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四)

天際處,雲層翻涌。

一束束淡金色光線刺破層層雲霞,籠罩在廣闊無際的海面上。

撲面的鹹腥海風溫暖溼潤,旗幟在風中舒捲,獵獵作響。

士兵們手執長槍,站在岸邊險峻的峭壁上。

大風扯動衣袍,似乎要把他們整個人都掀翻吹進海中,他們卻一動不動,站得筆直,目光平靜眺望遠方。

幾艘高桅大船駛入港口,一長三短的號角聲後,船上飄出幾面玄色大旗。

港口戍守的士兵上前迎接。

人頭攢動,比肩接踵,卻沒有人敢出聲說話,只有整齊沉重的腳步聲,一聲咳嗽不聞。

被士兵們客客氣氣請下船的海商們踩上堅實的土地,對望一眼,瑟瑟發抖,攏緊身上衣袍,面容悲慼。

就在昨晚,對雙魚島圍而不攻長達半個月、一直沒有真正攻打島上堡壘的霍督師,突然趁着半夜時分濃霧瀰漫、佛朗機艦船放鬆戒備時,衝進港口,攻入島上,炸燬了島上堅固的堡壘,擊沉佛朗機人艦船。

一場激烈的海戰後,島上大小佛朗機人、紅毛人、西洋人、倭人,全被當場處決。

戰鬥開始得毫無預兆,結束得也讓海商們措手不及,他們中的很多人還沒有反應過來,水師已經大敗由佛朗機人、日本浪人、朝鮮人、中原人組成的海寇,成功搶回雙魚島。

霍督師半個多月的圍而不攻,並不是拿他們沒有辦法,而是靜待時機,將他們全都堵在島上,來一個一網打盡。

他們這些海商因是中原人而暫時逃過一劫,被霍督師部下生擒,請到這座和雙魚島近在咫尺、中間只隔了一條狹長空隙的小島上。

但聽人說,霍督師並不是要放過他們,而是要將他們帶回中原凌遲處死。

朝廷要對他們趕盡殺絕。

海商們神情麻木,很快被驅趕到一大塊空地上。

海風呼嘯,風裡彷彿還有幾絲血腥濃臭,佛朗機人的血濺滿整座港口。

有人想起港口除漂浮的那些斷肢殘軀,彎腰嘔吐,無聲痛哭。

明明是氣候回暖的春日,卻是一片蕭瑟肅穆景象。

這時,港口處傳來一長二短的嘹亮號角聲。

一艘大船撕破薄霧,緩緩駛進港口。

甲板上旗幟飛揚,一個身穿窄袖戎裝的高大男人站在船頭,負手而立,肩披絢麗霞光,如高山聳立,氣勢磅礴。

這位就是率軍攻打海寇的霍督師了。

海商們未曾靠近見過其本人,但海戰中看到一個似山嶽般沉穩的大將立在艦船上指揮士兵和佛朗機人交戰,處變不驚,臨危不亂,不過一個時辰,就將不可一世的佛朗機人揍得落花流水,狼狽逃竄。

這位霍督師不僅勇猛果斷,本身也武藝高強,上島前,他立在船舷邊,拉弓搭箭,對着四散而逃的海寇連發三箭,箭箭都射中海寇頭目,臂力過人,箭法精準,銳不可當。

當年的浙江總督,就是死在霍督師手上,死狀悽慘,被剁成肉醬,以告慰霍家軍亡靈。

如今,這個煞神又來了!

海商們膽戰心驚,抖如篩糠。

港口處,霍明錦在親兵們的簇擁中步下船。

剛打了一場勝仗,他臉上並無多少表情,幽深的眸子掃一眼渾身發抖的海商們,一言不發。

常年征戰的大將軍,無須開口,淡淡一個眼神,便透着一股讓人毛骨悚然的殺意。

“噗通”幾聲,海商們一個接一個跪趴在地上,磕頭求饒。

哭聲四起。

霍明錦沒說話,漫不經心掃視左右。

肇慶府的小官袁朗博會意,立馬上前,大聲呵斥海商:“爾等和倭寇沆瀣一氣,走私貿易,妨害海禁,罪不容誅!”

海商們哭着道:“小的們也是迫於無奈,纔會如此!”

“對,我們是被倭寇逼迫的!”

