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當天的那一晚,他哭了很久很久,哭得特別傷心,很多年後,他仍然能夠清晰的記得那個冷得他渾身發抖,讓他悲痛不已的夜晚,因爲從這天以後,他再也沒有允許自己這樣肆意地哭過,從此那個夜晚,他的生命中便只餘下工作,更加與窮兇極惡的犯罪分子搏鬥着,有時候真的是豁出了命去,因爲他想明白了,有些事不是逃避就可以解決的,路是自己選的,即是選了那就要義無反顧的走下去,從他報考警校開始,他的生命就註定了辛苦,但若能讓更多無辜單純的人免受毒品的禍害,那麼辛苦一些又何妨?
後來,即便他努力自我排遣,自我寬慰,但那道裂痕,也已經深入心扉。
想記,記不真切。
想忘,忘不徹底。
他又何嘗願意就此認輸?
離婚後的那段日子,他忙得跟孫子一樣,偶然和江小野吃個飯吹吹牛,一樣也能談笑自如,就全都忘了吧,就全都過去了吧,但每個夜深人靜地時候,她的一顰一笑,頑皮的,可愛的,嫵媚的,天真的,等等等又像演電影似的一遍遍地在他的腦海裡輪着,他恨自己,還想得這麼清楚做什麼?那不屬於你,別人的東西,切莫去惦記,不然賠上的,不知道要多少。
就當做自己忘了吧,可以的,關閉了耳朵,不讓任何人提起那女人的名字,和有關她的一切。一晃竟然也是一年多過去了,事業倒是蒸蒸日上着,可累了,回家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冷菲也曾用盡了各種辦法,找了無數說客要和他結婚,他都沒答應,最後還害得她只能遠走異國他鄉。
江小野問過他,那個女人小日子過得好着呢,你卻在這裡把自己弄得跟狗一樣的累,到底是爲了什麼?
他不說話,爲什麼,他不想說,爲了誰,也不想說,以前江小野也罵過他,說他是孬種!不就是她身邊還有別的男人,那算個屁!你愛她的話,要麼就搶過來,把其他男人都弄死,要是弄不死,就一起過日子!有什麼大不了的!死腦筋!
他突然覺得江小野的話很有道理,他放不下她的,爲什麼不再替自己爭取一次呢?所以他纔會說,她嫁不成了。
冬夜的冷風呼呼地從窗外涌進來,他感到一種刺骨的清醒,突然想起了一句話: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但他不要春天,他要的是......春天再見,初夏你好!
這一次,他絕不會再讓她逃離他的掌心,就算只守得住人,守不住心,又怎樣?他始終是沒法看破自己的情,情根一旦深種,只要活着心就會不斷隨之叫囂,眼中存了一粒沙子尚且會流淚,更何況是他心裡已活生生的住進了一個人?
小寶的奶粉又見底了,初夏從家裡走出來就踩着架二手女式單車直奔超市,這地方離市中心遠,也沒什麼大型超市,就是在附近一家傳染病專科醫院旁有一家專門經營婦嬰用品的中型超市,裡面奶粉的牌子她倒還聽說過,所以一般都去那裡買,網上淘的她是不敢要的。
在冬天騎單車實在是件極痛苦的事情,好在今天還沒下凍雨,車把上的手雖然有手套但還是不得不隔幾分鐘就交替着放到嘴前呵口暖氣。
路過一個水坑時,一架飛馳而過的麪包車濺了她一褲腿的泥水,凍得她幾乎要瘋掉,“會不會開車,趕着去投胎啊?”她衝着早就遠去的肇事車無可奈何地怒罵一句,誰讓人家開得起四個輪子咧。
身後又有一輛車走得要快不快,要慢不慢,她有心讓先走,它又偏偏慢了下來,初夏心火燥得厲害,一般這樣的情況肯定是司機在打手機或是找停車位,她極快地回頭瞟了眼,居然是一輛警用的小轎車,司機穿着*,肯定不是江小野,否則一定會叫她,這下她只能儘量靠邊騎,嘴一個勁兒的罵:“警察了不起啊,敗類。”
