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考課

朔風呼嘯,滴水成冰,江邊半人高的草叢被風拉扯着左右搖擺,天地間一片蒼茫。

傅雲英聽到草叢深處壓抑而緊張的喘息聲。

一名裹披風的女子和一個五六歲的男童躲在一處低窪的草地裡,穿罅而過的寒風割過他們的臉頰,衣裳單薄,手腳早已經沒了知覺,唯有心頭尚存一點熱氣。

男童在無聲哭泣,眼淚凝結在眼角,未及落下,已經凍成一團。

喊殺聲越來越近,男童瑟瑟發抖,緊緊抱住女子,一頭扎進她懷裡,攥着衣袖的手指用力到發白,彷彿這樣就安全了,嘴中卻說:“英姐,他們來抓我了,我逃不掉的,你快走……”

女子擡起頭,月光落在她清秀蒼白的臉孔上。

“不怕,宗哥,你會沒事的。”

她摘下斗笠,解開斗篷,將男童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嘴角微翹,淡淡一笑。

男童怔怔地看着她,手指抓住她的衣袖,“不——”

…………

砰砰幾聲巨響,夢被打亂了。

眼前的景象靜止了一瞬,呼呼的風聲戛然而止,男童的面龐迅速隱去,只剩下一團白茫茫,像每天早晨籠罩整座書院的濃稠白霧。

傅雲英睜開雙眼,茫然片刻後,才意識到自己身在何方。

窗前罩下一大片朦朧的彩色暈光,楊平衷命人掛在廊檐下的玻璃燈、羊角燈做工精緻,能透出不同顏色的光線,有點像元宵節時傅四老爺買給他們玩的走馬燈。燈籠輕輕搖晃,一隻羊角燈離窗戶太近了,底下綴的吉祥如意流蘇時不時撞在木格子上,發出的響聲把熟睡中的她驚醒了。

不知是走廊光線太亮了,還是白天遇到崔南軒和錦衣衛,傅雲英又夢見了上輩子的事。

她披衣起身,走到桌前倒了杯茶,冰冷的泛着微苦酸澀味道的茶水滑入喉嚨,涼得她打了個哆嗦,整個人立刻清醒過來。

徐延宗還活着的事到底是誰泄露出去的……

霍明錦真的要替皇帝賣命,親手殺了徐延宗嗎?

她記得世子還活着時,和霍明錦情同兄弟。好幾次她陪嫂子去定國公府赴宴,聽到府中丫頭說世子在花廳陪侯府二爺吃酒,其他客人他懶得招待,世子夫人只好讓幾位小少爺出面。

定國公一脈差不多死絕了,霍明錦果真狠得下心對昔日好友的家人趕盡殺絕?親自帶人追殺和坐視不管任朝廷追捕的性質可不一樣。

也許他有苦衷,爲取得皇帝的信任纔不得不奉命追捕徐延宗,但爲了報仇而殺死無辜的人,代價太大了——他得捨棄自己的良知。

霍明錦那樣的人,通經史,曉天文,精兵法,爲將能披堅執銳,征戰一方,他忠於朝廷時,是國朝之福,但若他拋棄良知,後果不堪設想……

傅雲英坐在桌前想心事,風從角落的罅隙吹進屋子裡,遍體生涼,坐了一會兒便手腳冰冷。

外間王大郎聽到房裡有動靜,摸黑爬起來,隔着緊閉的槅扇問:“少爺,您起了?要不要熱水?”

“不用,你接着睡。”

她應了一句,攏緊衣襟,回到牀上躺好。

…………

次日一早,她伴着傅雲啓的讀書聲醒來,忽然想起,今天是新生第一次正式考課。

通常每月三考,分經、論、策不同內容,今年因爲逢着大比之年,有的副講要去應考,書院推遲考試,將三場考課全都放在月末,上午考一場,下午考兩場,一天考完。

傅雲英和平時一樣,先站在院子裡練了一套拳,慢慢靜下心來,然後回房溫習功課。

事情越是棘手的時候,越要冷靜。

北屋靜悄悄的,沒有動靜。直到鐘聲響了兩遍,楊平衷還是沒現身。

“大少爺,哼!”