袁朗博冷笑一聲,“倭寇逼迫你們?我看你們分明是利益薰心,爲牟取暴利,私自貿易,欺行霸市,還暗中私通倭寇,阻撓海防,劫掠沿海市鎮,就別裝可憐了。”

他話音剛落,親兵們走進人堆,抓起一名膀大腰圓的海商按在地上,手起刀落,咔嚓幾聲讓人牙酸的聲響後,鮮血四濺,一顆腦袋軲轆軲轆滾開來。

海商們大叫出聲,膽子小的,當場嚇得尿崩。

袁朗博看着缺了腦袋後還在抽搐的屍首,心裡也有些不適,強忍下噁心,繼續斥責海商。

眼見着人羣裡接二連三有人被拖出去看腦袋,剩下的人魂飛魄散,淚落紛紛。

就在此時,站在峭壁上凝望大海的霍明錦忽然擡起手。

袁朗博連忙示意親兵停下來,幾步跟過去。

海商們面面相覷,提心吊膽,順着霍督師的目光看過去。

幾艘威風凜凜的大船迎風破浪,朝小島飛馳而來。

船上的人都着黑衣,戴黑帽,在首領的帶領下擂響站鼓,鼓聲如雷,聲震雲霄。

這幾艘船一看就知不是官府的船,卻氣勢驚人,速度極快。

待船靠得近了,衆人看到船上高高飄揚的黃色旗幟,上書一個胡字。

人堆裡響起驚訝的抽氣聲。

有人惶惑,有人詫異,有人莫名其妙,有人臉上騰起驚喜之色。

試問如今海上,來往船隻,誰敢掛胡家旗號?

自然只有船主胡峰!

胡峰此人,本是浙江金華府人,少時家貧,後來和同鄉一起謀生海上,從事走私貿易。他爲人豪爽重義,善謀略,往來閩浙沿海,和佛朗機人、西洋諸番通商,二十歲那年便成爲擁有數條商船的船隊船主。當年董翰之攻破雙魚島,雖很快死去,還是對海寇造成很大的打擊。海寇內部發生內訌,胡峰藉機迅速崛起,收攏海商殘部,吞併福建浙江沿海海盜,最終成爲閩浙沿海公認的海上霸主。

因他和日本大名相識,長居日本,又擁有一支和各國通商、來往西洋諸國的海上軍團,官府根本不能與之爲敵。他橫行海上數年,不止來往海上的所有海商、海盜都得看他的眼色行事,連官府水師都不敢掖其鋒芒。

胡峰的船隊,有精良槍炮,有軍事化管理的精銳海盜,有前仆後繼的日本浪人,有和佛朗機戰艦不相上下的巨大艦船,他就是海上霸主!

這位縱橫東海的第一海上巨寇,爲什麼會出現在雙魚島附近?

而且剛好是在霍督師趕走佛朗機人的時候?

海商們心跳如鼓,盼着胡峰能和霍督師打起來,到時候他們就能趁機逃走了。

又或者,胡峰是來救他們的?

海商們浮想聯翩。

卻不想,那些船隻並未架起炮筒,而是直接大咧咧駛入港口了!

官兵們也沒有阻攔他們,就那麼放任海盜直接登岸!

海商們目瞪口呆。

船隻靠岸,震天響的擂鼓聲終於停了下來。

不一會兒,數位武人簇擁着一名中年漢子下船,一色都是玄衣玄鞋,高大魁梧,目似寒星,人雖不多,氣勢卻雄壯。

那當中的中年漢子,五短身材,濃眉大眼,鼻直口方,長相平平,一雙眼睛卻精明內斂,脣邊帶笑,好似一個普通商人。

在場的海商中,有人以前曾在日本見過這位日本大名們爭相拉攏的一方梟雄,忍不住驚呼出聲:“真的是胡峰!”

胡峰笑容滿面,登上岸,哈哈大笑幾聲,笑聲爽朗,走到霍明錦跟前,拱手便是一禮,“二爺!”

霍明錦朝他頷首。

兩人就像闊別已久的好兄弟一般,當着衆人的面熟絡地攀談。

海商們瞠目結舌。

胡峰迎風而立,笑眯眯道:“聽聞二爺新婚,我遠在日本,未能送上賀禮,這一次船上帶的東西,就當是恭賀二爺新婚大喜了!”

霍明錦平靜無波的臉上漾起一絲笑容。

雖然這絲微笑常人難以察覺,但胡峰是何等人物,一眼便看出霍明錦心情很好,心裡不由得好奇他的新婚妻子到底是什麼樣的傾城國色,竟然能折服這位鐵石心腸的霍督師。

他好奇歸好奇,臉上卻不露出,仍然掛着一臉笑,看一眼跪在地上哆嗦的海商們,笑問:“二爺準備怎麼處置這些人?”

霍明錦凝望波瀾起伏的海面,緩緩道:“海盜海商,只在一念之間,若朝廷開放海禁,海盜就會轉爲海商,以後雙魚島開放貿易,此前種種,朝廷可以既往不咎,但若還有人企圖興風作浪,朝廷亦不會手軟。”

胡峰面露喜色。

聽霍督師這話的意思,朝廷真的要解除海禁了!而且還不會對他們這幫流亡海上的海寇趕盡殺絕!

