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她在黑夜中急速的奔跑,喉嚨乾渴的燃燒起來,可是耳邊若隱若現的水滴卻始終沒有出現。不知道爲何無法發出聲音,所有的武器亦消失不見,那前方的一點光源始終無法觸及,那始終無法抓到的桀桀怪笑好似長了一千隻嘴一樣詭異響起。她驚喜的看見光源的靠近,那聲音凝結成了一個冷漠的聲音:“任何機會不會超過三次。”
她睜大雙眼,胸口沉重的壓塌着心臟,無論如何大口氣的呼吸,窒息感卻極強烈的存在。
嗓子發出“咿咿啊啊”的乾澀聲音,她漸漸止住了呼吸。
靈均虛弱的望了望蓬蓋頂部的白色圖案和星曜圖騰,她大腦空白,只是憑藉生理感官去回憶許多碎片。
白色…星曜…
真是愚蠢,蒼白的脣勾了勾。那個人的眼睛似乎永遠都在盯着她行走,無論僞裝成什麼模樣,他都像幽靈一樣徘徊在她的夢中。
“任何機會不會超過三次。”那是他捉住自己時的惡魔耳語。
她動了動散掉的骨骼,卻發現好似有千鈞之力壓在身上。
“啊,您醒了嗎。”沉靜的女性聲音聲音在耳邊響起。靈均身上拖着沉重的枷鎖,想要費力起來,卻被她止住了,“不,請您躺下,這具枷鎖很粗糙,只要動一下就會割傷您的皮膚呀。”
她溫柔的服侍靈均重新躺下,那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她具有同黨項人不合時宜的白色肌膚,五官柔和無比。
靈均默默看着她,啊,真是費盡心力,因爲要懲罰自己,所以用了這幾斤的枷鎖嗎。不要說活動了,現在她連起來都困難了。
她輕輕擡起手來,那粗糙的毛刺立刻割出小小的血痕,靈均咬咬牙,幾乎聞到了鐵鏽與鮮血混合的味道。
女人無奈的笑笑:“真是不聽話的孩子,怪不得那個孩子也用這種辦法懲罰你呢。”
靈均輕哼一聲,將頭轉到一邊去。
手心已經被無意識的手指甲抓出紅痕,靈均垂下眼睛,低低的問:“他呢。”
女人若有所思的看着她,溫柔的將鐵鎖下隔上一層薄薄的絲綢,坐在一旁幫她處理剛纔的割痕。
她低垂着頭,很有幾分母親的溫柔:“我是不知道呢。不過,那個孩子應該很生氣吧,昨天回來的時候簡直和惡鬼修羅一樣呢。佛祖保佑,他會平安無事。”
靈均刻意去迴避這個話題,她歪歪頭:“你是趙國人?”女人笑而不答。靈均上下打量着她:“吐蕃諸佛的偈語不是這個,遼國女子皮膚麥色多,你也是被擄來的嗎?”
女人驚異的看着她:“既然如此,你猜猜我是哪裡的人?”靈均淡淡一笑:“你是惠州人,還是南恩州人?”女人點了點頭:“我是惠州人,您是怎麼看出來的?”靈均指了指她手腕上半藏起來的星月菩提子。
女人讚賞的看了看她:“您真細心。”她輕輕吹着靈均手指傷口,頗爲留戀的回憶:“在我的家鄉惠州,這種菩提子很受歡迎,我小的時候,父親很喜歡上面點綴的黑珠,作爲我生辰時候的禮物呢。”她滿意的看着已經止住血液的手指,溫雅一笑:“妾身名爲蕭意娘,二王子指派妾來照顧您,妾身會一直守在小姐身邊的。”
靈均咳嗽兩聲:“意娘,可以幫我拿些水過來嗎?”