傅雲啓對着北屋的方向哼哼唧唧了幾句,拉着傅雲英去講堂,“考試在大講堂考,先生說對着聖人先賢,看誰看作弊!”

講堂只有山長講學、舉行祭祀活動或者有重大事情要宣佈時纔開放,崔南軒每次講學課堂就設在大講堂內。平時學生們上課的地方是東齋。講堂設有祭壇,氣氛莊重,山長把考場安排在講堂,警告意味不言而明。

平時的考課比入院考試寬鬆多了,不用檢查考籃,學生們只需按着順序進去找各自的位子便可。

傅雲英和傅雲啓排到等候的隊伍之後。

學生們神色緊張,有的人念念有聲,抓緊時間背誦經文,有的人小聲和旁邊的人低聲討論某個問題,認爲這個問題待會兒很可能會考到,有的人抓這本書一目十行,臨時抱佛腳,還有的人乾脆對着講堂的方向作揖,求聖人保佑他順利通過考課。

前面的隊伍很長,傅雲啓等得不耐煩,從袖子裡掏出傅雲英給他的那本《東萊博議》,隨意翻開一篇,小聲唸誦。

傅雲英低頭檢查文具。

袁三和鍾天祿從甲堂的方向一路狂奔至講堂,看到他們,硬擠過來,對着傅雲英使勁眨眼睛,“雲哥,待會兒考試,你得當心!”

傅雲英擡起頭,環視一週,甲堂的人目光躲閃,不敢上前和她說話,乙堂、丙堂的人站在一旁瞧熱鬧,至於剩下那些笑得見牙不見眼,一臉傻乎乎憨態的人——不必問,一定是丁堂的。

纔不過一夜,大家的態度已經開始變了。

她收回視線,“怎麼?”

鍾天祿搓搓手,看一眼左右,小聲說:“按順序,你得和丁堂的人一起考試,你是第一名考進來的,他們肯定會偷看你的卷子,你提防着點啊,要是別人扯你的袖子,你別慌,告訴監考先生!”

傅雲英笑了一下,“無事。”

經、論、策,考經時一定要考帖經,這個還能靠瞄同窗的卷子來作弊,考論和策的時候,哪怕把同窗的卷子重抄一遍也沒用,討不了好處不說,還會被先生判罰成“雷同考卷”。

“蘇桐昨晚熬了一宿。”

袁三悄悄道,雖然儘量壓低聲音了,但周圍的人依舊能聽清他說的話,“老大,這一次你太倒黴了,臨考前被那個楊家少爺這麼一攪合,誰還有心情考試啊?”

“就是!”傅雲啓附和了一句。

兩人嘀嘀咕咕說楊平衷的不是,傅雲英沒說話,視線漫無目的的逡巡一週,剛好和人羣裡蘇桐的目光撞上。

蘇桐似乎望了她很久,對上她的目光,嘴角輕扯,朝她笑了一下,眼睛裡卻沒有笑意,只有一絲不易覺察的嘲諷。

這是一個代表挑戰的笑容。

傅雲英嘴角微微勾起,回以一笑。目光沒有停留,飛快掠過蘇桐,落到另一個人身上。

陳葵、杜嘉貞等人站在人羣最前方談笑風生,他們是秀才,有功名在身,根本不懼任何考試。

莫名其妙搬到丁堂,取代杜嘉貞的計劃就這麼泡湯了。但這不表示傅雲英要半途而廢,之前的種種舉動並非無用功,不管是甲堂生,還是丁堂生,她都要打敗杜嘉貞。

至於蘇桐,早在她代替傅雲章批改他的文章時,他便不是她的對手了。

很快輪到他們幾人入場,果然如鍾天祿所說,她和傅雲啓被分到最西邊的角落,那裡是丁堂學生的位子。

傅雲英順着負責監考的副講吳同鶴手指的方向走到一張條桌前,還沒落座,旁邊幾個丁堂學生按捺不住竊喜之情,拍手哈哈大笑。

“傅雲坐我旁邊!”

“傅雲坐我前邊!”

