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樣呢?能改變什麼?沈夢瑤輕輕地扯了扯嘴角,決定自欺欺人下去,假裝自己從來沒有聽到過這些嚇人的詞彙。她打斷了母親的嘮叨,有氣無力地說:“媽,我有點兒累……你趕緊讓用人把發言稿給我拿過來吧,趁着我現在還清醒,我儘量背一背。”
徐瑩瑩趕緊說:“好好好,我這就讓人去拿……你仔細背,好好背,千萬不能有什麼遺漏啊!”
“知道了。”沈夢瑤虛弱地迴應,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心裡卻分明感受到,那一小片好不容易纔升騰起來的溫熱,慢慢地冷了下去。
終究,她還是成不了母親心裡的那個第一啊。
母親最在乎的,永遠都不是她……
徐瑩瑩看着棚頂上的水晶燈,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眼睛裡有多餘的水分積蓄起來,卻並沒有眼淚流出來。
也許,她對於母愛的幻想和渴望,就是這樣被一點一點消磨掉的吧?曾經那般豐盛充盈的渴望,到了如今,只剩下了那麼卑微的一點點,卻還依然逃不過繼續被消磨的命運。
會不會有一天,連這一點最後的存在也剩不下了呢?到了那個時候,她會跟現在有什麼樣的差別呢?會不再甘心被利用,被當做棋子麼?會嘗試着掙脫身上的鎖鏈,從這個看不見的漩渦裡逃出去麼?
她不知道。
發言稿被送過來了,比沈夢瑤想象當中還要厚一點,她略略數了數,居然足足有八頁那麼多。這讓她非常意外,因爲在她的想象當中,明天的記者會應該只是爲了澄清所謂的家暴傳聞而已啊,無論如何也不該有這麼多的內容啊!
她不得不強打精神認真地去看上面的內容,這才發現,發言的不穩的確沒有那麼長,其實只佔了三分之一的篇幅而已,內容也不僅僅只是澄清家暴傳言而已,還包括了對於意外流產原因的解釋,最後還要秀一秀她和公婆、丈夫之間的融洽關係,說幾個能體現一家人其樂融融的事例。剩下的三分之二篇幅,則是針對記者有可能會提出的各種攻擊性問題,做出的預設回答。
沈夢瑤全部看完了以後,不得不在心裡面對撰寫這份發言稿的人,升起了一絲敬佩。這份公關稿,簡直可以當做教科書級別的範例了,真不知道冷博裕是從哪兒挖來這種高手撰寫稿子的。而且,那些預設的提問也真的全都是關鍵性的問題,是極有可能真的被人提出來的。但更妙的是,寫稿子的那個人居然全都可以巧妙地一一化解掉,甚至還做到了滴水不漏的地步,絕對不讓任何人從字裡行間挑出錯誤來。
牛啊!
但是讚歎之後,沈夢瑤就在心裡暗暗叫苦了,這麼一份東西,想要一字不差地背出來,而且明天還不能讓別人看出來她是提前背過稿子的,這對於她的記憶力和演技都是莫大的考驗啊!
即便是在正常狀態下,這都是一份非常艱難的任務,更何況,她纔剛剛流了產,還發生了大出血的狀況……結果她現在非但不能休息,好得耗費心神去記憶這些東西,揣摩明天自己改用怎樣的語氣和神態,把這些內容自然地講出來。還有,面對那些記者的質問甚至攻擊的時候,她還不能失態,不能丟了冷家的臉面……這不是要她的命呢麼?!
她哪裡知道,有些人,真的就是想要她的性命。
當然,想讓她活着的,也不少。
在這個處處充滿明爭暗鬥的漩渦裡,她只是一片小小的落葉而已,被水流裹挾着,一路朝着最深的黑暗當中陷落……身不由己,也無法回頭。
她忽然有些羨慕,那個素未謀面的、被冷寂真心愛着的女孩子。她在嫁給冷寂之前,就偷偷調查過的,她知道,那個女孩子名叫蘇暖,比她年輕,也比她漂亮。現在,她在心裡又多添了一條評價,那就是比她命好。
沈夢瑤以前偶爾會比較陰暗地去想象,有一天冷寂厭倦了那個女孩子,就會毫不留情地拋棄,然後轉身回到她的身邊來。她畢竟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是他孩子的母親,也是他的家人。男人,不管年輕的時候多花心,年紀大起來以後,總會選擇迴歸家庭的吧?
到了那個時候,她是不是就可以拿出正室夫人的氣勢,去找那個女孩子,好好地羞辱一番了呢?就像網上流傳的那些原配打小三的視頻裡那樣……那時,她心裡一直積壓着無處宣泄的苦悶,就可以消失了吧?
