梟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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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候到了。”中門外的搏殺聲變得如琵琶弦上的絃音緩重弱急、沉懸若切,靈均手中的劍挽出劍花飛身而出。她看着門庭中如獵鷹狡兔的身影,不由得高聲讚歎:“真是優秀!”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崔恕與申屠蒼梧的近戰攻擊,申屠蒼梧的鬼爪看似古舊實藏兇險,每每下手卻是一招斃命直擊心臟,怪不得就連父親也會中招,實在是這位平日不發一言的將軍如背後之靈無法設防。

反觀崔恕則與申屠那種寫實的殺戮完全相反,與其說他在擒賊,不如說是閒得無聊找人練招。上雍之人皆知崔恕是武學天才,年紀輕輕就精通十八武器,不同的是,他每次的武器都是不同的。世間萬物只要是在他手中皆成工具,也因此令人防不勝防。崔恕的武功有一大特點便是疾,勢如疾風因而能未卜先知。

端木賜如悠然貴公子般慢慢走上前來笑道:“上雍之人只聽聞小姜大人手中有一把絕世好劍溪公青,還無人有幸見到您用劍的英姿呢。”他瞥了瞥庭中二人:“您這就不管了?”

靈均回頭粲然一笑:“大人可是我的見證者,我雙手具在,一點劍柄都沒摸。”

端木賜看她半響,只是沉默深思。

暴風驟雨後忽然寧靜下來,幾個黑色的身影隱身在黑夜中不知所蹤。崔恕擒來幾個活口皺眉:“從路術上看不是一夥人,有江湖人的招子,還有…職業將士的動作。”他輕聲低言一改往日活潑,言語之間多是斟酌謹慎。

靈均淡淡掃過面前的獵物,輕身詢問:“依我所見,這些人都是死士無誤。”

崔恕面目凝重:“是,下手狠厲,想要搜尋丞相。不過你耳目太好,直接將衆人全部擊殺,可是我不明白你爲什麼要讓我留幾個活口逃走?”

靈均恬然一莞雙手抱臂:“好,那你聽我的,把這幾個俘虜都殺了。”崔恕長大嘴巴感覺氣息要喪盡了,半響顫巍巍指着自己:“我們在這邊費勁巴力打了半天,現在一個都不審?”

靈均俏皮可愛的笑了笑,仍舊抱着雙臂挑起眉毛示意他動手。

崔恕苦着臉將她拖到一旁的角落中嘰嘰歪歪:“大妹子,你可能是第一次主審不太清楚規矩,詔獄這種刺殺之事常有,爲了向皇上交代一般都要放長線釣大魚的,殺了這羣人就無法得知誰刺殺丞相了。”

靈均在一旁附和着點點頭,眼睛卻睜的大大的:“但是,我們審的是丞相通敵弄權之案,爲什麼還要知道是誰刺殺丞相?”

崔恕在一旁想的腦殼疼,幾乎變成了神遊天外的小和尚,他想來想去,姜靈均做的沒錯,但是這似乎不太合規矩,但是這個規矩不是鐵規矩,又不是一般的套路…

靈均將他扔在一旁,指着一旁斂容無聲的申屠蒼梧沉聲疾言:“申屠大人,還是您動手吧,要快要狠不留活口!”

鬼爪如凌厲幽魂,鐵鏈一出,周遭的活口已經被湮滅殆盡,那紅紅熱熱的血滴飛濺,尚沾到她潔白如玉的面頰上,帶着一絲無人猜透的詭異氣氛。

美若天仙的玉面上是不潔的血液,靈均反而露出一個怪異的甜美笑意朗聲在院中高言:“各路朋友,在下審案只動支家,無論你們是哪裡請來的各路神佛,請活着的朋友回去告訴你們的主子,我不想知道你們的身份,也請你們不要來打擾我。不然的話,我就真的不客氣了!”甜美的笑意越到其後越是陰沉壓迫,漸速下降的音調有若修羅,帶着瘮人的血腥味。

崔恕回頭打了個哆嗦,輕悄悄的拍了拍她的肩背。靈均回頭閃出一個大號的笑意,看着崔恕汗毛倒豎:“你這變臉功夫也太厲害了吧。”

門庭外的血液被迅速的洗刷下去,端木賜看着靠在一旁的妙齡女子,這個人同他初見之時感覺不同了。那時她雖然也聰明機敏,但是卻帶着幾分少女的天真稚氣,可是隨後在她身上發生的變化,卻令她看上去變得沉默了許多。靈均眼睛直直看着院中輕言:“端木大人直勾勾看着我做什麼。”

端木賜溫雅一笑:“只是覺得您和姜大人似乎不太一樣。”

靈均“啊啊”嘆了口氣,似乎很是苦惱的模樣:“那麼到時候就請欽差御史在陛下面前美言幾句了,姜靈均雖然性情峭直,但是也並非完全不通情理之人。我呢,對皇家爭權奪利的事情一點興趣都沒有。對了,陛下應該不會懷疑父親的忠心吧,我答應過他,不會去觸碰這些。”

端木賜心中一閃卻有些釋然:“所以你故意放了活口回去,卻殺了剩下的死士沒有問審,是想要威懾背後的人,也是和他們達成公平交易,只要不打擾你,你不會讓支道承說出不該說的話?”