他們仰天大笑,旁邊的丁堂學生又羨又妒,不屑一哂,哼道:“你們老實點,要是把傅雲嚇走了,堂主揍死你們!”

幾人恍若未聞,湊到傅雲英身邊,“傅雲,待會兒考試的時候,就靠你照應兄弟們了!”

不遠處的傅雲啓看他們圍着傅雲英巴結,抄起桌上的一本書扔過來,“去去去,別打擾我們家雲哥!”

幾人既不羞愧也不惱火,抱着頭躲開砸到跟前的書,繼續討好傅雲英。

直到吳同鶴敲響代表考試開始的銅鐘,他們才消停下來,回到各自的位子上。

傅雲英考試的時候很專注。

她基礎打得牢,沒遇到任何答不出的難題。

等她答完一半試題,停筆休息的時候,聽到周圍窸窸窣窣一片響動,餘光一掃,前後左右的丁堂學生都伸長脖子往她的方向看,試圖看清她答了什麼。

她的字體工整婉麗,雖然小,但離得近的人偶爾能認出一兩排字。

這不,她身邊的學生趁吳同鶴不注意的時候猛地往前一個彎腰撿筆的動作,眼睛卻死死盯着她答題的卷子,動作太用力,眼珠都要瞪出來了,片刻後,他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如獲至寶,坐回位子上,埋頭奮筆疾書。

傅雲英搖搖頭,沒有理會周圍人各種奇奇怪怪的動作,接着答題。

考了一整天,到下午散學的時候,學生們就像被抽走精氣神,一個個歪歪倒倒,臉色蠟黃,見人先嚎一嗓子,然後一起痛罵出題的山長心思太難猜了。

趙師爺今天沒課,剛從趙善姐家回到書院,揹着手溜達到講堂前,找到剛從裡面出來的傅雲英,“你覺得如何?能有把握考前十麼?”

傅雲英點了點頭。

書院考課範圍有限,只針對入學以來學的內容,她基礎打得牢,學過的內容能倒背如流,自信自己不會出錯,而且考課沒有她不擅長的賦詩和古文,她覺得自己能進前十。

趙師爺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擡腳走了。

…………

傅雲英要去藏經閣幫管幹抄寫藏書目錄,出了講堂,別過衆人,徑自往東邊拐。

過了長廊,幾個僕從立在臺階底下竊竊私語,中間簇擁着一位身材魁梧的少年,少年坐在欄杆上,百無聊賴,手裡搖着一把灑金川扇,旁邊幾個僕從正搜腸刮肚說笑話給他聽。

看到傅雲英出來,因爲實在想不出什麼新鮮笑話而急得滿頭大汗的吉祥頓時眼前一亮,“傅少爺來了!”

僕從們不約而同鬆口氣,呼啦啦退開。

楊平衷站起身,笑嘻嘻迎到傅雲英跟前,“應解,考完了?”

這不是廢話麼,不考完她怎麼出來?

傅雲英點點頭,沒有停留,接着往前走。

楊平衷立馬跟上。

…………

昨晚那一托盤銀子,傅雲英一開始沒有收。

“楊兄,搬齋舍倒是其次,但是你沒有經過我的允許就擅自讓家僕闖進我的屋子,搬走我的行李,實在過分,這不是賠不是就能隨便敷衍過去的小事,請恕我心胸狹窄,委實做不到大度容人……”她面無表情,心平氣和道,“而且,如果我的行李裡有很重要、很特別、不能隨便碰觸的東西,你拿什麼賠我?”

楊平衷呆了一呆,望一眼摞起來的銀錠,怯怯道,“我的家僕打壞你的東西了?”

