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春耕

傅雲英在門外站了一會兒。

霍明錦和趙弼在談公事,聽二人說話的語氣,像是很生疏似的,這裡畢竟是大理寺,要防備隔牆有耳。

片刻後,趙弼的隨從請傅雲英進去。

她往裡走,發現屋裡只有趙弼一個人,霍明錦可能從側門出去了。

趙弼坐在書案前,頭也不擡,道:“錦衣衛要查以往所有和沈黨有關的卷宗,那些卷宗是按各司存放的,得一個個找,這個你擅長,也只有你耐得住性子,你去辦。”

她應喏。

趙弼想起一事,書寫的動作停了下來,擡起頭,“聽說你們家要和沈家結親?”

這種八卦向來流傳最快,連趙弼都聽說了。

傅雲英淡淡道:“不知大人從何處聽來的傳聞?下官倒是不知道這事。”

趙弼眼珠轉了轉,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何況沈家現在還沒露出落敗之相,要是傅雲真的動心了,二爺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不僅撈不着人,還得眼睜睜看他娶沈家的孫女,真是慪也要慪個半死。

他不娶,他那個堂兄娶也不行,二爺不能和沈家人做親戚!

心思轉了幾轉,趙弼忽然熱情起來,道:“你那個在刑部任主事的二堂兄還未娶親?他都快三十了吧?我倒是有幾門好親事,就看你二堂兄願不願意。”

爲什麼大家都熱衷於做媒?

傅雲英婉拒道:“勞少卿大人記掛,我二哥早年曾跟隨張道長修道,張道長說他命理特殊,不宜早娶,得過了三十歲才行。”

張道長曾在宮中供奉,京師的達官貴人都認爲他是得道高人,他說的話沒人敢當衆質疑。

果然,趙弼聽她都把張道長擡出來了,只得打消立刻把傅雲章給定下來的念頭。

見他沒其他吩咐,傅雲英退了出來。去大理寺正那裡討來鑰匙,去庫房找卷宗。

石正和另外兩個人幫她打下手,堆放卷宗的地方陰冷乾燥,光線昏暗,空氣裡一股淡淡的腐敗味道。

她找到卷宗,標上標記,遞給身後的石正。

這麼一列列找下去,房裡很安靜,書頁翻動的沙沙聲響恍如春夜細雨。

“今天就這些,明天……”

她轉身,把手上剛翻出來的卷宗壓到石正懷裡那一摞堆得高高書卷上,一愣。

石正哪有這麼高,手臂也沒有這麼壯實,也不會在手腕上套皮質臂韝。

她擡起頭,看到微帶淺青胡茬的下巴,然後是筆挺的鼻樑,幽黑的雙眸,劍眉星目,輪廓分明。

竟是霍明錦。

原來他剛纔沒走。

“你……”

她飛快掃一眼左右,沒看到石正他們的身影,房裡只有他們兩個人。他站在她面前,像一堵牆一樣,光線都被他遮住了。

霍明錦嘴角微翹,晃了晃懷裡一大摞卷宗,“過來取這個。”

這樣的小事,哪裡至於要他霍二爺親自來辦。

也不知他在屋裡待了多久,她剛纔專心翻找卷宗,根本沒注意到身邊的人換了一個。

傅雲英垂目道:“這只是山東司的卷宗,全部找齊得半個月。”

霍明錦嗯了一聲,看着她,說:“我得走了,明天李昌過來取其他的。”

嘴裡說着要走的話,卻站着一動不動。

傅雲英疑惑地擡眼看他。

這一個擡眼的動作,和上輩子坐在鞦韆上擡眼看他時一模一樣。

霍明錦一笑,這才轉身大踏步出去。背影逆着光,當真是高大。

傅雲英目送他出去,覺得他剛纔似乎心情很好。

一直到下午放衙回家的路上,馬車出了宮門,她才猛然醒悟,自己不知不覺稱呼他爲你,而不是以前的敬稱您。

也就一個稱呼而已,而且還是驚訝之下脫口而出的……

馬車剛拐到大街上,忽然晃盪了兩下,停了下來。

傅雲章皺眉,掀開車簾往外看。

喬嘉在外面道:“公子,是沈家的人。”

沈家管家等在路邊,送上拜帖,請傅雲章過府一敘,帖子是閣老夫人趙氏的。

傅雲英要起來,傅雲章按住她的手,淡然道:“無事,總要走一遭,我去沈家一趟,回家等我。”