他雖然長居日本,其實心裡還是希望能夠回中原的。可惜他是倭寇,名聲早就臭了,不止官府要追殺他,連他的孃親兒女都不肯認他。

霍督師話裡的意思很明白,官府需要藉助他這樣的海上霸主來維持平衡,確保解除海禁後沿海不會生亂。

如果朝廷饒恕他以前的所作所爲,讓他可以風風光光回家鄉,並且繼續做這個海上霸主,他自然願意和官府合作!

一旁的海商們頂着烈日,吹着海風,跪在粗礪滾燙的沙地上,心驚肉跳:

不得了!

海上第一巨寇,被霍督師招安了!

……

廣東捷報送回京師,朱和昶大喜,不等霍明錦班師回朝,就下旨封賞。

解除海禁已是不可逆轉的趨勢,朝中大臣開始擔憂倭寇肆掠的事。

範維屏奏道:“霍督師招安胡峰、唐威、宋青昀等海寇數十人,雙魚島已經恢復貿易,市場通達,又有胡峰等人襄助,以後海上海寇都將轉爲海商,倭寇之數,必會銳減。且霍督師俘虜九名佛朗機匠人,將他們的艦船和紅夷大炮全部收繳,以夷制夷,區區幾個倭寇,不足爲慮。”

朱和昶認爲他說得有理,赦免胡峰、唐威、宋青昀等人,給予官職爵位,安撫沿海當地百姓。

原本當地官員和老百姓對霍明錦圍攻雙魚島十分不滿,沒想到朝廷並沒有因此掐斷東西方貿易,而是正式解除海禁,規範市場貿易,這樣一來,以後他們賺錢可以光明正大,用不着藏藏掖掖、提心吊膽,雖然要交一定的稅錢,但卻確保了安全和效率,和賺來的豐厚利潤相比,一點稅錢又值得什麼?

閩浙當地,一片歡欣鼓舞,比過年還要喜慶熱鬧。

浙江、福建商業最發達的市鎮百姓,開始日以繼夜辛苦勞作,好趁着外國船舶來朝時多賺些銀兩。

而胡峰、唐威等人,在拿到朝廷的封賞後,欣喜若狂,對霍明錦愈加敬重。

這些昔日將槍炮對準繁華市鎮的海寇,聯合在一起,和官府水師配合,形成一支所向披靡的海上巨霸,掃平東海、西洋,爲中原海商保駕護航。

在確認胡峰是真心投效朝廷後,霍明錦命人送密信回京,就南下呂宋港一事,徵得朱和昶的同意。

朱和昶自然不會反對。

於是胡峰率領部下,浩浩蕩蕩殺向呂宋港。

呂宋港之後,還有西洋被佛朗機佔據的滿剌加國。

屠殺我華人者,雖遠必誅!

呂宋、滿剌加皆是中原藩屬國,既然呂宋、滿剌加生亂,那麼中原有義務幫當地百姓肅清內亂!

……

接連不斷的捷報中,朱和昶登基以來的第一場會試在貢院舉行。

主考官最後確定爲姚文達和汪玫。

開考的那天,傅雲英沒有負責監考。

她也在考試。

房間裡只有她一個人,她坐在書案前,面前擺着和其他考生一模一樣的考卷。

和袁三他們不一樣的是,她考試沒有限定的時長,也沒有嚴密的監考,只有兩個內官站在門外等候。時不時有人進來端茶送水,伺候她生活起居,夜裡睡的是鬆軟大牀,每一頓飯菜都豐盛精美。

她心平靜氣,慢慢答完考卷。

朱和昶常常接見白長樂,眼界逐漸開闊,思想觀念不知不覺發生了很多變化,非常關心海上貿易,今年出的題目就是和這個有關的,她答得很順利。

趙琪和袁三他們今年運氣好,她在家的時候,偶爾會讓他們幫忙收集海外諸國的資料,他們拿到題目的時候肯定很高興。

她寫下最後一個字,從頭到尾檢查幾遍,尤其是需要避諱的地方一再確認過沒有疏漏之處,拍手讓內官進來。

內官笑着向她道喜,拿走考卷。

在會試結果出來之前,她作爲閱卷同考官,不能踏出貢院一步。

和學生們一樣考試,只是個形式,方便之後賜予進士功名。

翌日,內官帶傅雲英和其他同考官廝見。

衆人都關了好幾天,精神不大好,站在長廊前,彼此拱手招呼,等着掣籤。

掣到籤後,籤子上的數目對應的號房就是他們閱卷的地方,和考試一樣,閱卷的房間也是彼此隔開獨立的,誰也不知道自己會被分到哪間號房,閱卷期間只能看分到自己手中的考卷,因號房是隔開的,考官不能和其他人交談。