靈均誇張的呵呵一聲:“豈止是威懾,我是根本對這個沒有興趣!皇家的手段真是無知的厲害,除了刺殺這種老套的被人一眼戳破的手段,竟然沒有其他高明的手法了。端木大人,有的事情不能讓皇帝知道,但是卻能讓您知道,您是他身邊第一得意之人,您該知道如何迴應吧。”

端木賜深深端詳她半響,卻是由衷讚歎:“我一直以爲你性情太拗,看來你不是太拗,只是不喜歡被人觸碰底線。我想最好不要成爲你的敵人,不然下場怕是很悲慘。”

靈均輕笑一聲便轉身不見。

詔獄的深牢中幽暗無比,靈均將四周之人打發走,看着被鎖鏈層疊壓制的蒼老身影:“支大人,頭一次坐大獄感覺如何呀?不過我想這應該也是你最後一次坐大獄了。”

支道承從不回頭看人,他的眼睛只會凌駕衆人,所以即便面前這個年輕漂亮的女人扳倒了他,他也不會回頭看人。他不承認任何失敗,甚至覺得這樣的失敗來的太過突然。

靈均輕身踱步,那步子很有規律,但是細細聽着就會覺得縈亂心扉頗爲沉重:“出身貧寒,原本是鄉間有名的孝子,夫妻也算和樂,和嫡子女兒關係倒是算不錯。後來藉着皇帝扶植庶族上位,逼殺胡丞相同皇帝分庭抗禮,支大人的野心確實是越來越大。”

支道承沉默半響只是自說自話:“申屠蒼梧真的是他的人?”

靈均嗤笑一聲:“你這個人總是多言殺人誅心之論,有時候卻天真的可怕。你以爲申屠會爲了同我父有仇怨便屈服於你?支大人,你最大的缺點就是太過自以爲是!申屠蒼梧是武者,而且是個很有原則的武者。他當年雖被我父所傷,但是他的勝敗只在戰場。你一定覺得很奇怪,這麼多年你無論構陷我父申屠爲何都不言不語,因爲他覺得那根本沒有必要。武者的榮耀就是靠着堂堂正正的勝敗去洗刷恥辱,你竟然如此低估他。”

那個蒼老的背影周身發出笑聲,悲慼、辛酸、遺憾、不甘,似乎對這個出身寒門而權勢滔天的人來說,他的落敗卻意外的輕如鴻毛:“那麼我不是敗給了你,我是敗給了皇上,最後的最後,贏得始終是他。”

靈均忽然覺得心思悲哀,直到最後,這個人也曾經所擁有的忠貞正義似乎就在進入上雍這個醉夢的熔爐而消失不見。他害的人太多,以致於她在結卷之時的人名汗牛充棟。她始終不明白,讀書人、讀書人,難道聖賢之書就讀到狗身上了麼!

支道承回頭看她哈哈大笑:“怎麼,覺得心有不甘?”

靈均纖細的指尖輕撫手中劍鞘,那寶劍似乎有所照應而躍躍欲試:“不,丞相說的對,世間不少那些鑽營取巧之人,恰好我就是這樣的人。從一開始我便懷疑皇帝的態度,我只想要你的命,所以我便和順勢而爲。支大人的臉不要如此恐怖,你大可以去告訴別人我栽贓你,這也是快些送你入地獄。不過大人一向最精於誣陷忠良,今日我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這也算方生方死了。支大人,你但凡對那些死去的人有一點愧疚之心,我還會考慮考慮幫你換一個死法。”

支道承面色陰沉,脣齒狠狠咬着:“牡丹毒,牡丹毒,你也活不長了。”

靈均聳聳肩:“真看不起我,你以爲我是顏風神吶。”

支道承雙目齜咧,他的心不甘,不甘和那個人的博弈失敗,甚至忽然被這個半途殺出來的小丫頭坑害:“讓我見皇上!讓我見皇上!”

靈均打開摺扇將嘴角躲在扇中嘻嘻直笑:“我、不、要!”她欣賞着對方已經瘋狂的身姿,笑語在傷口上撒鹽:“大人不要擔心。您想要拉同黨下臺,我偏不動他們,讓您成爲他們的替罪羊。您想留住支家的後代,可是支那殷兄妹恨毒了您,他是不會放過支家人的。您相見皇上,想翻盤,想繼續同他鬥,我偏不稱意。所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從今天開始,您的苦日子還在後頭呢,我會好好折磨您,好好教教您怎麼做人!”