他下了馬車。

那邊沈家的人倒也客氣,請他上另一輛馬車,又拱手請傅雲英一道去。

傅雲章道:“舍弟就不必了。”

沈家僕從沒有強求,護送馬車遠去。

傅雲英回到家中,讓袁三和家中護衛去沈家外邊等着,趙氏在宮門前請走傅雲章,料想不會爲難他,不過她還是不放心。

她沒吃晚飯,坐在正堂一邊看書一邊等,天色昏暗,王大郎進屋點起蠟燭。

這時,門外傳來車馬響動,傅雲英拋下書,迎了出去。

蓮殼他們簇擁着傅雲章往裡走,他神色如常,一身寬大的圓領官袍,身姿彷彿比以前瘦削了些,看她迎出來,微笑道:“沒事了,以後沈家不會想和我們家結親的。”

進了正堂,看到桌旁倒扣的書和一盞殘茶,轉頭問她:“還沒消夜?”

見她搖頭,立刻吩咐蓮殼去竈房傳飯。

袁三跟在後面踱進正堂,拍拍肚子,“正好餓了!”

傅雲英篩了兩杯茶遞給二人,問起閣老夫人趙氏。

傅雲章神色平淡,“也沒什麼,不過是當面見見我,知道我無意娶妻,便罷了。”

閣老夫人親自下帖子請,可不是那麼好推拒的,而且趙氏是個溫婉賢淑的婦人,名聲極好,這樣的貴夫人當面懇求,以情動人,傅雲章不該是這樣的反應。

傅雲英覺得他肯定隱瞞了自己什麼,但他不想說,她便也不問。

吃過飯,各自歇下。

傅雲英靠坐在牀欄前看了會兒案卷,方解衣睡下。

剛沉入夢鄉,被一陣急促的叩門聲驚醒。

王大郎在門外道:“少爺,九少爺回來了!”

傅雲啓南下湖廣,回武昌府幫忙傳遞消息,他回來,一定帶了楚王的口信。

傅雲英立刻披衣起身,光腳趿拉着鞋迎出去。

傅雲啓風塵僕僕,脣邊有毛茸茸的胡茬,穿直身,戴笠帽,剛下馬,連鞋子也來不及換,直奔進傅雲英的院子,看到她,腳步加快,附耳道:“楚王薨了。”

夜色涼如水,長廊裡掛了十幾盞燈籠,燈光暗黃。

傅雲英先是驚愕,然後慢慢冷靜下來。

要想說動朝臣支持朱和昶,楚王確實非死不可。他那麼精明,肯定已經安排好所有喪葬事宜。這本來就在他們的計劃之內,楚王那麼惜命,不會真的尋短見。

她領着傅雲啓走進這自己的房間,細細問他在武昌府見了哪些人,分別說了什麼。

傅雲啓一樣一樣仔細回憶,在哪兒落腳的,和哪些人見過面,一五一十告訴她,最後從袖子裡摸出一封信,“這是楚王親手交給我的,說只能給你看。”

傅雲英把燭臺挪到外間,拆開信細看。

上面是一份名單,記錄楚王府分派各處的人手和聯絡方式。

楚王把他的心腹交給她了。

她越看越心驚肉跳,嘴角不由抽搐了兩下。

楚王當真大膽,竟然私底下養了一批衛士,難怪他怕霍明錦怕得要死,霍明錦要是抓到他的把柄,整個楚王府都得陪他遭殃。

她幾乎能過目不忘,記下紙上的內容,將信湊到燭臺前燒了。

楚王在信中告訴她,武昌府當地的世家中,只有楊家和鍾家能夠信任,另外幾家其實是朝廷派到地方監視藩王的,而之前的武昌府知府範維屏居然也是他的人。

範維屏從武昌府升任戶部右侍郎後,不怎麼和傅雲章、傅雲英往來,他們還以爲範維屏升官之後翻臉不認人,現在看來,是他們錯怪範維屏了。

他回京以後儘量低調,應該是奉了楚王的命令,如此他才能爲楚王辦事。

“李寒石幫忙料理楚王的喪事,那邊的事都是他主持。”

傅雲啓口乾舌燥,不嫌茶壺裡的涼茶冷,連灌了好幾杯後,道。

“世子呢?”