他跺跺腳,回頭罵僕從不中用,轉過身指指銀錠,“是什麼東西?這些銀子不夠賠,還差多少?我讓他們回去拿……”

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倒彷彿是傅雲英在欺壓他。

對着一個明明又高又壯,但卻一臉純良無辜,明顯涉世未深的富家少爺,傅雲英有種一拳打到棉花的感覺,她明白,冷淡的態度嚇不走對方。

楊平衷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等着她回答。

她沉默了片刻,皺眉道:“楊兄,我不喜歡別人不經允許進我的屋子,不喜歡別人碰我的東西,很不喜歡。”

楊平衷眨眨眼睛,恍然大悟,拱拱手,彎腰唱了個肥喏,態度真誠,“我曉得了!這次是我錯了,我記下來,以後絕不會再犯,我保證。”

他繼續鍥而不捨地把托盤往屋裡送,“應解,這一次沒人提醒我,我真心給你道歉,你能原諒我嗎?”

傅雲英沒說話,等楊平衷再三賭咒發誓以後絕不會隨隨便便動她屋裡的東西,方把銀子收下了。

突然被強行送到丁堂來住,打亂她之前的佈置,害得她不得不準備新的計策,找楊平衷要一點補償天經地義。

反正他們家金山銀山數不清。

…………

楊平衷打蛇隨棍上,得到傅雲英的原諒後,立刻央求她推薦幾本書給他看。

“市井上的小說我翻來覆去看了好多遍,《三國》、《西遊記》、《水滸傳》這些書好看是好看,但是書坊一版再版,一年到頭只曉得賣舊書,光聽戲都聽得耳朵長繭子,你平時都看什麼書?”

傅雲英心裡一動,“楊兄喜歡看小說?”

楊平衷點點頭,“別的我看不來。”

…………

書坊賣古書,賣時文,賣曆書,賣小說。這賣得最好的,無疑是通俗小說。曆書由官府刊印,民間書坊不能隨意盜印,違者抄沒家產,古書賣不動,時文賣得好,但論暴利,絕對是賣通俗小說。尤其在富庶的江南一帶,經濟發達,文風昌盛,富商大賈雲集,老百姓們生活富裕,捨得費鈔買一兩本通俗小說回家消遣。一本小說流行開來,人人爭相購買,書坊幾次加印,仍然供不應求。

書坊印書成本低廉,利潤卻頗豐,每年都有一批新的書商如雨後春筍般涌現,在北直隸、浙江、福建等地漸漸出現因爲刻書行業而集聚起來的村落,並漸漸發展成市鎮。

傅四老爺今年就在做刻書的生意。託傅雲英那幾本地圖冊子的福,他結識了一位書商,那位書商用自家書坊刻印傅雲英繪製的冊子,後來給了二百兩銀子作爲酬勞。傅四老爺留了個心眼,私下裡打聽一番,聽說書商賺得更多以後,回家和盧氏說起,盧氏道:“既然刻書的生意好做,官人爲什麼不試試?”

盧氏是婦道人家,傅四老爺每年幾個月外出跑船,風裡來雨裡去,風餐露宿,一走好幾個月沒有音信,她着實放心不下,想着刻書這事聽起來簡單,而且風雅,用不着跑來跑去進貨出貨,一時觸動心事,勸傅四老爺趁着身子還硬朗,不如改做刻書的買賣。

傅四老爺有些心動,家中兩個男伢子都不是做生意的料,膽子還小,讓他們做買賣,沒幾年一點家業就得敗光。開書坊不需要太多本金,兩個男伢子剛好會識文斷字,如果刻書的話,以後把鋪子傳給他們,他們好上手,不至於一竅不通。就算賠了,還可以把書坊改建成紙坊,照樣能賺錢。

考慮了半個月後,傅四老爺和傅雲英說了這事,她答應幫傅四老爺臻選刻印的書稿。

買書的人多,但寫書的人不多,文人墨客喜歡刊印詩集、文集,對通俗小說不屑一顧。書商們捧着黃金白銀求讀書人寫小說,客氣的委婉拒絕,那脾氣烈的,一盆冷水澆到書商臉上,將書商罵得狗血淋頭還不解氣。