不知是不是車裡的人聽見了她的罵聲,初夏總覺得,身後有道冰冷的視線,一直落在她的後背上,讓她好象浸到了冰水中一般難受。
她沒有勇氣回頭,好在超市已在眼前。
在店裡交完錢,她數了數身上僅有的最後一張紅色大鈔,開始計算離發工資還有幾天,算來算去似乎這一百塊都不夠用,只能指望韓子顧能多光顧下她的茅屋了,偏偏他這幾天又因爲投資別的項目出了點問題到外地處理去了,掏出自己帶來的紅色購物袋,她將四小袋奶粉塞進去,掛在車頭上,然後一擡眼就幾個店員的眼睛都似有似無地瞟向她身後,她也疑惑地回頭看了一眼。
只看完了一眼後,她就快速收回視線,心立即在胸腔裡不受控制的狂跳起來。
在她店外停着的仍舊是一輛警車,只不過多了一個頎長俊挺的身形,一動不動地立在車旁邊,軍人般的站姿,他的側臉映在從樹葉的細縫中傾灑下來的金色光線之中,讓他整個人精緻如一幅沉靜的剪影,清俊面容上一雙深黑色瞳孔彷彿染上了一層氤氳,視線就這樣直愣愣地向她掃過來,冬日難得的微弱陽光下,整個顯得有些……恍如隔世!
她只覺左胸的地方猛烈一痛。
紅果果的制服誘惑,馬路邊的女孩無一不側目,更有人毫不掩飾的佇足而看。
她又何嘗不是?不論曾經他給過的傷害有多深,但看到倚在車邊的男人時還是有一種被擊中的感覺,再一次感嘆造物主的偉大,順便把心裡那點點自卑小心地藏起來。
雖然對再次見面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可畢竟是難堪的,幸好是上班高峰周邊有不少人走來走去,相信他不會在大庭廣衆下太讓她難堪,也許他來這邊有別的公事,抓緊包,她強作鎮定的打開車鎖,淚,卻漸漸在眼中凝聚。
恨自己,還是這麼沒出息。
眼角的淚,很快被風乾,再也尋不到半點蹤跡,心,卻一如既往的悲涼。
從他的角度,看不清她的臉上表情,只看到她纖弱的側影,及肩的長髮,清晨的微陽落在她的頭髮上和身上,鍍上一層染着淡淡光暈的安詳的色彩,彷彿,仍是那個走在校園裡的小女生,那一瞬間,他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來,胸口,彷彿被什麼東西狠狠地,撞擊了一下。
開鎖的時候就聽到腳步聲已向這邊走來,她手忙腳亂的把車鎖往籃子裡一扔就跨上自行車單腳一撐跑了。
沐辰逸皺了下眉,立即折返回車上將油門一踩就追了上去。
行人議論紛紛,那麼漂亮的女孩居然是小偸啊,是偸了超市的東西吧,110都來了,居然還敢跑。
初夏回頭一見他竟然追了過來,心中陡然一沉,看來他果然還是衝着她來的,逃嗎?自行車能跑得過汽車?不,她不跑,她爲什麼要怕他?他沒資格讓她害怕。
嘆了口氣,再回首,往事歷歷眼前,人依舊,情卻不再,她有點無措,是的,她這一生,早已遍佈那個男人留給她的各種印記,只要她還活着,還有思想有記憶,就逃不掉的,或者她根本,也沒打算要逃掉。
心裡終究是泛起了酸澀,她抑制不去多想,將車停在路邊,就站在人行道上等着向她討債的那人過來,只是此生遇見過這樣一個男人,何其有幸,又何其不幸。
警車在她不遠處停下,他走下車,看着她靜靜地站在那個路口,風吹動她的長髮,就如同一朵孤單的小小清蓮,在陽光中輕輕搖曳,周圍人來人往,但是,她只是靜靜地,就那樣站着,一動也不動。
站在她身後的沐辰逸一時間,看得愣住了。
他們相隔一米多遠,卻如同兩尊塑像般,都是一動不動。
直到那聲,“初夏,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