蕭意娘走出帳篷前回頭嘆了一口氣,靈均苦笑不已。她在突圍的時候被兀亞手下的雜兵糾纏,好不容易突襲出去,還是被人抓了個滿懷。她偏過頭去,一口一口去吹着那狐裘上的軟毛。在夢中噩夢的預感越來越強烈,她總感覺父親置身險境。自己爲什麼總是這樣無能爲力呢?明明利落的解決了看守的遇移,幾個月的訓練下來,對敵幾乎並不費力,她卻總是被他輕易捉到。
似乎自己無論殺了多少敵人,總是被那個黃雀所捉住的螳螂。心中那點酸澀咕嚕嚕的冒着泡,他想起了檀郎那天的神情,在瘋狂之後忽然變得冷漠,令她膽戰心驚。
蕭意娘揚起帳子,屋子裡的一屋子男人神色各異的看着他。她慢慢走到了那少年身邊,爲他遞上去一杯熱酒:“二王子,姜小姐昨天殺敵過猛,身上也受了一些傷。那副鐵鎖太粗糙了,她皮膚如此嬌嫩,怕是不妥當的。”她偷偷的看着檀郎的神色,心裡猜不透。
對方伸出了手中的酒杯。
“嗯?”蕭意娘疑惑的問。
“添酒。”
蕭意娘手中添着酒,眼睛向着另一旁的丈夫瞄瞄。夜利興擠眉弄眼的和他對着眼神,蕭意娘心中暗笑,這個笨蛋。
帳子中沉默許久,野利朱流笑笑接住蕭意娘手中的美酒。他斜看一眼檀郎,頗感興趣的打趣着:“原來還有讓我們二王子吃苦頭的女孩子呢,真是有意思。”
夜利興見到有人開了話頭吱哇的大叫:“我看您就應該像我當初追求意娘一樣,送給她許多漢人的金銀珠寶,他們趙國女人就喜歡整天抹抹臉啊戴戴花兒啊什麼的。”說的手舞足蹈一巴掌拍上了夜利輝的後背。
“噗——”夜利輝塞滿的肉噴涌而出,“阿爸你幹嘛打我!”
“吃你的飯你個臭小子!”
遇移上着藥輕聲哼哼着:“越漂亮的女人越是惡毒,摘下這種玫瑰手上就會生刺的。”浪羅一巴掌捂住他不安分的嘴,面無表情的低語:“都叫你別和南齊音學了點漢話就瞎說,你又沒看過玫瑰長什麼樣子。”
蕭意娘規規矩矩的添着酒,從剛纔開始,檀郎便無視所有人的動作,只是拿着書輕啜小酒。她眼睛偷偷瞟了一眼,那種清爽乾淨的漢人書籍,只有南齊音帳子中才有。
檀郎忽然站立起來,帳子中人均氣息一屏。“你和我來。”那雙黑色眼睛凝了一眼蕭意娘,她微微一頓,復跟了出去。
他身上套着黑裘,見到外面悉悉索索的小雪花飄着,蕭意娘打了個寒顫,便將身上的裘皮解下來給她。蕭意娘躬身推脫着,檀郎只是將他披在了她的身上。蕭意娘心中生出一股暖流,心中暗暗嘆息,真是有了喜歡的人,惡鬼也會成菩提啊。
蕭意娘暗自思索,偷偷看着他試探:“您是不是想要拆了小姐身上的枷鎖呢?畢竟那實在是傷人身體。”見檀郎只是不語看天,她復緩緩說,“小姐今晨手上又被枷鎖傷到了,現在一動都不能動,身上直冒冷汗,再這樣下去可能不大好…”
她硬着頭皮說着話,頭上卻無人答應,輕輕擡頭,檀郎正直直盯着她:“會死嗎?”
“啊?”蕭意娘疑惑不已。
那雙步子來回緩緩的踱了幾次,眼睛一直看着她:“我問你她現在這樣會不會死。”
蕭意娘生怕靈均受傷,也就硬着頭皮扯謊:“這就不好說了,我的家鄉流放罪人都不會用這麼沉的枷鎖,有很多官家小姐就是死在半道上的…而且…”那雙眼睛盯得緊緊的,蕭意娘連謊都扯不下去了。
她指望檀郎能大發慈悲一點,可惜對方卻敲碎了她的一絲希望:“那就戴着,死之前在拿下來。”
蕭意娘心中一冷。難道她猜錯了?二王子看着明明就那麼喜歡姜小姐,怎麼會如此殘忍呢?
