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暖一時間無言以對,她當然不相信會有人願意用自殺的方式去誣陷另一個人,可是……她也同樣不相信冷寂真的會做那種事情。她的腦子裡現在亂極了,真希望立刻就去向冷寂問個明白。
可是,殘存的理智告訴她,現在還不能那麼做。她裝作沉思的樣子,慢慢地靠向椅背,兩隻胳膊自然垂下,桌子的高度剛好讓坐在對面的顧逸晨看不見她的雙手。蘇暖深吸了一口氣,照着自己的大腿用力地掐了下去……
好疼!
她差點兒沒忍住叫了出來,幸虧如此的絕境極大地激發了她的潛能和意志力,才讓她硬生生地忍住了這份疼痛,並且將腦海中紛亂的思緒全都盡數壓下,重新恢復了清醒理智的狀態。
“顧大哥,君兒的遺書你們肯定還留着吧?以後發微博的時候,可以拍照發到網上去,我想肯定特別有說服力。不過在這之前,方便讓我先看看裡面的內容麼?”蘇暖繼續擺出一心一意爲對方着想的姿態來,實際上卻是想要看看,遺書的內容有沒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顧逸晨嘆了口氣,說:“不用等以後了,我手機裡就有照片。”說着,他就掏出手機把照片調了出來,遞到蘇暖的面前。
蘇暖稍稍有些意外,不過轉念一想也就可以理解了,顧逸晨對妹妹的死執念那麼深,卻不得不隱忍蟄伏等待時機,那麼這些年他一定過得非常痛苦。所以他需要用妹妹的遺書來時刻警醒自己,讓自己不要忘記仇恨、心生動搖。
顧綰君的遺書並不長,但是字寫得非常大,也有些潦草,所以足足佔了大半頁紙。其內容是這樣的——
“爸、媽、哥哥:我真的已經受不了了,全學校的老師和同學都知道了那件事,他們都在背後罵我,我沒有臉面繼續活下去了,請你們原諒我自私地想要逃避……對不起,女兒不孝,以後不能再陪着你們了。我真的好恨他,是他毀了我,毀了我們全家!我真的看錯冷寂了,我想到他居然會那麼對我……我真的好失望,好不甘心啊!爸,媽,哥哥,我死以後,你們一定要給我報仇啊!一定要讓害了我的冷寂付出代價,否則,我死不瞑目!”
蘇暖看完這些文字之後,腦子裡忽然蹦出了四個字——
以死相挾。
她覺得,這份遺書與其說是一種臨死之前的道別,還不如說是一種要挾,對自己父母親人的要挾。她逼着親人必須要爲她復仇,這份仇怨,蘇暖隔着照片都能感受到。
可是……她卻更覺得怪異。
蘇暖仔細回想了一下,當初自己尋死的時候,究竟是一種怎樣的心境。那個時候,她心裡想着的似乎只有解脫而已,完全沒有想過要復仇什麼的。或者應該說,在那種萬念俱灰的心境之下,報不報仇在她心裡其實已經沒有太大的區別和意義了。她當時一心求死,除此之外,再無他念。
而顧綰君死前的狀態,明顯跟她不一樣。
蘇暖沒有學過心理學,很難判斷顧綰君的那種狀態是否正常,僅僅只能得出跟自己不同這個結論而已。至於她心裡的怪異感覺……也很難說有沒有主觀成分的影響,所以蘇暖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應該作何反應了。
好在顧逸晨並沒有催她,蘇暖纔能有足夠的時間理順思路,繼續把復仇的思路往復雜的方向引導。她說:“這封遺書上面的確寫得非常清楚,冷寂絕對脫不了干係。可是江城的警察居然就那麼放過了他,讓他不但逍遙法外,而且還活得那麼逍遙滋潤……我想,等這事兒公開以後,一定可以引起很大反響的,畢竟這種惡人逍遙的事情,老百姓誰都不願意見到。”
“嗯!”顧逸晨重重地應了一聲。
蘇暖又說:“不過光憑這麼一份遺書可能還是分量太輕了,說不定會有人質疑,咱們要儘可能地把一切都做到完美,力求一次成功才行。不然打草驚蛇,在事情擴散之前被有關部門和諧掉,那可就糟糕了。所以我覺得,咱們應該想辦法找到更多更有力的證據,比如說當年辦案的警察如何徇私包庇,冷家是怎麼賄賂江城警方的……把這些證據跟君兒的遺書一起放到網上去,再配一些諸如‘死不瞑目’之類的詞兒,我想就應該可以了。顧大哥,你覺得呢?”
顧逸晨皺着眉頭想了好久,才重重地點了點頭,說:“你說的這些都沒錯,可是……想要找到那些證據,談何容易啊!”
