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分秒而過,已經西斜的殘陽正在落山,頗有幾分落日餘暉,英雄遲暮的錯覺。
初夏的視線再轉回落在倒地的那個年青男人身上,他的眉心,紅色液體已經由急速流出變成了絲絲流淌,帶走了體溫,直到慢慢冷卻成冰冷屍體。
風在這一刻彷彿停止了,空氣如同冷凍的泥塊,也凝結了,就連周遭氧氣都變得稀薄,讓她難以呼吸。
親眼見證,最親的親人,生命流失,這一過程,絕非她能承受,她的心底,尖銳的痛,痛得失去知覺,彷彿一瞬間,世界在她面前,沒有了任何顏色。
她想把他扶起來,想擡手捂住他的眉心止血,想打電話給120,想對他說:“哥哥,別怕,我馬上送你去醫院。”
然身後一羣威嚴的聲音傳來,瞬間叫她清醒,她的哥哥,是個因拒捕而被警方當場擊斃的罪孽深重的罪犯。
可那個人,是她的親哥哥,她最愛的哥哥,對她最好的哥哥啊,她還根本就不知道他犯了什麼罪,會落到這樣暴屍荒野的下場。
沐辰逸將手中的槍扔給江小野,大步向初夏走去,他真該死,竟讓他的女人看到他如此暴力的一面,他看到她臉上,是怎樣深度恐懼的表情,爲什麼,他們要瞞着他將她帶來,如果他沒有開槍,那麼現在躺在地上的,怕是兩兄妹了吧,初春肯定已經知道了他是臥底,因爲當時進入地下工廠的人只有他們幾個,而這個製毒窩點裡機關重重,外人根本進不來,他爲了熟知這些機關,也費了相當大的功夫,而警方居然會這麼順利的進入,自然是有內部人告密,另幾人都是多年心腹,他自然成了最值得懷疑的人,初春肯定是在逃跑途中想明白了一切,最後明知逃不掉了,才讓他們將初夏帶過來,是想將對他的恨轉嫁到初夏身上吧。
他沒有想到,會這樣讓她看到他最真實的一面,這與他的計劃完全背道而馳,一切似乎變得超級糟糕,真是天意弄人……
初夏看見他朝她走過來,四周硝煙尚未散盡,眼裡暴力尚未褪去,周身透着濃重血腥味,好陌生的男人,直叫她恐懼想逃,可是,身體卻沒有力氣。
下意識地挪動步子,想飛奔到他的身邊,緊緊擁抱他,握着他的手,負擔他所有的情緒,可是驚與懼之中,她只能茫茫然站在原地,連視線都是飄散的,不知該落到哪裡,此刻,他的步子看起來也有點疲累,他到底是什麼人,他的心裡一直以來都在想什麼,她以爲她都知道,卻沒想過,那是她有生以來看到的最恐懼的事情。
四周的落葉,悠悠地在冬天的風裡打轉,曾經也有那麼一次,在雨幕中,他擡頭與她四目相接,眼裡閃耀着純淨的星星,而現在他們兩個人第一次這樣悲哀地相對着,他的眼中只餘下污濁,心中所生出來的不安與惶恐,緣於彼此的愛情即將崩潰,他們都想用力抓住這一切,卻只能眼睜睜看它發生。
“初初!”他微顫的喚她一聲,她對着他的方向,緩緩伸出手,好像隔着這樣遠的距離,也可以觸摸到他,下一秒,她的眼前忽然一片黑暗。
沐辰逸擡起左手,覆上她的眼,叫她整個世界落入黑暗,然後擁她入懷,他肩膀在微微顫動,她的指尖冰涼,脣哆嗦個不停,他能感覺到她的無助和絕望,她也能感受他的虛脫與悲傷。
他的右手圈住她的身子,她整個人都被他鎖進懷中,她緊緊貼着他的胸口,連雙手都不知該放在哪裡,只能木然地任他圈緊,整個人顫得厲害,他就這樣抱着她,好深情的誘惑,好似瞬間換了一個人。
她抖得越厲害,他手臂上的力量就越大,似乎都要把她的骨頭捏碎,然而她竟然不覺得痛,比起心裡面的那種世界快要坍塌的灰暗,疼,又算什麼,難道,人生就一定要這麼狗血,都要不可避免的,以這樣一種方式,經歷這種苦痛難捱的決裂?