對方眼角微微挑起來,似乎頗有興趣看着她:“怎麼,你和她同是被擄來的趙人,覺得感同身受了?”他輕輕打量着蕭意娘,即便幾十年過去,她仍留有趙人溫雅氣質,“說起來,聽說你曾經也是趙國的官家小姐。”
蕭意娘瞬間收斂了眉目,淡淡開口:“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靈均躺在狐裘上努力了半天,終於將那沉重的鎖鏈堆在了一起,擱置到了一旁,她輕輕呼出氣息,閉目歇息着。她環顧一圈,這帳中頗爲精緻又整齊乾淨,甚至比戚骨提供的帳子更加溫暖漂亮。只是她身上的外衣已經被扒掉,連布袋都被拿走了。武器、地圖一個都沒有,難道自己就這樣悲哀的苟延殘喘着嗎?
她轉轉眼睛,輕喊了一聲意娘。蕭意娘神色複雜的走了進來,似乎有些欲言又止。靈均溫雅笑笑:“相必是你讓他拆我枷鎖,他沒應吧。”蕭意娘小小吃驚:“你還真瞭解她。”
瞭解他嗎?靈均心中輕笑,每當一個可能引爆的導火索被觸碰時,他都會恢復那種冰冷的壁壘,用盡手段去折磨對方。當她覺得對方要下了狠心的時候,他卻又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一點溫情來。滿身荊棘,可是荊棘叢林中心卻爲對方送上最精美的珠寶,也許自己是那個在荊棘叢中卻永遠不能夠走到中心的人吧。
她溫和的對蕭意娘笑笑,卻也未多言:“意娘,我在昏迷的時候,身邊放的東西呢?是不是被…”蕭意娘會意點頭。靈均心中一嘆,果然如此。
她轉轉眼睛,輕聲問:“他現在決定恢復身份了嗎?”她故意露出脆弱可憐的表情,咬着脣盯着蕭意娘,“意娘,你也知道我是異鄉人,能不能給我講講嵬名的事情呢?”
蕭意娘臨走的時候附着耳朵輕聲告訴她:“小姐,這個帳子內裡有一個相連的小帳子,二王子派了乃顏在裡面守着,不過我會三天和她換一次防。”
靈均心中一凜,果然是派人監視她了。她輕輕握着蕭意孃的手,從心中感謝這個溫和女子:“能在這裡碰到家鄉人實在不容易,謝謝姐姐溫柔對我。”
蕭意娘輕輕嘆氣,心中卻有溫意:“一看你就是大家小姐的樣子,氣質談吐是不會騙人的,可惜,我實在不知道怎麼拿下這枷鎖,還要你受苦。”她走出賬外,卻進來一個梳着兩股辮子的年輕女孩子來,看着很是單純開朗,她瞪着大眼睛就摩挲上了靈均的臉蛋兒:“你可真好看,我沒見過你這麼好看的人呢。”靈均轉轉眼睛,也笑得極開朗:“你也很好看呢,聽說嵬名部有個最好看的叫乃顏,不知道是哪位呢?”
乃顏呵呵樂着:“原來乃顏這麼有名啊。”靈均同他慢慢聊着,這女孩子年輕活潑,又似乎很喜歡談論部落中事情,靈均心中敲定主意,狀似不經意的問道:“乃顏,你什麼都知道,我保證你不知道我身上的鎖頭是怎麼來的!”乃顏露出了不高興的表情:“誰說的,乃顏什麼都知道呢,東邊朵帳裡有一個漢家來的師父叫付天,我們的鎖都是那裡打的呢!啊,明明讓乃顏不要亂說的,乃顏會被打死的!”
靈均揉揉這傻姑娘的臉蛋兒,調皮看着她:“沒關係的,你只要別告訴任何人,就不會有人知道呀。乖乃顏,你很像我一個好朋友呢,來,那邊的點心特別好吃,都送給你啦!”看乃顏乖乖在一旁吃的高興,靈均心中又出了一個計劃。
作者有話要說: 喜歡溫柔姐姐~另外再生命,作者這個是架空哦,一切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