朱和昶沒經過大事,不知道會不會露出破綻。

傅雲啓搖搖頭,“我見過楚王和李寒石就返程了,沒見過他。”

楚王把朱和昶管得很嚴,護衛層層把守,一般人想見朱和昶,得經過重重關卡。傅雲啓嫌麻煩,又不想被朱和昶纏着問話,沒和他碰面。

“你一路奔波,辛苦了,先去睡。”

沉吟了片刻,傅雲英擡頭看窗外黑黢黢的庭院,傅雲啓是趕在關城門前回來的,這會兒差不多宵禁了,消息遞不出去,一切只能等天亮再說。

傅雲啓打了個哈欠,回房躺倒便睡。

次日一早,武昌府知府報喪的摺子便送到御前。

死了一個地方藩王,並沒有激起什麼波瀾,朝中局勢緊張,動亂一觸即發,這時候大家無心去關注一直默默無聞的楚王。

正月過完,皇上仍然幽居內宮,不願接見羣臣,有什麼敕令只命宮中太監傳達。

大朝會那天,皇上雖然短暫露面,也不過是說了幾句場面話,便匆匆返回乾清宮。

三天後,督察院都御史張文博上疏彈劾沈首輔和八位沈黨骨幹,說他們怙寵擅權,營私舞弊,敗壞朝綱,拉幫結派,放認族人魚肉鄉里,霸佔良田,且有通倭嫌疑。

曾被沈黨排擠出京師的蔣御史也隨之上疏,歷數沈首輔專恣自斷、殘害忠良、矇蔽聖聽、阻隔言路的幾大罪狀。

一時之間,朝野震驚。

言官對沈黨不滿,這一點衆人皆知。衆人驚訝的不是張文博和蔣御史的突然發難,而是這其中代表的聖意。

張文博是聖上一手提拔起來的,蔣御史當年被沈黨迫害,顛沛流離,也是聖上將其召回京師的。

那些彈劾沈首輔的摺子,必定出自皇上的授意。

這代表皇上要開始整治沈首輔了。

沈介溪倒也乾脆,立刻上疏辭官,內閣大臣中除了王閣老以外的其他幾位閣臣也一起上疏,六部官員中有近一大半上疏反對言官,爲沈介溪求情。

皇上勃然大怒,但他根本掌控不了自己的臣子,只能先擱置張文博和蔣御史的摺子,駁回沈介溪辭官的請求,還賞他金銀財寶若干。

這一次交鋒,似乎是沈介溪佔了上風。

但傅雲英仔細觀察了一下上疏爲沈黨說話的六部官員們後,發現事情並不簡單。

連霍明錦的心腹都公開支持沈介溪,這可太詭異了。

霍明錦是故意的,他刻意加深皇上和沈黨之間的矛盾,逼沈黨狗急跳牆。

王閣老因爲沒有和沈首輔共進退而遭到其他閣臣打壓排擠,日子變得難過起來。

汪玫作爲王閣老提拔起來的後起之秀,當然不能坐視不管,立即上疏彈劾沈黨骨幹陷害同僚。

沈黨不甘示弱,當堂和他辯駁。

其他勢力趁機攪混水,京師大大小小的官員都捲入其中,幾乎亂成一鍋粥。

月底時,戶部和刑部官員一言不合,竟然在御道前當街扭打起來。旁邊的人不僅不勸架,也紛紛揎拳擄袖,前去助拳。

最後變成幾大黨派互喂對方拳腳,直到霍明錦帶着錦衣衛趕去阻止,抓了兩個領頭的人,套了枷鎖在宮門前示衆,其他人才作鳥獸散。

傅雲英早就聽說過朝中大臣有時候會在御道前打架,甚至上朝時打起來也有的,以前曾有一位太監引發衆怒,被文官們活活打死在宮裡。她有一次爲趙弼送文書,曾親眼目睹兩個文官滾在地上廝打,周圍一圈人幫着勸和。最後兩個鼻青臉腫的文官爬起來,撂下一通狠話,各自散了。

但六部官員大混戰這樣的熱鬧景象,她還從未見過。

不只是她沒見過,朝中大臣也沒有經歷過這樣的混亂,太子一死,朝中人心浮動,皇上又喜怒無常,大家都像炸藥桶,一點就着。

傅雲章那天也在場,他上馬車的時候,衣衫散亂,帽子也歪了。

傅雲英打量他好幾眼,“二哥,你也和沈黨的人打架了?”