“初……”他溫柔地哄她:“……聽話,不要看。”
她的視線始終被他的大手完全地擋住,因爲她連閉上眼睛的力氣,都已經沒有了,他說過,我們一定可以幸福,可他們還是低估了現實的力量。
“不要看,不要看……”就這三個字,他一遍遍不厭其煩地在她耳邊重複,她被圈在一個安全的空間裡,卻感到自己的心像一隻驚惶的飛鳥,以絕望的姿態墜進了無盡的深淵,黑暗瞬間淹沒周遭的一切,只剩了他的聲音,在空洞地迴響。
她還聽見子彈衝出槍膛的聲音,一直在她蒼涼的心口上爆炸、流血,身體彷彿失去了知覺,她睜大眼睛,卻什麼也看不清……周邊腳步聲來了又去,她想轉身,然而,有人不許,沐辰逸總是快她一步,擡手按住她的後腦,把她按向胸膛,劫回懷裡。
“不要看……”依然溫柔的聲音,實質卻強硬不容拒絕,直到周圍變得安靜下來,他才鬆開她,重見光明,初夏看向現場,她的哥哥已不在,好似剛纔的一切畫面都只是錯覺。
她雙目潮溼,之後眼淚就滾落下來,他的外衣下襬被她緊攥在手裡,救命稻草似地,要將其中暖意攥出來,這樣就可以此生攜帶。
他曾經緊緊擁抱她的手臂,輕輕撫着她長髮的修長手指,似乎已不再會屬於她了,漸漸地,眼前浮現出的一個個光影,他們都在遠去,離她遠去,彷彿是被某一種傷感的力量拉回到了別的時空,一個她無法進入的地方。
那個時空的名字,或許叫做‘回憶。’
好想有個人,可以快點帶她離開這裡,胸口撕裂般的痛,她把手指塞進嘴裡,死命的咬住,不讓淚水滾下,擡起眼,接住他冷峻的視線,一下子就失去了全部力量,放棄了所有掙扎的信念,擡手揪緊了他的手臂,眼淚滲進他的大衣,哭得幾乎看不清他的臉,她微涼的溫度,卻叫他看見她的無力與委屈,什麼時候開始,她初夏已經變成了這樣的廢人?眼睜睜看着至親的人身亡,卻什麼也沒有做。
他感受着她的顫抖,眼中滿是痛意,可,道歉?他不可能爲那些罪大惡極的人彎腰,可是本能的,他其實是不捨傷她的。
但事實豈能盡如人意,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已經無法再退後,但相信只要他們堅持住,這份愛就一定能挺過去的,可他忘了,愛也需要勇氣的。
她再也無力支撐,伏在他的腳旁連連大口喘着粗氣,卻似怎樣喘息都不夠,不夠。
“啊——”初夏跪向現場的方向仰天一嚎,爲什麼要讓她看到這樣一副人間地獄?
只覺得自己的天好像突然在這一刻全然崩塌,整個身體也如墜冰窟,似已肝腸寸斷,她連續深呼吸了幾口氣才勉強剋制住身上的顫抖,就一直跪在她哥哥倒下的地面上,哭得不可抑止,就這樣一發不可收拾,不知什麼時候已渾渾噩噩地被他拖走,手仍然被他緊緊握着,看着他因爲不知哪種情緒浮起的青筋,猙獰得有點好笑,她竟掛着滿臉的淚笑出聲來,“沐老師,你這樣,會不會血管爆裂而死?”
他刷的停下來,扣住她的手腕,狠狠盯着她,“你想我死?”
“是的,我想你死,也想我死。”她的腦子大概真的壞掉了,完全不知自己在說些什麼,心裡一片白茫茫,腳底輕飄飄。
他嘆口氣,伸出手整理她被風吹得亂七八糟的頭髮,柔聲說:“初初,我們回家……”
她目光發直喃喃地自言自語,“起風了,家散了,我再也沒有家了!“
他不再顧慮旁人詫異的眼光,緊緊地抱住她,“不會的,你還有我,還有我。”他難過地低語。”
她想說,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可是她卻哽咽得發不出任何聲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