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295章 不該如此

史蒂文忙起來以後,有好長一段時間,都沒能抽出時間去看望蘇暖。他只能依靠着思念打發時間,偶爾聯絡一下那邊的管家,詢問一下蘇暖的狀況。知道蘇暖一切都好以後,心裡才能稍稍安穩踏實一點兒。

不過蘇暖卻過得非常開心,史蒂文不過來,對她而言,簡直再好不過。她甚至忍不住在心裡暗暗地期待,史蒂文最好是找到了新的目標,徹底把她給忘了……可是,連她自己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她已經完成了對於所有記憶的記錄,把一個厚厚的筆記本用掉了將近三分之一,手指上也長出了一層薄薄的繭。可能是短時間內書寫太多的緣故吧,她的手指最近總有些隱隱作痛,但是她並沒有怎麼在意。

應該只是累了,過段時間就會好起來的。她如此想着。

她沒有新的值得記錄的記憶,所以打發時間的方式,就變成了捧着那個本子,一遍遍地重讀,以這樣的方式,重溫自己過去的記憶。

或許,語感這種東西,就是這樣練出來的吧。重新讀過了幾遍之後,蘇暖忽然找到了很多可以修改的地方。反正閒着也是閒着,她索性就修改起來,一詞一句慢慢地改了下去。

這個過程比當初的記錄耗時更久,但是她慢慢地發現,自己遣詞造句的能力,居然在不知不覺當中提高了很多。果然,寫作這種事情,就是得多多練習才行。

她筆下的形容詞越來越豐富,不再只有最開始的時候,乾巴巴的那麼幾個。許多從前見過的,卻總是在寫作的時候想不起來的詞語,也開始如流水一般地在她的腦子裡冒出來,一個接着一個。所謂的思如泉涌,大概就是這樣的一種狀態吧。

她自己寫下的文字改了又改,在經過無數次的增刪之後,終於在把那個筆記本徹底寫滿的時候,達到了讓自己最滿意的狀態。她又找了一個全新的本子,一字一句工整地謄寫了一遍,這纔算是徹底完成了這個工作。

可是最終完成的那一刻,她心裡的那份成就感就只持續了短短的幾分鐘而已。緊接着,就是巨大的空虛和迷茫。

接下來的日子,她又要如何打發呢?

若是她的記憶可以不斷增加,她或許還可以把這份記錄並且修改的工作一直持續下去,可是她的冷寂之間的記憶,就只有那麼多而已,沒機會再增加了。而畫畫……她暫時還不想碰畫筆,免得史蒂文哪天心血來潮過來了,又要求她給他畫像。

蘇暖苦思冥想了好久,才忽然覺得,書寫文字現在對於自己來說,早已不再是當年讓她頭疼萬分的苦差事。那麼,她是不是可以把自己曾經最討厭的週記任務重拾起來呢?

哦,不不不……週記怎麼夠,她要寫日記!把自己每天的所思所想全都記錄下來,然後再用優美華麗的詞句修飾一遍,這樣,不就每天都有事情可以做了麼?

蘇暖興奮地捧着本子再次坐到牀邊,沐浴在溫暖的陽光當中,一字一句地描述着自己目前所處的生活。從居住環境,到心境,再到潛伏在平靜表象之下的隱憂……她寫得非常順暢,不知不覺,又是一天的時間過去了。

曾經的折磨,如今,居然變成了一種享受。蘇暖的心裡不由得生出了幾分感嘆,暗想着命運可真是奇妙。當初在作文課上咬着筆頭,鬱悶到想要發狂的那個自己,絕對想不到,寫作這件事情,有一天會成爲自己生命當中爲數不多的樂趣之一。

她喜歡這樣的改變。

當然,這份感嘆,她也沒有忘記寫進自己的日記裡。

管家和傭人小凡,原本一直非常擔心,蘇暖不再畫畫之後,每天都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時間長了會變得越來越封閉孤僻。可是當他們看到蘇暖的眼睛裡,慢慢出現神采的時候,才終於把心放回肚子裡。

他們想,蘇暖也許是找到了另外一種打發時間的方法,又或者,是進入了一種他們暫時還無法完全理解的境界吧。

蘇暖在這樣持續不斷的寫作當中,慢慢地找到了內心深處真正的平靜。她想通了很多事情,也終於……學會了放下。

雖然,她心底裡的某一個角落裡,依然存着不切實際的幻想,但是,那份期盼,已經不會再對她的情緒產生任何影響了。

如今的她,不喜不悲,真正的平靜下來了。

她會用溫柔的目光打量自己身邊的一切,無論是景物,還是人,然後用最最細膩的筆觸,一點點描繪。她樂在其中,興致盎然。

除了日記,她還開始嘗試着寫一寫散文,再後來,甚至忍不住開始嘗試着寫一點短篇小說。

所有的文字,她都沒有給出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看過,因爲這是隻屬於她一個人的秘密,她不想讓任何人知道。