每個人拿到考卷,給出自己的評價,如果其中一份考卷出現差別很大的評價,那麼必須由主考官來判定最後的優劣。

傅雲英運氣不壞,抽到的號房在裡面,既幽靜,又幹爽舒適。

她以前在書院時常常批改學生們的文章,閱卷這差事對她來說完全沒有難度。

因爲閱卷不當肯定會被追究責任,所以閱卷時必須逐字逐句仔細閱讀,確認文字是否通順,闡述是否清晰,有沒有大逆不道之語或者忘了忌諱的地方,然後要寫上自己的評語。把其中自己認爲好的推薦給主考官批改。

差事不難,就是繁瑣。

十幾天後,他們這批考官終於閱卷完畢,獲得離開貢院的許可。

回到家中後,傅雲英匆匆洗漱,倒頭便睡。

休息了兩天,才把精神養回來。

春暖花開,京中杏花次第盛放,又到了會試放榜的時候。

京中大街小巷,都在傳今年的狀元郎、榜眼和探花郎到底花落誰家。

這一屆最有可能摘得探花郎美名的是一位浙江學子,他年輕,好打扮,脣紅齒白,貌若女子,才學又不錯,希望很大。

放榜那天,傅雲英沒有等消息,在宮裡和朱和昶打捶丸。

她入宮彙報牛銀姐等人流放雙魚島的事,彙報完要走,朱和昶留下她,轉到西苑,一邊打捶丸,一邊和她商量招募俊纔去小琉球和雙魚島的具體事宜。

八股文陳腐不化,刻板定式,限制思想,這一點天下學子心中都有數。

科舉考試只認八股文,還導致所選的官吏雖然滿腹才華,飽讀詩書,卻對國計民生之事毫不關心,一身學問,沒有用武之地。

治民的地方官昏庸,不堪大用,亟需改變這個現狀。

但科舉考試是國朝根基,不可更改,而且它確實是目前最公平公正的晉升之路。

不能改選官制度,那麼就先從輔佐官員的幕僚開始。

治國□□,不能僅僅只靠數百名官員,人數衆多的差役小吏也在其中發揮重大作用。

刑名師爺懂律法,文案師爺負責起草公文,管錢糧的師爺管理稅收,僚吏往往是地方上待得最久的人,官員流動性大,僚吏算是地方上的地頭蛇,他們聯合起來,可以架空官員。

朱和昶打算先通過專門的考試選拔一批人才送到雙魚島和小琉球去,這考試和科舉考試不同,沒有功名。

他有些憂慮:“會不會沒人來報名參考?”

那就太尷尬了,皇帝也要面子的呀!

“皇上多慮了。”傅雲英說,“這是您主持的考試,雖然沒有功名,但不代表沒有前程,那些名落孫山的舉子肯定會主動投考。再說了,皇上想選拔的是真正有能力的人,人少一些,也沒什麼,只要有本事就行。”

朱和昶點點頭,撒開球杖,接過巾帕擦汗,“對了,胡峰帶兵去呂宋島了,該怎麼打發那兩個使臣?”

兩名來朝辯解屠殺華人之事的佛朗機使臣還沒走,而胡峰、唐威已經率領船隊南下呂宋。

他們不會放過屠殺無辜百姓的人。

傅雲英笑了笑,“如實和他們說就是了。”

打都打了,不怕和佛朗機人撕破臉。

說着話,內官來報,孔皇后殿中的宮女來了,說孔皇后不舒服,請朱和昶過去。

傅雲英立刻告退。

……

幾天前孔皇后傳出喜信,她懷孕了。如果這一胎生下來是兒子,嫡長子肯定要冊封爲太子,現在闔宮都將孔皇后當成寶貝,朝中大臣也對皇后的肚子極爲關注。

朱和昶頭一次當父親,有些手足無措,不知怎麼安撫孕後突然變得喜歡哭哭啼啼的孔皇后,只能每天大把大把的賞賜送到皇后寢宮。

這期間,孔家也得了不少封賞。

孔皇后孕中難免愛多想,哭着說她想念兄長。

朱和昶安慰她很久,卻沒有鬆口讓人接孔連回來,孔連被送回南京,要到下半年才能回京師。

……

傅雲英走了,朱和昶還打算召見白長樂,和他討論鑄造紅夷大炮的事,聽內官說孔皇后相請,猶豫了片刻,道:“朕下午再去坤寧宮,先讓太醫過去看看。”

內官出去,原話告訴坤寧宮宮女。

宮女回了寢殿,斟酌着回道:“娘娘,皇上忙着接見大臣,聽說您不舒服,立馬讓太醫過來,等他忙完了事,就過來看您。”

孔皇后半躺在美人榻上,面色發黃,肚子裡一抽一抽疼得慌,皇上卻沒來,她面露失望,感覺肚子疼得更厲害了。

她捂着肚子,問:“皇上在做什麼?”

宮女小心翼翼答:“皇上和傅大人在西苑打球。”

“西苑?”

孔皇后蹙眉,西苑又不是乾清宮,接連大臣,有要事商量,爲什麼要去西苑?而且還一邊打球!