他素來雲淡風輕,不在乎別人是否理解他,不會因爲觀點和人不同跟人打起來。

傅雲章搖頭失笑,整理衣襟,“池魚之災。”

他和汪玫一邊走一邊說話,不知道御道那邊打起來了。等聽到吵嚷聲時,打架的人羣直接朝他們涌了過來。汪玫體胖,跑不快,他要照顧汪玫,混亂中被人扯了幾下衣裳,還好他生得高挑,一直護着臉,沒被人趁機抽巴掌。

汪玫就可憐了,他爲了王閣老和沈黨的人據理力爭,捱了好幾巴掌,半邊臉都腫了。

回到家,傅雲章讓人給汪府送去一瓶消腫止疼的藥膏。

朝中情勢風雲變幻,波雲詭譎,大理寺的氣氛也變得沉重起來。

傅雲英趁機暗中聯絡楚王的人手,當然,她沒有透露其他消息,只吩咐他們去辦一些雜七雜八的小事。

先把人用熟了,以後接應朱和昶的時候,這些人才會聽她的指派。

她囑咐袁三和傅雲啓這些天不要出門,尤其不要去靠近內城的街市。

兩人點頭應下,傅雲啓專心溫書,爲鄉試做準備。袁三則忙於將他上次去江西的經歷寫成小說,他缺錢。

柳樹冒出尖尖綠芽的時候,朝中局勢愈加緊張。傅雲英忽然接到一道任命,將她調去良鄉縣公幹。

上次張氏的案子是她一力促成覆審的。後來良鄉縣令因爲受賄被剝奪官身,現在良鄉已經換了個縣令。那橫行霸道的張大官人也被流放了,良鄉人很感激她幫他們除去一個大惡霸,曾專程給她送些瓜果蔬菜之類的土物,她的名字在良鄉算得上是婦孺皆知。

任命有點古怪,要她去良鄉主持春耕。

傅雲英滿頭霧水。

趙弼派了幾個人手跟着她一起去良鄉,告訴她,這是常有的事。

“我以前還去河南賑過災,你在良鄉名聲很好,一開始是要派陸主簿過去的,當地老百姓指名要你傅大人。”

趙弼笑着說,頓了一下,壓低聲音,“這種差事可遇而不可求,你什麼都不用做,春耕儀式上燒柱香祭天就行。等你回來,有了功勞,我纔好提拔你。”

原來是爲了這個。

這大概就是上頭有人的好處了,所以大家都喜歡拉幫結派。

傅雲英當天就被趕回家收拾行李,傅雲啓和袁三鬧着要跟她一起去,京城最近不太平,他們想出門走一走。

她答應下來,一路上順便可以指點兩人的功課,傅雲啓荒廢了一陣時日,八股文寫得不如以前的結構嚴謹。

傅雲章提醒她多帶些防蟻蟲的藥,“春天蟲蟻出動,鄉下地方潮溼,毒蟲多,你過去以後肯定要去田地看看,仔細些。”

她應下,帶齊東西,一行人分坐兩輛馬車,出了城門。

到了良鄉,新縣令非常熱情,竟然出城迎接,大概早就摸透了傅雲英的脾氣,沒有準備豐盛宴席請歌伎作陪,只備了幾桌平時宴客的席面,爲他們接風洗塵。

傅雲英問起春耕的事。

縣令笑着道:“這是每年的規矩,爲了求個好兆頭,傅大人大駕光臨,縣裡人必定欣喜若狂。”

客套一番,傅雲英回下榻的驛站休息。

第二天,縣令帶着她去鄉下看農人開墾田地。

老百姓們早就知道她要來,換了最體面的衣裳,扛着鋤頭站在路邊等她。

遠遠看她騎着一匹駿馬從山道那邊馳來,衆人歡呼雀躍,一擁而上。

老百姓們太熱情了,怕坐騎受驚,傅雲英只得下馬步行,袁三和傅雲啓緊緊跟着她。

這時節桃花、杏花、李花已經陸陸續續開了,有人撇下花枝,往傅雲英身上扔,一邊扔一邊歡呼。

傅雲英臉上面無表情,覺得自己來良鄉不是爲了主持春耕,而是供老百姓圍觀的。

袁三哈哈笑,扭頭和她說:“老百姓就喜歡作風清廉的好官,老大,他們這是喜歡敬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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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田壟上,傅雲英身後綴了一長串的尾巴,地裡一個人都沒有,農人們都歡歡喜喜跟在她身邊,談論她的相貌和她不畏威脅智鬥張大官人的事。還有人追着她問是否娶親,家裡缺不缺丫頭伺候。