“皇天不負苦心人,只要肯找,一定可以找得到的。”蘇暖非常誠懇地說:“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我也一定會全力以赴的。還有,如果你同意的話,我可以嘗試着跟以前伺候我和冷寂的傭人聯繫一下,取得一些錄像之類的資料,增加可信度。冷寂那個僞君子,人前的時候裝得一副精英面孔,背地裡就是個大變態!咱們一定要把他的真面目揭露出來,讓全國人民都知道,所謂的冷少究竟是個什麼貨色!”
顧逸晨眼睛一亮,問道:“你真的可以弄到那些錄像?冷家的傭人可不容易收買啊……當年出事以後,我跟我爸也曾經想要私底下賄賂一兩個傭人,幫着我們辦事兒,可是……也不知道他們冷家到底是怎麼給下人洗腦的,居然沒有一個人敢收錢替我們辦事的。”
蘇暖扯了一下嘴角,說:“我不需要收買他們啊,你忘了麼,對於他們來說,我也算是半個‘自己人’了。冷寂當初都是怎麼虐待我的,傭人們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我只要找信得過的哭訴一番,適當地引導對方說出更多的內容,不就可以了麼?”
“對啊!可是……那你自己也很丟臉啊。”顧逸晨現在對於蘇暖的感情已經變得非常微妙了,所以在高興之餘,也忍不住爲她擔心。
畢竟,妹妹的死亡已經讓他非常深刻地領教了,“人言可畏”這四個字。
當初,顧綰君就是被那些流言蜚語給活活逼死的,顧逸晨簡直無法想象,如果蘇暖要把自己過去的遭遇全都公開出來,網絡上的輿論會怎麼攻擊她。畢竟,網民的素質參差不齊,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會同情受害者的,相反,還會有許多人發佈一些誅心之言,甚至是……落井下石的惡意詆譭。
顧逸晨並非懷疑蘇暖的動機,只是覺得,如果換做是自己的話,他絕對沒有勇氣去承受那一切。
蘇暖輕輕地笑了一下,說:“我的這條命,本來就隨時都有可能結束……我其實從來都不認爲自己可以活到壽終正寢的那一天,我之所以現在還活着,僅僅只是因爲還沒找到合適的自殺方法而已。與其某一天我受不了這份痛苦,主動放棄生命,悄無聲息地離開這個世界,讓壞人繼續逍遙下去,倒還不如趁我還活着,狠狠地報復一回。這樣,就算是死,我也能閉上眼睛了。”
“蘇暖妹子,你別這麼想,好死不如賴活着,說不定等扳倒了冷寂之後,你就能放下那些心結,開始新生活了呢……”顧逸晨勸她。
蘇暖一副聽不進去的樣子,只是輕輕地扯了扯嘴角,嘆息着說了一句:“但願吧……”
顧逸晨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了,因爲連他自己其實都不能肯定,成功復仇之後,自己能否放下心結,迴歸到正常的生活軌跡當中。自從妹妹死後,復仇就成了他生命當中最最重要的事情,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爲了這個目的服務的。
甚至可以說,如果把復仇這件事從他的生活當中剝離出去,他簡直會不知道自己應該如果打發光陰,會陷入一種極端茫然的處境。這其實也是他一直執着的另外一層原因。
“好了,蘇暖妹子,咱們別在這兒繼續說話了。你要是不介意的話,就跟我去我那兒住着吧,別再回你自己租的那個破房子了。那地方,不安全。”顧逸晨是不可能一直把蘇暖關在警局裡的,畢竟人多口雜,萬一有人說漏了嘴,多少還是會給他帶來一些麻煩的。但是他又不可能完全放蘇暖自由,綜合考慮之後,似乎之後這個方案是最好的。
蘇暖輕輕皺了一下眉頭,但是轉瞬就舒展開來,順從地點了點頭,說:“好啊,反正那邊剛出過事我現在也不太敢回去……有顧大哥保護我的話,我就安心多了。”
她其實心裡是非常牴觸這個方案的,但是她又想到,顧逸晨就算再怎麼信任自己,也不可能真的百分百交心,如此提議可能不光是爲了“照顧”,更是爲了監視。而她如果拒絕的話,且不說顧逸晨會不會遂她的意,起疑心什麼的是肯定難免的了。
唉,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爲了冷寂,冒險一回吧!
蘇暖不斷地在心裡安慰自己,對方很明顯不是陸鴻哲那種假仁假義之輩,應該不會趁這個機會做那種事情的。但是同時,她也已經做好了萬一發生意外,以死相抗的心理準備。
她是真的已經把什麼都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