沒錯,她一直都在暗暗地嫉恨着那個女孩子,恨不得她立刻去死。
可是……好可惜啊,她的孩子沒有了,這是不是也意味着,她失去了讓冷寂回到自己身邊來的唯一砝碼呢?
沈夢瑤想着想着,眼淚就不聽話地掉了下來。
她終究沒有自己想象當中那麼堅強,那麼大度,那麼的……乾淨無暇。她其實也惡毒,滿心妒忌,佔有慾超強,只是,她沒機會讓這一面顯露出來罷了。
沈夢瑤暗暗地掐了自己一下,強迫自己停止胡思亂想,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好再說。不管是爲了有朝一日可以平息心中的怨憤和不甘,還是爲了保住衣食無憂的生活,她都必須得扮演好冷家兒媳婦的這個角色,不可以在關鍵問題上面出錯。
明天的記者會,她必須得演到滿分才行!
沈夢瑤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平復情緒,忽略掉身體上的疼痛,開始一句一句在心裡默唸發言稿上的句子,慢慢地開始背誦。
某一個時刻,天空中有類似於螺旋槳轉動的聲音傳來,沈夢瑤分了神,不自覺地皺了一下眉頭。
是哪個土豪在開私人飛機玩兒麼?大晚上的,有什麼好玩的?難不成是爲了看夜景?
沈夢瑤的心裡有一連串的問題,卻也只是走神了短短的一瞬而已,她很快就聳了一下肩膀,在心裡跟自己說:管它呢!反正跟我沒有關係……
她重新集中精神開始背誦,卻並不知道,那架從空中路過的飛機,還真就跟她有這麼一點兒千絲萬縷的聯繫。
飛機上坐着的,啊不,昏迷不醒躺着的那個人,就是她所有嫉妒、怨恨、不甘的來源,是冷寂這一生中唯一真心愛着的女人——蘇暖。
她和蘇暖在這麼近的距離,交錯而過,卻對此毫無所知,偏偏遠在數百公里之外的冷寂,在冥冥當中有所感應一般,低低地呢喃着蘇暖的名字。
也許,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一種看不見摸不着,但是卻真實存在着的力量,那是彼此真心相愛、真心在意對方的兩個人之間,纔會有的一種特殊而微妙的感應。
就像是忽然思念對方,拿起電話想要聽一聽對方的聲音,而那個人也恰巧在同一個時刻,撥通了你的號碼那樣。
就像是人羣當中,一眼就能找到彼此的那份默契一樣。
就像是明明沒有得到任何提示,也能心有感應一般地轉過頭,穿過茫茫人海,穿越過所有的障礙,一眼就看到那個心心念念牽掛着的他……
那是目光交錯的瞬間,彼此間默契的笑容,無聲,卻能夠相互明白的愛意。
那是白頭到老的夫妻,你離開了這個世界,我的生命便也自然消亡的緊緊相隨。
從來沒有人見識過,這種力量它是什麼顏色,什麼形狀,它存在於什麼地方,什麼人的心裡。但是它真的存在,一直一直都在。
它的名字,叫做……愛。
“暖暖……暖暖……”
一聲又一聲,含混的呢喃,伴隨着冷寂從鬼門關的那邊重回人間,沒有人說得清楚,此刻的他究竟是昏迷還是清醒,他那麼執着,那麼眷戀,那麼不捨。
暖暖,我不想離開你。
暖暖,你不要走。
暖暖,沒有你,我將失去堅持下去的力氣。
暖暖……
天矇矇亮,城市當中絕大多數人都還在睡夢當中。天光朦朧,霧氣濃重。
顧逸晨隻身一人,走進了一家五星級酒店,面對着滿臉笑容的漂亮前臺,冷冰冰地甩出了一句:“警察辦案!”說着,他還把自己的警員證給掏了出來。
前臺小姐的面色微微一變,但是馬上又恢復如常,委婉地詢問是否有什麼需要配合的地方。
顧逸晨面無表情地說:“不用。這是機密任務,你當做沒見過我就好。”
“知道了。”前臺小姐微笑。
顧逸晨要求她提供了一張某間總統套房的房卡,刷卡進電梯上了頂樓,心裡暗暗地祈禱,不要太快有人發覺他其實是在濫用職權。
到了。
顧逸晨擡頭看着房間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努力地平復緊張的心情。從內部系統查到的入住記錄顯示,康寧和埃莫森就住在這裡。他也同樣有理由相信,蘇暖同樣在這個房間裡。至於爲什麼登記記錄上面沒有,他暫時不想去猜,反正等下把人控制住了以後,有的是時間慢慢審問。
想到這裡,顧逸晨便將藏在腰間的配槍小心地取了出來,用身體擋住監控,儘可能不要讓別人發現,他違規地把配槍私自帶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