袁三湊過去,和人羣中幾個明顯識字的人高談闊論,把傅雲英誇得和書上寫的人物一般。

最後縣令只能勒令幾個農人去地裡刨坑應景,這天就這麼過去了。

回到驛站,袁三摩拳擦掌,回房奮筆疾書。他準備爲老大揚名,把老大的事蹟寫進書裡,怎麼誇張怎麼寫,老百姓纔不管邏輯,他們只喜歡聽故事。

接下來傅雲英還得時不時去田間地頭視察各地的水利,勸課農桑。趙弼說過這個差事只需要走一個過場就好,她不想白跑一趟,根據自己之前看過的農書,查閱良鄉歷年的收成記錄,和農官探討本地耕織業。

她注意到良鄉人沒有種土豆、紅薯的,問起原因。

農官告訴她原因:“倒也聽說過這兩種作物,據說是從海外傳過來的,收成還可以,就是味道不怎麼樣,老百姓不愛吃它,不如玉蜀黍。”

土豆、紅薯一開始只在衛所屯田的地方小範圍種植,味道確實比不上大家吃慣的米麪,但經過菜戶不斷改良後,越來越多的人願意種它們。

傅雲英建議農官在本地推廣紅薯。

農官爲難道:“其實只要能填飽肚子,種啥都行,但是一來我們沒有種子,二來每年交稅,這些東西沒用處。”

老百姓什麼都不求,只求一個溫飽,真要他們種,只要產量大,他們還是願意種的。

傅雲英想了想,道:“種子的事我回京以後想辦法,你先找菜戶學會怎麼侍弄這些莊稼,等種子到了,再教縣裡的人種,一開始不必種太多,看收成再說。”

農官應喏。心裡有些詫異,以前來主持春耕的京官都只是過來虛應差事,過了春耕就走,這位傅大人竟然真的關心起本地的農事。

也許他只是口頭上說得好聽罷了,回京以後肯定就把這事忘得一乾二淨。

不管農官怎麼想,傅雲英回到驛站以後,立刻鋪紙,預備向朝廷請示往良鄉下發種子。

翌日是正日子,縣裡舉行春耕祭天儀式,傅雲英擔任主祭。

縣城北邊一大塊原野上搭起高聳的簡陋祭臺,案前供三牲瓜果,彩旗招展,迎風獵獵。

傅雲英站在祭臺前,朗讀自己寫好的一篇祭文。

臺下的老百姓雖然聽不懂,還是虔誠聆聽,關乎一年收成的事,馬虎不得。每個人都屏氣凝神,盼着神佛能聽到他們的禱告,保佑今年風調雨順,能收穫更多糧食。

傅雲英一人獨站在高臺上,聲音清朗,長身玉立,衣袂迎風翻飛,容色清麗,恍如仙人。

臺下老百姓看她的眼神愈發敬畏。

儀式過後,袁三和傅雲啓立刻護送傅雲英離開。

不走不行,老百姓們如潮水一般往祭臺前涌,等着搶下她身上佩戴的佩飾或是帽子、汗巾什麼的拿回家去供起來,求個吉利,她再不走,很可能被扯掉衣裳。

她下了祭臺,聽到身後喧譁聲,回頭看一眼,老百姓們正奮力往祭臺上爬,一個個爭先恐後,唯恐被別人搶了先。

縣衙的人也不管,因爲大家認爲這能給一年帶來豐收,祭臺上除了祭天用的東西,剩下的老百姓可以隨便拿。

前面的路被堵起來了,一夥打扮體面鄉紳模樣的人朝傅雲英拱手作揖,也想找她討一個吉利。

傅雲啓上前兩步,想驅散他們。

鄉紳們苦苦哀求。

“這真是……”

傅雲英哭笑不得,摘下腰間掛的香囊、絲絛之類的佩飾,給袁三,“拿去給他們罷。”