而且又是傅雲!

皇上老是召見他,朝中那麼多大臣,就不能召見其他人嗎?

想起最近宮裡的流言,孔皇后雙手發顫。

她遣走其他人,問身邊女官:“你去查查傅雲可曾在乾清宮留宿。”

女官心口猛地一跳,低着頭答:“沒有,娘娘,傅大人從來都不在宮裡留宿。倒是汪大人、範大人曾留宿值房,皇上還和範大人秉燭夜談,吃了一夜的酒。”

傅大人大概自己也知道他那樣出衆的相貌很可能引來非議,雖然深得皇上信任,卻謹小慎微,從不在宮中留宿。有一次天都黑透了還是堅持回去。皇上知道他的脾氣,以後也不再留他,如果天氣不好或者天色已晚,就提醒內官提前把車馬準備好。

汪大人、範大人、姚大人反而不必忌諱,有時候君臣對談到深夜,幾位閣老就在值房睡。

因此,朝中大臣固然嫉妒傅大人和皇上感情好,但人家是少年時的交情,又有從龍之功,羨慕也羨慕不來的,與其妒忌,不如和他交好。

至今還沒有人用那種想法去揣測這對君臣的關係。

一來,傅大人品性高潔,勤於政務,清正果敢,沒有人往那方面想。

二來,皇上太坦蕩了,他對誰好,那就是真心實意的好,大臣根本不會多想。

而且皇上喜歡美人、憐香惜玉這一點衆人皆知,從沒有豢養過男寵。

女官隱晦地勸孔皇后,“娘娘,您別多心,皇上這些天每晚都過來陪您,今天也會來的。”

孔皇后輕撫自己的小腹,抿脣不語。

……

回到家中時,傅家張燈結綵,一片歡聲笑語。

門前地上,灑滿鞭炮紙屑。

傅雲英愣了片刻,隨即嘴角輕翹。

緩步踱進正堂,果然看到堂中一副捷報,袁三考中貢士了。

他運氣好,考的全是他熟悉的,考了第五十九名。

沒有看到傅雲啓的捷報,傅雲英問迎過來的管家。

管家告訴他傅雲啓這一次沒考上。

傅雲啓才學比不上袁三,這也在她意料之中。

正堂裡擺了幾桌席面,袁三被人按着死命灌酒,傅雲啓也在其中,他笑得最爲歡快,顯然考試結果一點都沒影響他的情緒。

這讓傅雲英頗感欣慰,九哥確實長大了。

她沒有進去打擾袁三他們,先回自己的院子。

幕僚把考試結果拿過來給她過目,杜嘉貞、李順、陳葵他們榜上有名,杜嘉貞的名次最高,考了第三十一名。

“幾位相公下午過來報喜,都說要請大人過去吃酒。”

幕僚笑着說。

大人的知交好友、學生們陸陸續續赴考,考上的人越多,對大人越有利,以後這些人都將是大人的幫手。

傅雲英笑了笑,讓管家把準備好的賀禮送到杜嘉貞他們手上,落第的幾個也不能忽視,人人都有份。

翌日一大早,陳葵等人結伴上門請她吃酒。

她婉拒不去,提醒他們去拜望座師。

杜嘉貞嘿嘿冷笑幾聲,道:“姚閣老還是那個脾氣,我們下午再去!”