只有落魄文人才會放下身段爲書商寫書稿,愛惜名聲的絕不會涉足通俗小說的圈子。實在缺錢,不得不賣書稿,那也得匿名,絕不暴露身份。

像《西遊記》、《水滸傳》這幾本在市井廣爲流傳,全國各地書坊隔三差五就再版的通俗小說,雖然賣得紅紅火火,但作者地位不高。

更讓人無奈的是,因爲盜版太猖獗了,作者雖然寫出了暢銷全國並且流行幾十年的大作,卻拿不到多少酬勞。

於是願意放下書本爲書商寫書稿的讀書人更少了。

傅四老爺是正經商人,當然不會學其他書商私自盜印書籍,他想正正經經找幾個讀書人求書稿,要價多高都不要緊,只要書稿好。

…………

傅雲英受傅四老爺所託爲他尋書,前一陣她利用在藏經閣幫忙登記書籍的機會篩選了一批書目,可惜藏金閣的書大多是經文古書,小說只有寥寥幾本。

舊書是不指望了,現在她準備攛掇書院裡的學生寫書稿。

通俗小說中,像《西遊記》、《水滸傳》這樣或構思瑰麗、或蕩氣迴腸的好書自然是佼佼者,這幾本書橫空出世,一經刊印,立刻風靡大江南北。但其實大部分的通俗小說質量並不高。只要文采過得去,故事曲折動人,不管作者是什麼身份,書還是賣的出去的。

江城書院的學生傅雲英全都認識,不只認識,連他們每個人的出身背景和學業情況她也瞭如指掌。

Wωω★ ttκá n★ ℃ O 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她很看好袁三和蘇桐。兩人底子都很紮實,袁三文風豪爽,如張滿的弓,蓄勢待發,蘇桐凝練從容,似巍峨青山,身在山中,方不知陡峭。而且兩人都家境窘迫,需要自己掙錢養活家人。

蘇桐深不可測,對傅家抱有敵意,雖然是個好的選擇,但傅雲英思量過後,果斷放棄他。

他一心科舉,未必肯爲傅家寫書稿。

袁三也立志做官,可他這人放浪形骸,必然不會在意世人的目光,傅雲英打算找個機會探探他的口風。

…………

這會兒聽楊平衷提起他喜歡看小說,傅雲英想了想,問他:“楊兄來書院時帶了多少小說?”

她想多收集一些不同類型的小說作參考。

“帶了一大箱子!”楊平衷答道,張開手臂做了個比劃的姿勢,“你是不是也喜歡看小說?回頭我讓人把箱子擡到你房裡去,你隨便挑,我都看過了,你不用急着還。”

這人雖然不着調,卻無疑是個很大方的人,和啓哥一樣,偶爾嬌氣任性,心地不壞。

傅雲英垂目道:“先謝謝你了。”

頭一次看她似乎有所觸動,楊平衷立即眉開眼笑,喜滋滋道:“不客氣,我們是朋友!”

說到朋友兩個字,他刻意加重語氣,神情認真。

傅雲英沉默一瞬,點點頭。

兩人一時無話,並肩往藏經閣走去。

“好多橘子!”

過了月洞門,楊平衷忽然叫了一聲,走下甬道,鑽進橘林裡。

他的僕從連忙跟過去。

傅雲英愣了一下,看楊平衷領着僕從熱火朝天摘橘子,有些哭笑不得,“楊兄,這些橘子味酸,書院的學生從不吃它。”

那頭楊平衷已經摘了十幾個橘子,用衣兜兜着,跑回長廊裡,抓起一個,“真的酸?你吃過?”

傅雲英搖搖頭。

楊平衷笑道:“既然沒吃過,你怎麼曉得它是酸的?說不定大家都被王戎識李的典故給嚇住了。”

王戎識李說的是魏晉時期竹林七賢之一王戎小時候的故事。王戎自幼聰穎,七歲的時候,有一天和朋友們一塊玩耍,看見路邊有株李樹,結了很多李子,果實累累,枝條都被壓彎了。朋友們爭先恐後地跑去摘李子,只有王戎沒有動。大人問他爲什麼不去摘李子,王戎回答說:“這棵李子樹長在路旁,卻有這麼多李子,這李子一定是苦的。”

大家一嘗摘下來的李子,發現果然是苦的。

王戎在亂世之中審時度勢,明哲保身,最後得以高齡善終,世人很佩服他的敏銳和睿智。

楊平衷不信邪,動手剝起橘子,“沒有人吃過,怎麼曉得它酸不酸?大家都不敢試,最後這些橘子只能爛在枝頭。我嚐嚐,要是真酸,以後不吃它了。如果是甜的……”

他拖長語調,對着傅雲英擠擠眼睛,“咱們偷偷把橘子都摘了。”

傅雲英笑了一下,看他剝好橘子,塞了兩瓣進嘴裡。

片刻後,楊平衷哇地大叫一聲,吐出橘瓣,一張臉如院角盛開的菊花般緊緊皺成一團,眼淚鼻涕都出來了,“好酸!”