因爲她害怕,如果把這個喜好公開,就會像她先前對於繪畫的熱愛一樣,傳進史蒂文的耳朵裡,然後……變成了讓她討厭的事情。

她好不容易纔找到新的寄託,不能再失去了。否則的話,她真的無法確定,自己是否還能再找到其它的替代品。

時間如流水一般過去,轉眼盛夏已過,入秋了。時間對於蘇暖來說,過得既快且慢,快,是因爲這段時間過得太平穩,她的心情沒有任何起伏,日子好像“嗖”的一聲就全都過去了。慢,是因爲在她細緻入微的觀察和記錄之下,每一寸光陰都被無限拉長,以最最鮮活的模樣,定格在字裡行間。

依靠着那些文字的幫助,蘇暖可以非常輕鬆地找回過去任何一天的心境與狀態,甚至偶爾還能生出一些新的感悟來。時間在她這裡,是可以無限重溫,反覆品讀的,這是連她曾經最愛的繪畫都無法給她帶來的轉變。

她愛這種狀態。如果可以的話,她真希望,餘生都一直這樣平靜安穩地度過。

不過,過得太平穩,也會有一點點的壞處。比如說,她會忘記某些本應該特別的日子。

蘇暖是在第一場秋風颳起的那個下午,才忽然間想起,原來,自己的生日都已經過去了。

她已經,十九歲了。算虛歲的話,貌似是二十。

蘇暖向來不擅長計算虛歲,因爲二叔家裡的許多習慣,都是比較西化的。他們雖然沒有在國外生活的經歷,但是一直都比較崇尚西方,這份觀念,早已經滲透進了生活當中的方方面面。在計算年歲這方面,也是如此。

從來沒有人教過蘇暖,虛歲到底該怎麼算,她曾經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以爲只要在週歲上面加一歲,就是虛歲了。但是後來她才知道,貌似並不是那樣的,好像還有什麼“虛一歲、虛兩歲”的說法。具體的算法她覺得太複雜,一直都沒有弄明白。

可是現在,她把這一切寫進日記裡的時候,才忽然意識到,自己原來還如此年輕。

她還不到二十歲。

遇見冷寂,愛上冷寂,經歷重重的磨難然後與他分離,所有的一切加起來,其實不過一年而已。

可是爲什麼,在她的記憶裡,這段時光那麼漫長,長得像是足足過了一生?

是因爲經歷了太多的挫折和轉變,纔會產生這樣的錯覺麼?

不過……一年而已。可是爲什麼她總是覺得,自己這輩子所有的熱情和心血,都在那一年裡面徹底消耗乾淨了呢?

她甚至,有的時候會覺得自己其實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過去的那些,其實都是上輩子的事情。

現在的她,貌似溫和平靜,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裡,已經沒有了任何希望。對於未來,她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期盼,完全是過一天算一天,得過且過的狀態。

這是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應該有的狀態麼?

不,絕不是!

真正屬於這個年紀的狀態,是校園裡肆意而張揚的面容,是敢拼敢闖不懼怕任何錯誤的熱血和衝動,是過分理想化的單純與幼稚,是那些當沒有被殘酷的現實碾碎的種種夢想……

可是,那些,對於她來說,那麼的陌生而又遙遠,彷彿橫亙着幾個世紀的鴻溝。

明明不應該這樣的啊!

她曾經是有機會回到正常軌跡上面去的,那是冷寂付出了很大的代價,才爲她爭取到的。可是,卻又被擊碎了。

她是不是應該自己爲自己爭取一次呢?就像小凡,她雖然也每天都在做着貌似跟夢想沒有關係的事情,可是,她沒有任何一秒忘記自己的夢想。對於未來,小凡有着非常清晰的目標和規劃,比她強多了!

也許,她真的應該好好地向小凡學習一下。

蘇暖覺得,是時候做出新的改變了。她應該去做一些更有意義的事情,讓自己慢慢地強大起來,擁有更多的可以把未來掌控在自己手心裡的力量。

她不應該總是像菟絲花一樣,必須得攀附一點兒什麼,才能生存下去。她應該學着自己生存,至少,也該掌握一點兒謀生的技能,無論是什麼都好。

那樣,即便是某一天史蒂文翻臉要把她趕走,亦或者是她想要從史蒂文的身邊逃離,都不至於淪落到太過悽慘的境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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