姚文達把考第五名的浙江學子臭罵了一頓,那名學子正是大家寄予厚望的美男子蘇承裕,他是姚文達的同鄉。

據說蘇承裕少年意氣風發,是笑着踏進姚家門的,出來的時候哭哭啼啼,眼淚把臉上的妝粉都衝散了,梨花帶淚,我見猶憐。

蘇承裕講究打扮,喜歡塗脂抹粉,北方學子看不慣這個。

但現在就時興蘇意,蘇州人怎麼打扮、怎麼穿衣、怎麼吃飯都會被南北其他地方的人瘋狂效仿,所以大家只敢背地裡鄙視,不敢真的說出來,免得被人鄙視一句粗俗。

傅雲英失笑,看來今年的探花郎一定是蘇承裕無疑了。

天氣越來越暖和,街道兩旁杏花盛放,她沒坐馬車,騎馬去大理寺。

下馬的時候,門前等候已久的老百姓如潮水一般涌過來,給她送吃的喝的用的,還有人直接挑半扇豬肉,說要給她補身體。

她哭笑不得,在喬嘉的幫助下躲開。

石正把那口養蓮花的水缸搬到她的新號房窗前了,蓮葉才只露出小小一截嫩綠尖角,院中紫藤樹蒼老茂盛,垂掛下一串串花藤,瀑布一般,如夢似幻。

傅雲英批閱公文間,擡眼看到窗外的花海,心想,霍明錦應該要回來了。

他用不着親自去呂宋,以後東海、西洋一帶的海上安全,交給胡峰、唐威他們就夠了。

朝廷會幫助華人恢復重建呂宋港的華商街,奪回滿剌加,將滿剌加王族之後送回故土。

這一切並不是白費力,呂宋港和滿剌加海峽都是重要的貿易港口,奪回這兩個地方,能爲朝廷帶來巨大的利益。

用不着怕胡峰坐大,真正解除海禁,閩浙地方的豪商將很快崛起,到時候新興勢力自然會對胡峰造成衝擊,朝廷要做的,就是制衡。

小琉球島是霍明錦的勢力範圍,只要他在一天,連朝廷都沒法動小琉球島。

傅雲英知道他留了後手,但沒想到他在海上幾年竟然曾打敗過胡峰,而且沒有殺死對方,還是留下對方的性命。所以胡峰一直很敬畏他,他出面招安,胡峰只考慮了三天,就答應回中原。

他上次好像挺喜歡吃藤蘿花餅的,回去叫人摘些新鮮花瓣儲藏起來,留着蒸花餅吃,免得他回來的時候花已經開謝。

……

這天,周天祿來找傅雲英求救。

兩名佛朗機使臣得知朝廷和昔日海寇組成船隊浩浩蕩蕩南下呂宋,大驚失色,哭訴天、朝欺侮他們,要求朝廷給一個說法。

周天祿撇撇嘴,道:“真是胡攪蠻纏啊!我臉皮這麼厚,都說不過他們!”

傅雲英看他一眼,“所以,你覺得我臉皮更厚,一定能對付佛朗機使臣?”

周天祿僵了一下,忙堆起一臉笑容,朝她拱手,道:“我這是仰慕你冰雪聰明,覺得只有你才能震住那兩個洋人,你風采過人,不用開口,往那一站,就能把那兩個使臣唬得說不出話來。”

傅雲英低頭看書案上攤開的案卷,“去找白長樂吧,以夷制夷。”

周天祿愣了一下,眼前一亮,“我怎麼沒想到?”

一溜煙跑遠了。

霍督師大敗雙魚島上的佛朗機人,白長樂他們後怕不已,如果他們沒被傅大人的人帶回京師,現在肯定和島上其他佛朗機人一樣,身首異處了!

爲了抱緊傅大人的大腿,求得庇護,白長樂這些天不眠不休研究傅雲章的病情,周天祿過來找他的時候,他本想敷衍過去,聽說是傅大人推薦他的,他猶如吸了一口仙氣一般,立馬精神抖擻。

“走,那些人不配做上帝的子民!竟然屠殺無辜,連婦孺都不放過!我會好好感化他們的!”

大小佛朗機人見面,場面一度失控。

周天祿在一旁圍觀兩個使臣和白長樂這邊的人對罵,因爲實在聽不懂他們在罵什麼,只能從彼此的臉色猜測誰佔了上風。

很明顯,白長樂作爲一名知識淵博、信仰虔誠的傳教士,將兩個使臣駁斥得沒有還嘴的餘地。

兩名使臣叫囂着要向他們的政府稟報,派艦船奪回呂宋港。

周天祿皮笑肉不笑,“用不着你們稟報,我朝自會曉喻海內外,西洋諸藩屬國,皆受我朝庇佑!”頓了一下,嘴角一挑,“還有,你們該賠我們多少銀兩,戶部已經算出來了,一筆一筆寫得清楚明白,賬單你們記得帶走,你們要是不拿錢出來,我朝會自己去取。”

至於怎麼取,花樣多的是。

兩名使臣又驚又懼,拂袖而去。

……

複試過後,很快迎來殿試。

金碧輝煌的保和殿中,氣氛莊重嚴肅。

傅雲英今天穿蟒袍,也作爲監考官出現在保和殿上。

一衆貢士低頭答題,沒人敢擡頭張望。

一來,這一次監考的都是位高權重的朝廷大員,他們不敢看。二來壓力大,也沒心情東張西望。

傅雲英大概是最放鬆的一個。

她掃視一圈,目光落在蘇承裕身上。

之前已經數次聽人提起這位浙江士子,果然生得俊秀,脣紅齒白,仔細看,臉上抹了粉。

她揹着手站在銅漏前默數時刻,內官過來請她。

朱和昶要召見她。

她跟着內官出了保和殿,埋頭往乾清宮走去。

拾級而上的時候,忽然聽到砰砰兩聲撞響,接着是軲轆軲轆壓地的聲音,有人從臺階上摔了下來,滾到她面前。

傅雲英反應快,先拉着內官往旁邊躲開,確認不會被撞到,然後才拉住對方的胳膊,把人攔住,要是直接滾下去,可能會摔死。

手裡的軀體溫軟,她皺了皺眉,這穿內官衣裳的竟然是個女子!