僕從們大驚失色,七手八腳上前,他們隨身帶了水壺,倒水的倒水,找水杯的找水杯,翻巾帕的翻巾帕,還有找荷包翻果子點心的。

楊平衷酸得倒牙,苦着臉喝了一壺水漱口,呸呸幾聲,“真的好酸,應解,你以後不用嚐了。”

傅雲英不語,心中暗暗腹誹:我本來就沒打算嘗,這種橘子樹結的果子一看就曉得是酸的。

…………

傅雲英挑了幾本不枯燥的遊記給楊平衷,楊平衷投桃報李,回到齋舍,立馬打發人把裝小說的箱子搬到南屋,任她選。

她蹲在黑漆鈿螺書箱前翻書,吉祥在一旁小心伺候,臉色有些尷尬,汗珠從額角滾落,似乎滿懷心事。

傅雲英翻開最上面幾本,想往下翻的時候,吉祥臉色大變,眼神驚恐。

難不成楊平衷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成?

傅雲英皺了皺眉,沉吟片刻,發現書箱裡有本寫閨閣的小說,動作停了一下。

好吧,她明白吉祥爲什麼這麼緊張了。

不用確認,書箱最底下的書肯定是一些寫得很香豔直白的小說,世家公子十二三歲起就懂得人事,楊平衷這個年紀正是喜歡揹着長輩偷看豔情小說的時候。

她沒往下翻,挑了幾本寫志怪故事的小說,道:“就這些了,多謝你們少爺。”

吉祥拍拍胸口,長出一口氣。

…………

考課剛剛結束,教授們忙着批閱試卷。

傅雲英趕在落鑰前找到東齋北邊的院子,將蘇桐借給她的《白蘇齋集》交給趙師爺。

“請老師幫我交還給崔先生。”

趙師爺接過書,隨手翻開看了幾眼,面色微變,指着書頁邊沿寫得密密麻麻的字道:“這可是崔大人留下的筆記心得,他肯將書借給你,一定很賞識你,你爲什麼不當面還給他,順便讓他考校你的學問?他可是同安二十年的探花郎。我比不得他。”

傅雲英不想和崔南軒牽扯太深,淡笑道:“這本書我已經有一本了,是二哥給我的,我更喜歡他的觀點。”

傅雲章寫下的心得體會和崔南軒的其實差不多,她看傅雲章的就夠了。

趙師爺年輕時屢次科舉名落孫山,對功名之事看得很淡,聽她這麼說,沒有多問,“好,我替你收着,崔大人明日的講學來不了,等下個月他來書院時我替你還給他。”

傅雲英垂下眼眸,掩住眼底一閃而過的鋒芒,“崔大人向來守時,每次講學都會早到半個時辰爲學生們答疑,爲什麼明天來不了?”

趙師爺眉頭一皺,撇撇嘴,“明天錦衣衛的什麼霍大人要處斬逃犯,崔大人監刑,知府、同知也要在場。明天是善姐的生辰,我那知府大外甥本來都告假回家了,準備給他娘祝壽,那個霍大人派了個隨從撂下一句話,大外甥嚇了一跳,屁顛屁顛走了……”

傅雲英心跳驟然加快了一瞬,臉上卻不動聲色。

她沒有立刻走,和趙師爺說了幾句閒話,才告辭回丁堂。

霍明錦果然在武昌府。

而且他要處斬的逃犯很可能是徐延宗。

她閉一閉眼睛,肩披霞光,一步一步走回齋舍。

作者有話要說:

王戎識李那幾句是照着典故直接翻譯過來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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