燒餅,竟然還帶着點溫熱,然後遞給了兩人——
“吃吧!”
兩人也不矯情,或許說,他們的行動比思想更快一步,快速從秦姝手中奪過燒餅,就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不過三兩下,整個燒餅就被他們塞進了嘴裡,噎得直翻白眼,也不肯吐出來,生怕有人跟他們搶一般。
劉思好不容易嚥下去,意猶未盡地將粘在手指頭上的芝麻舔乾淨了,這才感嘆道:“這燒可真好吃,我從來沒吃過這麼香的餅。”
趴在板車上的狗剩也連忙點頭。
秦姝沒有嘲笑他們,只略顯沉默地趕着驢車前行,小黑也搖頭晃腦地跟在後面。
沒一會兒,三人就到了村西頭。
土地廟就建在路邊一棵大樹下,不遠處就是河。
說它是廟都有些擡舉它了,以兩塊石頭爲壁,一塊爲頂,連門都沒有,上面一塊石頭上刻着土地廟三個字,兩邊的石壁上還寫着對聯——
上聯:土地生萬物
下聯:地可發千祥
它的空間很小,只有七八平方米,看起來倒是十分乾淨。
裡面建着土地爺像,泥塑木雕,雕像前放着一塊平整的大石頭當桌案,上面放着陶製香爐,還有兩個盤子,一個盤子裡放着山上摘的野果,另一個放着兩塊硬邦邦的雜糧餅。角落裡還放着笤帚和幾個草墊,除此之外,就沒什麼東西了,勉強能夠遮風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