她退開兩步,讓內官上前。

內官心有餘悸,好半天才拍拍胸脯,回過神,俯身看摔得鼻青臉腫的人是誰。

臺階上方傳來一陣雜亂的大叫聲,幾名內官、內侍和女官提着裙角跑下來,圍在摔倒的女子身邊,看她還有氣息,都鬆了口氣。

女官命人將女子扶起來揹走,朝傅雲英賠罪:“驚擾大人了。”

她回以一禮,擡腳離開。

到了乾清宮,朱和昶命人取出一封信給她看,笑着道:“歸鶴道長要回來了!還說帶了不少好吃的給你。”

傅雲英接過信細看,雙眉抽動了兩下。

之前朱和昶登基的時候,老楚王曾逼她發誓,要她允諾不會告訴朱和昶她的真實身份,等到他這個當爹的老得快死的時候,她才能和朱和昶坦白。

她答應了。

但是老楚王的這封信裡,卻暗示了一句時機到了。

說話不算數,老楚王果然是個不靠譜的長輩。

傅雲英合上信,飛快思考。

現在就告訴朱和昶?

時機不合適,霍明錦還沒回來,二哥也不在京師。

見她神色有異,朱和昶揚眉,笑問:“怎麼?是不是歸鶴道長信裡說了什麼朕看不懂的?”

老爹和雲哥私下裡一定有秘密瞞着他,而且還不少。

他沒有追問過,老爹那麼喜歡胡鬧,雲哥要應付老爹就夠可憐了。

傅雲英想了想,道:“皇上,臣答應過歸鶴道長一件事,歸鶴道長也曾答應過臣一件事,其實兩件事是同一件事。”

朱和昶端起茶杯喝茶,聞言,一笑,“什麼事?這麼神秘?”

傅雲英垂眸,道:“歸鶴道長不在,臣不知該如何告訴皇上。”

朱和昶搖頭失笑,“好吧,等歸鶴道長回來再說。”

他想着皇后有孕在身,雲哥成親有一段時間了,不知道他娘子會不會也懷孕了?

本想就這個打趣幾句,話還未說出口,又吞回嗓子眼裡。

雲哥不喜歡談論自己的私事,還是不要招惹他了。

從紫禁城出來,傅雲英立刻給霍明錦寫信,告訴他老楚王信中的內容。

然後分別安排人去湖廣和良鄉,去湖廣的那一撥接傅雲章,去良鄉的保護傅四老爺一大家子。

信送出去,她和喬嘉說起這事,問他京師哪些人可信。

喬嘉道:“大人放心,二爺走之前都安排妥當了。”

傅雲英點點頭。

乾清宮中。

朱和昶伏案批閱奏摺,坐了半個時辰就覺得腰痠背痛,叫宮女進來給自己捶肩揉背。

他躺在榻上,宮女嬌軟的雙手幫他舒緩背上的肌肉。

屏風外幾個宮女在說悄悄話,不知是不是不知道他在裡頭,說話的聲音沒有刻意壓低。

他隱隱約約聽到雲哥的名字,翻個身,坐起來,問宮女:“她們在說什麼?什麼傅大人救了妃子?”

宮女忙跪在地上,“回皇上,她們說岔了,應該說的是李女官的事。”

朱和昶皺眉。

李女官他知道,是朝鮮進獻的美人。之前朝鮮送的美人姿色平平,他不是很喜歡。朝鮮很快又送了一名美人過來,是大臣之女,飽讀詩書,容貌也出挑。

他雖然愛美姬,但還沒有到看到一個長得好看的就非要納進後宮的地步。

李女官固然好看,可性情冷淡,似乎很怨恨送她入宮的人。

他便沒有寵幸對方,封她做女官,讓她教導宮女規矩禮儀,畢竟是朝鮮送來的,不喜歡也得留下來。

宮女道:“皇上,方纔在乾清宮外,李女官和其他人起爭執,雙方扭打起來,滾下臺階,幸得傅大人剛好路過,救起李女官,李女官摔傷了腳,臉也腫了,其他的沒有大礙。”

“原來她們在說這個。”

朱和昶笑了笑。

幾天後,殿試結果出來。

狀元郎是南直隸的,榜眼是江西的,探花郎果然是浙江蘇承裕。

一甲頭三名都是南方人,北方學子一片譁然。

然而沒辦法,誰讓人家文章寫得更好?

大家都去關注頭三名了,很少人注意到,進士中,湖廣出身的人數明顯比往年多,雖然名次不靠前。

朱和昶的這一點小小的私心,沒人質疑。

皇上需要提拔自己的人手,誰敢非議?