袁三嘿嘿笑,拿了東西拿去給那些老百姓。

手快搶到佩飾的幾個人心花怒放,連忙把東西仔細收起來。

周圍的人無不歆羨妒忌。

傅雲英走出很遠後,還能聽見身後的喧鬧聲。

她搖搖頭,遠遠看到一輛馬車停在路邊,周圍護衛簇擁,不知是誰的車駕。每逢春耕儀式,地方縉紳、世家子弟都會前來觀看。

往前走了幾步,她忽然眉頭一皺,低頭摸索。

“老大,在找什麼?”袁三看她神情有異,問道。

傅雲英找遍全身,眉頭皺起,“找一塊魚形玉佩,我常帶着的那一枚。”

她記得自己早起出門的時候帶在身上的,剛纔摘佩飾給人,獨獨留下魚佩,這會兒卻不見了。

袁三、傅雲啓和周圍的人幫她一起找,找遍了也沒找到。

傅雲啓一拍腦袋,“該不會是剛纔太亂了,被人趁機拿走了吧?”

縣衙的人面面相覷,神色尷尬,春耕儀式出這種事,實在不好看。傳出去,良鄉縣的名聲可不好聽。

傅雲英給傅雲啓使了個眼色,道:“也許是忘在驛站了。”

不管是掉了也好,還是被人趁亂扯走了,都不能聲張,老百姓很重視春耕儀式,認爲儀式出了差錯,今年就會鬧天災。

傅雲啓會意,掩飾道:“那回去再找罷。”

傅雲英回望祭臺,嘆口氣。怎麼說也是霍明錦送她的魚佩,就這麼丟了……

回去賠他一塊新的?

她低頭沉思,沒注意到周圍的人忽然都屏住呼吸,沉默下來。

縣衙的人全退下了。

一雙錦靴踏過初春剛剛鑽出地面的柔嫩青草,走到傅雲英跟前。

她愣了一下,擡起頭。

霍明錦垂眸看着她,刀削似的俊朗面孔,輕聲問:“怎麼不走了?”

他剛纔坐在馬車裡,看她迎着衆人仰望在臺上朗誦祭文,聲音清越,宛如珠落玉盤,發如鴉羽,面若凝脂,一身錦衣繡袍,氣度從容,飄飄欲仙,當真是天人之姿。

她認真辦事的時候很專注,有種冷靜的執拗勁兒。

傅雲英呆了一呆,“你怎麼來了良鄉?”

剛到良鄉的時候她就反應過來,這個主持春耕的差事一定是霍明錦安排的,京師隨時可能亂起來,他故意把她支開,好讓她躲開朝中動盪。

她有些無奈,不過既然已經到了良鄉,不可能丟下差事跑回去,乾脆靜下心來處理楚王交代她辦的事,還給傅雲章寫了封信,提醒他注意安全。

現在京中局勢還不明朗,霍明錦應該待在京師主持大局纔對,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他就不怕沈介溪趁他不在的時候有大動作?

霍明錦輕描淡寫道:“我想了想,還是決定親自過來接你。”

他怕亂起來的時候顧及不到她,想辦法將她派到良鄉來,這樣他才能安心。

但她走後,他馬上就後悔了。

人不在眼前,怎麼能安心?

就像上輩子……在戰場上親眼目睹父親和堂兄慘死,屍首還被敵人踏成肉泥,屍骨無存,幾年後回到京師,得知她即將嫁給崔南軒,他覺得也許這樣纔是最合適的。崔南軒天資聰穎,前途無量,又生得俊秀,性情溫和,而且是魏家早就定下的親事,最重要的是崔南軒不會哪一天突然死於非命,怎麼看都是一段美滿姻緣。

海島上瀕臨死亡之際,他還慶幸,幸好他沒有衝動之下強迫她嫁給自己,不然身爲自己妻子的她肯定也遇害了。

九死一生,回到中原,卻得知她還是死了。

他珍之重之,想捧在手心裡疼愛呵護,卻不得不與之錯過的人,過得並不幸福。

世上沒有後悔藥,人沒了,就是沒了。

幸而老天垂簾,他又找到她了。

他不怕風險,不懼皇權……現在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她的安危。

她並不軟弱,可以自保,不需要他時時刻刻守在一邊……可他還是無法安睡。

如果上輩子的事再來一次,他真的、真的承受不住。

縱使他一身鋼筋鐵骨,也有他的軟肋。

想來想去,還不如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只要他還活着,這一次絕對不會讓她受到傷害。

所以他還是過來了,接她回京城。

不管外面如何雲譎風詭,他得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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