與此同時,朱和昶看過傅雲英那幾篇時文,賜予她進士及第。

早在她擔任同考官時,就有人猜到會如此,因此沒人提出異議。

接旨的時候,天朗氣清,天空藍得像洗過似的。

傅雲英穿蟒袍,戴紗帽,站在長街中間,迎風而立,身姿高挑,英氣勃勃。

內官朗聲念出聖旨,看她一眼,笑着道:“恭喜傅大人了。”

她叩謝聖恩,淡淡一笑。

過往的大臣忍不住偷偷打量她,看她蟒袍加身,俊秀飛揚,恍如玉人一般,如今又得了進士及第,下一步肯定就是升官了。

以她的功勞,也確實該升了。就是不知道皇上是繼續讓她在大理寺任職,還是把她放到六部去。

還真是朝氣蓬勃啊!

春風得意馬蹄疾,應該就是這樣了。

衆人對望一眼,心裡暗暗決定,以後絕不能和傅相公對着幹!

……

袁三高中進士,傅雲英一改平時的低調作風,爲他大擺宴席。

她知道袁三喜歡這個,他一直介意自己的出身。

杜嘉貞、陳葵等人也榜上有名,昔日同窗如今又成了同年,以後就是一條船上的人,感情愈發親厚。

衆人鬧了一天,到夜裡華燈初上時,還沒玩夠。

傅雲英陪他們吃了一頓飯,早早回到房中。

喬嘉道:“二爺來信了。”

她接過信拆開看,這封信是快馬加鞭送回來的,裡頭只寫了四個字:放心,有我。

他寫信的時候一定很忙。

她脣角微翹,收好信。

剛寫完回信,門被敲得咚咚響,袁三在外面喊:“老大!”

她放下筆,示意喬嘉去開門。

喬嘉打開門,放袁三進來。

袁三被灌了不少酒,臉上紅紅的。一張嘴,全是酒氣,眼睛卻亮晶晶的,走到書案前,撓撓腦袋,嘿嘿傻笑。

傅雲英擡頭看他一眼,笑着搖搖頭,“知道你高興,也不該喝這麼多。”

袁三打了個酒嗝,上前幾步,突然彎下腰,席地而坐,雙手抱住傅雲英的小腿,撒嬌似的,拿臉蹭她的袍角,“老大,我考上啦!”

喬嘉挑眉,立刻扯開袁三。

袁三坐在地上,怔怔地擡起頭,發了會兒呆。

“你醉了,讓大郎送你回房,有什麼話,明天再說。”

傅雲英撫平衣袍,道。

袁三搖搖腦袋,“沒醉,老大,我這是高興的!”

他繼續嘿嘿傻笑,然後從袖子裡掏出一枝早就禿了的筆,放到書桌上。

“老大,這是你當年送我的筆,我一直留着,我不會保養東西,它還是禿了。”

傅雲英目光落在那支筆上,那年在貢院外第一次見到他,還以爲是個受家族冷落的富家少爺,脾氣古怪,不討人喜歡。

熟悉了才知道這傢伙既敏感,又有點沒心沒肺,因爲捱過餓,非常能吃,一頓能吃幾大碗白米飯。

她還記得他主動表示要跟隨自己時,雖然嘴裡說着自戀的話,紆尊降貴似的,其實手在微微發抖,生怕被她拒絕。

這麼些年,袁三一直跟着她,她說什麼他就信什麼,從來不會反對質疑她。

她微微一笑,拈起那支筆,“我再送你一管新的。”

袁三笑着道:“老大,我要紫毫筆,都說那個貴!”

傅雲英失笑,點點頭,“好。”

袁三直起腰,雙眼慢慢恢復清明,“老大,我考中進士,以後就能幫你了,你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我都聽你的。”

他眼神堅定。

傅雲英嗯一聲,不和他客氣,“之後會安排你去當良鄉縣令,那裡的人都聽說過我,你過去,沒人會爲難你。”

良鄉縣幾度受她恩惠,讓袁三去良鄉,不僅能鞏固勢力,還可以歷練袁三。

她的人都會外放出去,朝中有幾個幫手就夠了。

朝廷地方,都不能疏忽。

等到三年之後,第一批外放的人回來,再放出一批出去。

到那時,到處都有她的人,方便政令執行。

長夜漫漫,袁三走了之後,她還在燈下坐了很久。

……

看過老楚王的信後,傅雲英改動了部分計劃。

然而這位歸鶴道長卻在幾天之後送信回來說他路過貴州的時候覺得當地景色特別好,決定在貴州玩幾個月,到中秋再回京師。

那催她坦白的事,自然也就不提了。

傅雲英眼皮跳了兩下,決定不慣着老楚王了,等到合適的時機她就和盤托出,反正老楚王拿她沒辦法。

紫藤花落盡,霍明錦已經啓程返回京師,不過從路程來看,新鮮的藤蘿花餅他是吃不到了。

這時候南方的枇杷應該掛果成熟了。

傅雲英找出傅雲章的信看,上一封信他說事情處理好了,即將回京。

她擡頭,看一眼窗外。

花枝擁擁簇簇,燦若雲霞。

春光正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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